《晦难决》一山屿

10、第六章

　　钟知林倒好水放在桌子上后就跑到后面等暮时回来。

　　鸟笼被放在靠窗的树上，门开着，鸽子却不知飞去往了何处。从窗口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后面屏风，兰花映象。

　　正想着忽觉肩上沉重了些，可并没有门开的声音……

　　他身形一僵，像是想到了什么，脑袋木头般地慢慢转过去，只见两只大眼齐齐地看着他，两个间距不过两寸，四目对视，对方还时不时低下头用喙戳戳他的肩膀，就快要到他的脸上。

　　这正是暮时养的那只鸽子！

　　他是不排斥这鸽的没错，只是猛地让他们如此亲近，实在是令他有些猝不及防了，钟知林的心仿佛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钟知林深吸一口气，尽力控制住自己想要一掌将这只鸟拍飞出去的想法，心中不断默念道:这是暮时养的鸽子……

　　“你们这么快就熟络了吗？”来人伸出手让鸽子飞到他手上，又抬手轻抚了这灰白色的羽毛，钟知林仿佛得到解救转过身来，看到的果然是暮时。

　　刚才有些紧张竟是没听到他走过来的声音，暮时回来的比他想象得要快。

　　“也不算，都只是近距离看了下对方。”

　　“以后会有很多时间见的，快来用膳。”说着手轻轻一抬，那鸽子似是听懂了他的指令飞回鸟笼待着。

　　跟着暮时出后院时偶然看到一株茉莉开得正好，七八月正值花期，觉得这白色与暮时甚是相衬，想要摘一朵给他。

　　倏地，似乎是他冲那人背影喊了声哥，随后跑上前去将藏在身后的花别在他鬓边，那人轻触花瓣，晨时的花新鲜，花露顺着滑到指腹……

　　钟知林回神，抬起的手放下。有惑未解。

　　见暮时已经走远，连忙跟上。

　　还未走到桌前就看到了桌上摆的东西，看着倒是眼熟，像……他昨日早晨起来看到的吃食。坐下再仔细看，这确实和他昨日看到的像，不过一半的东西都被换掉了，盘子顺序还是没变，他仍是坐到暮时旁边，突然有些恍惚。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仗着自己年幼什么也不干坐吃等喝的人，虽然养着他的人告诉他什么也不用做。

　　他终究是占了大便宜，觉得奇怪便问:

　　“暮时，你为什么要帮我？”

　　闻言暮时一顿，似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随后道:“……你心性善良无杂念，定能造福百姓，其他几位戾气沉重，难以静心，不若便是愚钝至极，难堪大任。”

　　心性善良……钟知林听后在心中反复默念，原来暮时是这样看他的？

　　倘若知道他杀了许多人，此行正是来赎罪的呢？

　　他不想再回忆那段记忆，祁生没有把全部记忆给他，是怕他轮回中一直被痛苦困扰吗？

　　暮时道:“你不喜欢吃这些？怎么不动？”

　　“没有，很喜欢，”只是想到自己做的事不敢接受这些罢了……

　　钟知林怕暮时再问些什么，于是转移话题道:“暮时，我何时去见……我父皇？”

　　“不急。光凭几句话就让他将皇位传给你，怎么可能。”说着放下筷子稍作思索后对钟知林说:“皇帝与他国皇帝相比寿命长了许多，却还不愿退位，要与大皇子钟戚斗个你死我活，至今也没能抓到钟戚的把柄……”

　　“一次侥幸抓住些许，却被七皇子全部揽下，皇帝虽有意轻罚，他却还是死于井中。”

　　说到井，钟知林忽然想起后院的那个，也不知……

　　“不过不是在我这里，你那日落水，可看清是谁了？”

　　“没有，是……大皇子干的吗？”钟知林有些惊讶。难得，十几年过去竟然还有人记得这个傻子，不过一个傻子又能做什么？难不成是被发现了？

　　若是他没有到这具身体里，早就没有十皇子了，可让一个人杀傻子，是再轻松不过的事了。既然他没死那就说明，总有一天会被再次找上门来。

　　“大概是了……”暮时停顿了一下对钟知林露出一个笑容，道:“你放心，若你愿信我，从我，必不会有性命之忧。”

　　“想来倒是有些好笑了，为了能在那个位置上多坐几年，不惜让自己的孩子如此……”暮时笑着突然停止，也许是想到了坐在自己旁边的人的身份。

　　·

　　·

　　“那我该怎么做？”钟知林对此没有什么感觉，于是问。

　　暮时想了一下回:“你应该……先去结交善家小公子。”突然又若有所思，补充:“时机一到，善家小公子自会找你。”

　　听后钟知林想了想，自己好像什么不会，就剩这一条命了。

　　就算有暮时助他，要想坐到那个位置，也不是件易事。

　　时机……看来是要等了。

　　他讪笑一声，不言语。

　　【祁生】

　　【怎么了？】

　　【我吸的灵力可以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可以】

　　【你……会下来吗？】

　　【……】

　　对方沉默片刻。

　　【若是你濒死，我自然会下去帮你，其他的就靠你了】

　　这么说，灵力没什么用处。

　　那为什么要吸这么多？

　　正想着，门外敲门声忽然响起，暮时和他一同向那瞧去，即使暮时眼被遮住，面色平静，可钟知林还是觉得面前的人有些……不耐烦？

　　他连忙道:“我去开门吧？”

　　“不必。”暮时没有管门外人，一直任他敲着。

　　·

　　过了许久，待暮时收拾好东西拿出去开门时，钟知林清楚见到一人在门口。那便是一开始敲门的那位吧？过了这么久，他竟还没走，一直在门外等着。

　　只见此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显华贵。锦衣加身，面容俊俏，模样年轻，勾唇微笑，好似清风拂山林，簌簌回声。

　　钟知林看着觉得他跟小皇子有些相像，穿衣打扮也不如常人，不知是哪位贵人，只是……暮时好像并不喜欢他。

　　那人见暮时出来，笑着拱手作揖:“师父。”

　　“我从未教过你。”暮时此时语气随意，面前人好像空气一般，只要脑子没问题都能听出来，只是那人当没听见似的，仍笑着道:“师父这是哪里的话？那十几年怎能说不算就不算了？”

　　言毕又朝里瞥了一眼，这一瞥就看到了还坐在凳上的钟知林。

　　两人对视，钟知林顿时就觉得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后背不觉发凉……这人看他的眼神，仿佛一条毒蛇，马上就要将他吞食入腹。

　　见暮时默不作声，他装伤心道:“也对，有了新人，自然就忘了我了……”说到“新人”二字时，他故意加重了语气，然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钟知林，想要再说些什么时，倏地，暮时把手上东西全部扔到那人身上，然后关门。

　　顿时，只剩钟知林一人待在这里，也不知他们去了哪。

　　但他听了那人的话。心中不免困惑，“新人”，是什么意思？

　　【祁生，你能让我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可以，不过你听不到声音】

　　【好，这就够了】

　　随即，外面情景就出现在眼前。那人仍是笑着，不知说了什么，暮时竟是眉头微蹙，手也不自觉握紧，又陡然松开，那人见了笑意更盛了。

　　暮时闭口不言，刚想要上前一步，那人眼中载着欢喜，与些许疯狂大笑着后退，一旁的侍卫立马持剑挡在他面前，暮时见状不与他们再做纠缠，挥袖离开。

　　听到门外有声音，钟知林知道是暮时回来了，连忙让祁生把画面收起然后坐好。

　　暮时进来后一无刚才的气恼，对他说话的语调也变得温柔，“刚才那是钟戚，知道你还活着便闯到我这里来了，你不用怕。”

　　“好。”钟知林答应，既然有暮时在，就不用担心钟戚或其他人会对他做什么，这样一路就能顺顺利利的。

　　只是……为什么？

　　假若暮时当真是看我‘心性善良无杂念’？

　　……怎的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可不论如何都不能这样接受暮时的好，暮时到底图他什么呢？

　　暮时准备转身走时，钟知林忽然抓住他的手，引他坐下。停了一会儿，然后无比认真道:“暮时，你想要什么？”

　　末了觉得不太对，又增加一句:“……暮时，待我称帝后，你想要什么？”

　　暮时一开始见钟知林忽然如此，也严肃起来，但听到他说什么后愣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竟被逗笑了，他问道:“你觉得我帮你，是对你有所企图？”

　　钟知林看着暮时，不解，心想:那还能是什么？钟戚比他厉害得多、有价值得多，从他口中“新人”来看，暮时大概是已经找过他了，不过钟戚不愿给予暮时他想要的，所以才换了人来帮自己。

　　“是的，你帮了我，总是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待我称帝后，你是要加官进爵，还是要富贵荣华？”说完停下等对方回答，可他却是不言语，只是静静地保持原样坐着。

　　钟知林想起莹莹的话，暮时可是国师，而且是很厉害的国师，那自然是不需要再加官进爵，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也定是不屑于这些俗物了。

　　倏地，脑中一道白光闪过，面前浮现昨夜暮时一人独坐床边情景。那时，他手中正拿着一面铜镜……铜镜……

　　或许是心上人所赠，又或许是还未赠予心上人。

　　“暮时，那你是要与心上人在一起？”

　　这次对方终于回话了，他道:“为何？”

　　就是这个了！钟知林心道。

　　想起昨晚跑去偷看他倒是有些羞愧了，低声道:“其实……昨夜我都看到了，那面铜镜是你心上人送的吗？还是你没有送出去？

　　虽然我从未经历过，但不能与心上人在一起心中定是痛苦万分。你放心，待我称帝，第一件事就是让你与你心上人在一起。”

　　暮时听了没有立马回答，似是回想，然后苦笑道:“恐怕不可能了。”

　　在他心中，暮时，光从表面看，已然是超越全羽国的人了。再从内里，光是对朋友都这样好，那对心上人……他无法想象，定是掏心挖肺都能做出来的。

　　难不成……暮时的心上人已经故去了？！

　　钟知林心道不好，不该提他的伤心处的，只是，这世间哪里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药物？

　　钟知林拍了拍他手，安慰道:“暮时，节哀啊，故人已去……”

　　忽然，钟知林话语戛然而止，竟是暮时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暮时惊慌中又带了些生气道:“切不可胡言乱语！我的心上人仍平平安安地活着，现在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

　　因为嘴被捂住，钟知林只好睁大了眼睛看他。

　　“不能便是不能，永远都无法改变。”

　　钟知林就这样听着。

　　他仿佛看到了面前人摘下白纱的模样，双眼载浓情，灼热爱意透过血肉，令他的心也有些刺痛了，他鬼使神差地，感觉很心疼眼前人。

　　于是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紧紧抱住他，让暮时的头埋在自己颈窝处。

　　一个八尺男儿被一个小这么多的人抱着，这样的景象看起来实属怪异。

　　许久，钟知林似是想到他竟然对暮时做了这样的事，连忙松手，也不敢再看他了。于是道:“……这样吧，我以后定会满足你一个愿望的，不，几个都好，”说着就站了起来，“我刚听到你的鸽子叫了，应该是饿了，我去帮你看看。”

　　一时间，这里只剩暮时一人，他没有起身，而是一直坐在这里，轻轻摩挲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