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大桥上。
雪灯拍了N张模糊到只剩残影的照片后,终于拍出一张清晰的、光线极佳的照片。
虽然他表面不动声色,但微微扬起的眉尾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第一次拍照就能从上百张照片中挑出这么一张堪称完美的,自己是有点拍照天赋在身上的。
雪灯向来不吝啬对自己的赞美。
好久没来海边,海风中咸腥的气味令人怀念。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
刚到海边,就看到海水已经蔓延到沙滩前端,后浪推前浪,还在继续疯狂侵略仅剩的一小块沙滩。
沙滩前围起的低矮石墙上挂着块牌子,上面印着几个大字:
【此处风大浪急,时有离岸流现象发生,禁止下海游泳!】
雪灯默默看着牌子,再看看鬼手一样肆意疯扑的海浪。
好,听话,相信人类是智慧的,既然他们不让下海游泳一定有他们的理由。
雪灯转身就走。
却在这时,顺着海风听到了细微的声音。
断断续续,带着稍许焦急意味,但听不清具体字眼。
他倏然回过头,广阔的海面上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微弱的光投映在湿润的礁石上,反着光。
而不远处的礁石上,一道高瘦的影子正惶然无措地下蹲后又站起来。
好像,是个人,站在礁石上,被海水围困。
雪灯倏然想起外婆和他讲述过的故事,那些被鱼虾啃食到只剩骨架的人类骸骨。
来不及考虑太多,他立马脱下外套用力抛到身后石阶上,脱掉鞋袜后一脚踩入海水中。
涨潮时的海浪凶猛湍急,就像强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人的脚往海里拖,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虽然雪灯已经失去了鱼尾巴,但依然保留着二十年的肌肉记忆,轻车熟路借助礁石助力,双腿一蹬朝着深海游去。
他游到那疑似被困人员身边,看清了,原来真的是个人。
一个高挑颀长的漂亮男人。
雪灯没心情打量他的长相,一手扒住礁石一手对着男人伸过去:“抓住我的手,我带你上岸。”
男人眉间深深蹙起,眼底几分畏惧:“我……我不会游泳。”
“来不及了,现在潮水涨得很快,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雪灯的声音很轻很软,如林籁泉音,但却透着深沉的坚毅。
如果男人再磨蹭,不出几分钟他唯一的落脚点也会被海水淹没,听说人类有海上救援队,可不知何时才会来,不能拿一个人的命去赌。
男人缓缓蹲下身子,唇线抿出精致漂亮的弧度。
他颤抖着手指抓住雪灯的手,顺着礁石滑了下去。
海水已经涨到胸口处,滔天巨浪袭来,飞腾起数米高,朝着二人盖顶袭来。
雪灯眼疾手快,从背后护住男人,摆动双腿向前游几米,又被海浪拽回去几米。
成为人类后,他才真切感受到外婆所说的,人类固然强大,可也是脆弱渺小的。
男人呛了水,咳嗽着,身体不断下沉,下一秒,脏兮兮的海水疯狂侵入口鼻,掠夺着嘴边仅剩的一丝氧气。
雪灯单手抱住男人,另一只手划过海水,手脚并用朝岸边游去。
挣扎了许久,终于把几乎半昏迷的男人带上了岸。
他兴许都没男人高,但望着几乎要失去意识的男人,只能用他瘦弱的身体拖着男人奋力朝石阶上走去。
“还好么。”雪灯拍拍男人的脸,语气几分焦急。
裴澄屿的意识不断下沉,即将沉底之际,他听到如天籁般的呼唤。
急速下降的意识被这道声音拉了回来,他只觉得胸腔里一片混沌窒息,猛地起身吐出几口脏水,接着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海风的咸腥味,浪潮在身体上留下的湿冷,好痛苦。
等他的意识完全回归身体后,模糊的视线也渐渐清.朗。
乳色的月光下,他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湿润的长发裹挟着一张苍白的小脸,眉睫闪着水光,好看的眉深深蹙起,浅色的瞳眸正一动不动观察着他此时的情况。
裴澄屿缓缓抬手扶着额头,勉强止住咳嗽。
“谢谢……”他的嘴里发出低沉嘶哑的一声。
见男人并无大碍,雪灯稍稍松了口气。
他拿过自己的外套裹住男人颤抖的身体,像安慰小朋友一样摸摸他的头发:“没事了,以后不能在涨潮时来海边了哦。”
裴澄屿裹紧身上的外套,那上面还残存着雪灯的体温,融化了些许寒意。
他点点头,稍稍抬眼,借着月光悄悄打量起眼前的年轻男人。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雪灯好像忘了,对于这座城市来说,他才是陌生人。
但他只是觉得男人现在一定惊魂未定,万一走半道昏过去怎么办。
裴澄屿本想说好,但话锋一转,却道:“没关系,不用担心我,你先回家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从踏入模特圈开始,他就一只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提着往前走,接什么样的走秀,说什么样的话,一切都要按照公司的安排来。
大概他唯一能自己做决定的,就是在海边再坐一会儿。
雪灯目测潮水冲不到石阶上后,本打算起身离开。
可没走两步又退了回来。
还是不放心。
这么冷的天气里坚持吹海风的人,一定也像自己一样,有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吧。
他默默在裴澄屿身边坐下,生怕打扰到他,又往远处挪动几分。
关于主任说的那个问题,钱重要还是真相更重要,尚未得出确切答案。
钱可以养活公司上千口人,但代价就是毁掉一个人的前途。
月光穿过海平面,形成一道不规则的光律,波光粼粼。
裴澄屿余光看着雪灯,沉默片刻脱下外套还给他:“抱歉,忘记还你衣服了。”
他以为雪灯不走是因为自己忘记还他衣服。
雪灯摇摇头:“你披着吧,我不怕冷。”
海底的温度能达到零下几十度,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早已习惯。
事实上,裴澄屿现在确实需要这件外套。
浑身早已湿透,被海风一吹,整个身体就像镀上一层冰霜,寒冷彻骨。
裴澄屿重新裹紧外套,低下头,低低道了句“谢谢”。
雪灯淡淡看了他一眼。
这个男人纵使如此狼狈,可优越的五官依然明艳典雅,是他穿到这本书以来除了萧衍,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小王子。
咦,说到小王子,刚才那一幕像极了《海的女儿》里小美人鱼将落水的王子救上岸的场景。
虽然雪灯不是那种喜形于色的类型,但肢体语言很多,内心的喜悦透过他轻轻晃动的双脚彰显出来。
这时,裴澄屿不着痕迹向雪灯那边移动几分,声音几分僵硬:“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雪灯,你呢。”雪灯大方道。在他看来,对方主动询问姓名是想要交朋友的暗示。
裴澄屿抿了抿嘴。
有些顾虑,现在他被全网嘲,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说出来,对方会不会因此心生嫌隙。
但,不该对就救命恩人有所隐瞒吧。
犹豫许久,他还是晦涩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裴澄屿。”
雪灯倏然瞪大双眼。
好巧。
原来他就是男主裴澄屿。
虽然在读原文的时候,自己和炮灰坏蛋拥有同样的姓名,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这个从荆棘之地杀出一条血路的大男主,坚韧就是他的代名词,每次看到他打脸炮灰时,尽管看着和自己相同的名字会感觉怪怪的,但更多的还是心潮澎湃。
“我认识你,有看过你的热搜。”雪灯直言不讳。
裴澄屿眸子一暗,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淡去。
果然没看到是不可能的。
“不瞒你说,我是M.J传媒的记者,我现在的工作就是针对最近热搜对你做一次专访。”
裴澄屿有些意外,他们这些记者应该知道自己现在拒绝一切采访,他明明可以隐瞒身份,再旁敲侧击借助自己“救命恩人”这层关系撬开自己的嘴,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但他似乎根本没打算隐瞒。
“不过我不太喜欢主任的指定采访选题,我只是有几个私人问题很好奇。”雪灯扶着下巴,伸出一只手握成拳做话筒一样,“请问,您愿意为我解疑答惑么。”
坦率,认真,且温柔。
裴澄屿原本暗淡的双眸蓦地亮了。
良久,他轻笑一声,垂下眼睛:“你问吧,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雪灯作势清清嗓子:“第一个问题。据我调查,艺人会将自己的行程发布在微博等社交平台,方便粉丝应援以及媒体报道,而且我翻过其他艺人的微博,他们约见投资方共进晚餐都会有相应告示照片等,为什么裴老师约见那位投资方却没有宣告行程呢。”
裴澄屿双眸闪了闪。
他攥紧湿漉漉的袖口,声音几分晦涩:“我也不知道,只是公司的意思,要我秘密行事。”
“如此说来,在没有任何行程告知的前提下,却有人拍到了二位的不雅照,而这件事除了您和那位投资方以及公司外再无其他人知道,那么拍照的人有可能是公司或者投资方那边的人?”
此话一出,雪灯忽然回忆起——
完了,原文里,裴澄屿的不雅照虽然不是原主拍的,但却是原主买来并亲自放出去的……
他缓慢僵硬地看向裴澄屿。
踩大雷了。
虽然原主做的事与他并无关系,但他现在继承了原主的身份,强行捆绑,解释不清了。
可这样一分析,想迫害裴澄屿的不止原主一个,原主也只是正好借了东风。
恐怖,被这么多人盯着。
裴澄屿也无法判断,一向要求公开行程的公司这次却要他刻意隐瞒很可疑,投资方在酒店楼下强行动手动脚也很可疑,一个人再怎么急色也不可能在大街上胡作非为,尽管那里几乎没什么人经过。
如果不是雪灯提点,他还真没意识到这一点。
雪灯定了定神,继续握拳做话筒:
“第二个问题。据我所知,艺人名誉受损时,公司会第一时间发表澄清声明,尽可能保护艺人。而这件事持续发酵多天,您的公司和另一当事人始终未出面发表任何声明,而且您是贵司旗下顶级名模,会牵动整间公司的经济安危,公司更应该将您的声誉和安全放在首位,为什么他们却迟迟不肯出面。”
裴澄屿倏然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雪灯。
当他和公司的缄默在他人看来变成默认变成无理可说时,有人对公司提出质疑,为什么不说。
所有人都在问他是不是真的接受了那位投资方的包养,是不是不甘心被踢出LSCCU的走秀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时,有个人,不关心这些。
他只关心公司和投资方为什么古古怪怪,又为什么不站出来保护旗下艺人。
裴澄屿抿了抿唇,犹豫许久,还是说出实情:
“热搜刚出现时,我的经纪人联系了公司要求公关团队第一时间发表声明,但对方拒绝了,说现在粉丝网友都在气头上,发表澄清声明会被认为是欲盖弥彰强词夺理,索性等他们气消后再来发表声明。”
裴澄屿抬头,望向天边一轮皎月:
“从出事到现在,中间历经十六天,从第一天时我就一直在等,到现在,杳无音信,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雪灯知道,这个时候的裴澄屿固然名气大,但还没大到能拿捏公司,到头来还是要被公司绑着走,听从公司一切安排。
在原文中,也正是公司的不作为,才给了男主攻梁淮英雄救美的机会。
而原作者自己都没解释为什么公司不出面澄清,大多读者的视线也都放在男主攻梁淮英雄救美的感人桥段里。
到最后,作者忘了,读者也忘了。
雪灯静静看着裴澄屿那黯淡晦涩的脸,心头涌上一股酸涩。
他只是想要个真相,他有什么错。
“最后一个问题。”雪灯轻声道。
他下班时只想到了两个,而这个问题,是他刚才忽然想到,且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裴澄屿点点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事情到最后没有任何转机,您又有什么打算呢。”
裴澄屿缓缓抬起眼睛,望着月光穿过海平面,原本汹涌的浪潮忽然变得安静悠长。
“孤注一掷,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他的声音平静无风,透着绝望顶端的坚毅。
“为什么。”雪灯好奇。
裴澄屿怔怔望着漆黑海面,声音沉了下去:
“你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么。”
雪灯摇摇头。
“她曾经也是风光一时的超模,后来在我九岁那年,她遭遇走秀事故,被吊灯砸伤了脸,毁了容。”
“她在医院躺了很久,我和爸爸见到她拆了纱布的脸时,不懂事的我被吓哭了,面部碎裂凹陷,半张脸皮肉外翻,成了我很长时间里的噩梦。”
“后来才知道,那场事故是她的对家故意而为。而妈妈,不仅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生活能力,一辈子就这样毁了。她想为自己讨说法,奈何对家权势滔天,背后有资方力捧,只要他们咬死不承认,在他人看来我妈妈就是无理取闹。”
“她为了我,只能坚强活下去,有次戴着口罩接我放学,口罩不慎断掉,被所有人看到了脸,吓哭了好多小孩,我的老师竟然说,要她以后别去了,别吓坏小朋友。”
说着,泪水顺着裴澄屿的脸颊缓缓落下,将被海风吹干的裤子再次晕上深色的痕迹。
“之后某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她吊死在房梁上,舌头吐出很长很长。”
最后一个字,变成了难以说出口的气音,埋没在哽咽中。
“而我选择这条路,是想继承她梦想的同时,也天真的认为,只要我待得够久,或许哪一天我能找到证据证明她是遭人陷害呢。她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只是自身光芒太过耀眼,却成了她的催命符。”
“而坏事做尽的人,没有任何惩罚,享受本不属于她的荣耀,真相是什么,随着妈妈渐渐消失在他人的记忆中时,也一并被遗忘了。”
裴澄屿缓缓翕了眼:“所以哪怕前方是绝路,我也无路可退了。”
静静听着裴澄屿诉说的雪灯,鼻根酸酸的,眼前的景象也渐渐变得模糊。
他能想象得出在裴澄屿妈妈毁容时那些记者会问出什么问题,只要能博得热度赚取更多流量,管她伤心与否。
部分记者秉持正义的时候,也有部分记者在拿起相机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良知摒弃。
钱和真相哪个更重要。
如果钱换来优渥生活的同时要一个人付出血泪的代价,未免太沉重。
他做不到。
而困惑许久的问题,也在裴澄屿的眼泪中得到了确切答案。
雪灯慢慢站起身:“谢谢裴老师的配合回答,我的问题问完了。”
裴澄屿怔了怔,跟着站起身:“要回去了?”
雪灯点点头,从他外套里摸出手机,点亮屏幕。
已经十一点了。
潮水开始渐渐后退,露出一片晕湿深色的沙滩。
“裴老师,您愿意和我交换联系方式么。”雪灯真诚问道。
裴澄屿点点头,下意识摸出手机却发现,手机已经被海水浸泡报废。
他接过雪灯的手机输入自己的号码,认真打上备注后还给雪灯。
回家后,要赶紧找个新手机换上电话卡。
害怕,错过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