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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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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苦修院的建址选在文竹馆的旁侧,那里是一块风水宝地,原本打算建成学校第八个多功能图书馆,为此特意划了一部分来分建。
距离雪融苑天字一号约二十分钟的路程,算是这所贵族学校中很是清净的地界,显然考虑到了后续入学的便利,周围的师生也很快就明白这位即将入驻新苦修院的人怕是不简单。
我却对这样的待遇表示疑问:
春秋统一私立部学院的能人将才并不少,入了学院如果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如此特殊的地位的,尤其是我这样的乡巴佬特长生。
我的室友却没那么担忧,他的意思是学院并不缺建院的功夫,天字一号的学生在学院内都有分配的宅邸,何况是校长有事相求。
他告诉我,为什么待遇规格提升得如此之高、保密工作也很简陋——那位小爵爷在得知要在山脚建一座苦修院后,连夜向董事会递了申请书,想要苦修一番。
看在这位热门储君候选人的份上,皇室的面子上是怎么都要给的。
他说着没几分钟,苦修院的门便被撞开了。
那位小爵爷气喘吁吁地拿着一张递送表,说从此以后他也是苦修院的一员了,还望恩师接受我。
我明白,宜章御大公的独子自小娇生惯养,住不惯贫瘠的草屋,本以为只是心血来潮,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毅力,我还是有点感动,毕竟小爵爷沦落到学院小黑屋性质的苦修院,外界还不知道怎么想他呢。
室友正在努力地从我今天做的菜里找出能吃的部分,他旁边的牛肉酱陪伴了他整整一个月,每次吃饭都要疯狂地加,好像我的菜没有任何味道一样。他好像不太认可我的厨艺,每次吃饭都像在上刑。
看到因为爬山脸色苍白的萧山晚,他抬起头来冷笑,对我说道:
“大侠,你最好别抱希望,这位爵爷完全是因为听到山脚要建新院才来投奔你的。我想,他的梦想是早晨起来有双胞胎女仆服侍他穿上长袍,清风竹苑里清修悟道,中午十五个素餐珍馐,年轻悠和且潇洒的师父点拨一二,朝九晚五上四休三,好不快活,提早打点了,这才投奔而来……你说是吧,小爵爷。”
小爵爷脸色冷下来,他已然缓过来了劲,自然而然地围着石桌坐下来,一派矜持自傲的作派,玉树般修颀的身姿淡然。
今日萧山晚穿了一身镶蓝宝石的立领制服,袖扣与绣边一圈典雅的家徽,修身翩然,倒有几分贵公子的风度。
旁边的跟班恭敬地给他倒茶,他没有理会室友的挑衅,大抵是看在了故交郁世的份上,反倒璀然一笑,道:
“我一心向武学,尘世凡物皆是浮云,我既然来了,就是不会轻易退缩。”
室友嗤笑一声,好歹是没有出声讥讽了。
我明白年轻人傲才视物,但有心也是难得的。
于是我缓了神色,说:先坐吧,以后就是室友了,吃饭没?吃点菜吧。
他一脸讶异,很显然对我的厨艺感到震惊。
室友慢悠悠地递给他一双筷子。跟班却凑上来,要帮他试毒。小爵爷抬起手,说不必!师父的厨艺我了解!
萧山晚夹了一口我的菜,片刻后他转过头,落下两行清泪,不知是否是被感动的。
我只能理解为他还算喜欢,想到这,我脸色好了不少,这个小子,倒是有眼色。
很快,我们结伴下山,视察苦修院的建成情况,我甚是满意。
小爵爷那边却不容乐观。
推开门,不信邪地在院子里走了三圈,萧山晚面上迅速地弥漫一脸将死的薄白,颓然跪了地。
变故甚快,跟班吓得要去扶他,他却一把推开。
萧山晚颤着手指,指着寡然的砖墙绿瓦、寥寥几件家居,呐喊不可能,他不可置信地道:“怎么会这样!?这、这和在山上有什么区别!!?投了那么多钱,你就是这么修得?叫你修没叫你一比一精准山上山下复刻!我的湖景房呢?我的真丝绸缎窗帘呢?你说啊——!”
室友一脸“果然”。
我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只摇头道:
“爵爷,苦修、如若富丽堂皇、奢靡浪费,又怎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跟班被他扯着领口,大声说道:“大侠她说得没错,小爵爷,你别看它如此朴素,没什么变化,但实际你抠开外头的做旧皮囊,里头都是镶金带银沉香红木,不仅不耽搁使用,还个个价值不菲、十几年后仍旧保值、毕业后也可变卖,前有小池塘,后有全天然菜园,如此划算体贴环保如何不符合苦修院的再造主旨啊!”
萧山晚泪如雨下,说你们都滚。
我想安慰他,于是道:
“小爵爷,如果你不想待在这,可以离开的,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清修的,缘分与天赋最重要。”
室友看够了戏,这时候才慢悠悠地开口,说:
“这里虽不是福地洞天,但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来这的,昨天他犯了三十五条校规,积分早就扣得不剩几个,怕是已经走不掉了吧。”
萧山晚脸色不好,示意不必多说。
他不信邪,三两步上前握住我的手,问我:“大侠!你难道不想改善环境吗?睡好了吃好了才能够思道啊!我为你重新修葺一番,就当做是学徒对您孝敬的心意,说出去也是两全其美的。”
我委婉:“不必了,我早已看淡。”
他面色如纸,显然进退两难。
跟班见他为难,只得不忍心地说出真相:“小爵爷,这其实是御大公他的要求。”
萧山晚说你别来这套。老爹他在床上病得说不出话还能够吩咐这个吗。
跟班摇摇头,解释:“御大公他一直很牵挂您,常让人跟他说您的近况,听到您愿意修心,特地拜托了春秋董事会,想让您学会在艰苦中学会自立,习惯没有他依仗的日子……毕竟——”
话至此,跟班潸然泪下。
萧山晚蹙眉张唇,最终还是没有说话,神色兀地黯淡了许多。
那张俊美昭朗的面容几分脆弱,抬着手,抵着额头,低垂的眼一阵浓云笼罩郁结,微微启唇,却不见叹息,只是一阵囿于眉眼的清漠。
我才想起来作为被寄予厚望的皇室继承人,在学院一直是被媒体与师生注视着的焦点。
正因为优越的家室与昭明的容颜,更被要求完美,所有人提起他,好像都先是小爵爷,再是萧山晚。
明明早个七八年,他堂哥还没选入教廷的时候,他还能自在些的。
我听室友说,他早年没这么开朗端悫的,对谁都冷淡漠然,爱答不理,后来他父亲病倒,皇室内部争葛,他反倒一派温和近人,谁都笑吟吟了。
我则问室友从哪知道的,怎么这么了解?室友耸肩,还是那句:郁世说的。
现在看,这人怎么都是一位憔悴与茫然的小辈,一路再怎么调笑、眼底也是漠然不见底的寒冷,真心里透着冷。
做那么多出格的事,毁坏自己优越成绩与作风的清誉,十九八/九,也是为了他那位重病的父亲和逃避掉这样密不透风的学院日常吧。
我难免心软了,叹息着,蹲下身来握住他的手。劝道:
“同学,你没有必要这样的,你先住一段时间,等学分加上了,再离开也不迟……这些天如若你还想拜师,我们可以再看看。”
他没说话。再抬头,咬紧牙,狠狠地握住我的手:
“怎么不能住了?这种苦都吃不了,怎么修习?爹说的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今日,我就在这住下了!”
说着,他就要拜我。
我还没反应,跟班就吓得连连抱住他的腰,说不能拜啊!小爵爷!
萧山晚脸黑,大声:“怎么不能拜!?我来都来了,拜都不拜成何体统!?跟班说不是的,小爵爷,为了大师,您也不能拜啊。”
萧山晚这才反应过来,作为御公世子的他的礼不是谁都能轻易受的,触及到皇室的脸面问题,皇室不会罚他,但是罚眼前这位大人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为难地僵住了,一时不知如何。
我倒是不在意,只道不急,“你我不必拘于虚礼,拜师一事…你我先以平辈相待…等看了我是否能够教你再说。”
听到这,他连连点头,面上感动诚恳,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小狗。我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恰在此刻。校长的电话响起,我看了看,歉意地示意要出去接个电话。
我走后没多久。空旷的茶室内,就像改换了天地似得。
良久不语的室友看向萧山晚,意味深长地举着茶杯,“小爵爷、演技了得啊,一双红白脸的苦情戏……得下了功夫排练吧。”
萧山晚靠在墙边,跟班在一旁替他捶肩,他缓慢地偏头,翩翩然道:
“何以见得,你对我敌意也太大了点,闻人兄。”
室友没理他,只低头喝茶,大意是没戳穿你就算给你面子了。
萧山晚倒是不介意。
本来他也不是什么都能够应承下来,以平辈的礼节相待,对他来说,都已经是承受了大公府很大的压力了。
更何况不这么一遭,日后真被使唤来使唤去,折辱了门楣,实在是要让皇室蒙羞,不出三日,就被拖了回去的。这才几天?人没认熟呢,怎么就能弯下腰来谦逊个八百度了?
想到这,他又想,那萧以尘在教廷,不也是从零做起?那时候怎么都夸他品行端悫纯朴,没说皇室脸面的废话?
萧山晚冷笑,得了结论:大抵是无法与教廷对抗罢了。
坐在室友旁边,萧山晚带了温凉的笑,附过身,缓声半试探道:
“闻人兄,怎么你好像一点也不重视小忘同学的武学功夫,倒好像…不屑似得呢。”
室友看出他是真是假的试探,懒洋洋地撇开他,眼神冷淡。
室友:“别说得我好像她家长一样,我什么也不知道,自然也就什么不定论信从,倒是你…别把你和郁世的那些事情带到这里来,我草芥一条命,惹不起你们膏粱世家,只想图个清净,别来招我。”
萧山晚苦笑:“怎么会,在弄清世上是否真有如此奇技之前,我不会白惹烦扰的,我也没有介入友人爱情的癖好呀。”
室友对此持保留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