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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怨憎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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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雨。
阿福披着雨衣上了山。
当初刘大强捡到刘圆圆时,她裹身的包袱里没有生辰八字。太奶奶做主,以正月十五作为刘圆圆的生日。
刘大强早早去镇里,买了一个奶油蛋糕,托阿福上山巡逻时给刘圆圆带过去,还托他稍句话:“等明天下山,再正经过一次生日。”
收到蛋糕,刘圆圆惊喜不已。
阿福的脸上湿漉漉,都是雨水,嘴唇都冻紫了。
刘圆圆忙递给他一条干毛巾,让他把雨衣脱了,擦擦脸。
阿福摇摇头,说:“我先在山顶上巡视一圈,等会儿再过来和你一起吃蛋糕。”
刘圆圆正在屋里拆蛋糕,听见屋外传来一声急促的惨叫,是阿福的声音。
她冒雨冲出去。透过蒙蒙的雨雾,她见阿福蹲在平台的边缘,蹲坐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脚踝,神情痛苦。
阿福嘴里“嘶嘶”的吸着气:“我刚刚滑了一跤,脚崴了,爬不起来,你快来扶我一把!”
闻言,刘圆圆快步上前,弯腰拉着阿福的胳膊,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这一刻,她看到了阿福的眼神,比这天色还要阴冷。她本能想要缩回手,但已经晚了。阿福紧紧扣住她的手,猛地一拽,将她拽到了悬崖边。
脚边一寸就是峭壁悬崖。瀑布坠落深潭,激荡起的水雾冲回了千丈岩。
刘圆圆的上半身已经探出了悬崖,往下看一眼,密密濛濛,深不见底。这一摔下去,必然是粉身碎骨,绝无生还的可能。
她惊恐不已,颤抖着嘴唇问:“为什么?”
阿福的五官被恨意扭曲,狰狞笑道:“碰哭精,我就是讨厌你。我就是要你死!”
他的手正要用力一推,团团跳上了他的背上,朝他耳朵脖子一通乱咬,逼得他松开了手。
刘圆圆趁机朝千丈岩里侧跑去。
阿福挥手将团团掀下后背,朝刘圆圆的方向冲刺,奋力撞上了她的后背。在大力的冲击下,她翻出了围栏,直接滚下了北面山坡。
冲刺的惯性带着阿福也一路朝山坡冲。他一路煞步,堪堪在平台边缘停了下来。
他探出头,确认了刘圆圆的身影消失在了密密的草木林木中,蓦地大笑了起来。很快,他又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在阿福又笑又哭、神志不清的时候,团团从后面扑向了他的后脑勺。
他猝不及防,失去了平衡,往前一倒,连带着团团“咕噜咕噜”滚下了山坡。
刘圆圆身量小,落势被草木藤蔓缓解了不少,最后被卡在了一棵斜长的歪脖子树下。胸口猛然撞在树干上,刘圆圆觉得自己嗓子眼隐隐发甜,眼前发黑,三魂七魄被撞得只剩一魂一魄。
阿福最终被她身下两米的一块突起的岩石挡住,没有继续下落。
团团落在了草丛里,一时没有了动静。
待刘圆圆缓过来,眼前恢复清明,看见阿福靠在岩壁上,虚弱的喘气。阿福的额头破了个口子,“汩汩”冒出的血混着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精心设计了一场,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阿福自嘲。
他抬头看了一眼刘圆圆,又说:“山里这么冷,就算没有摔死,我们也会很快失温而死。一命赔你一命,你也不亏。”
脸上一直淌着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总之脸被泡得发麻发僵。刘圆圆抬起被冻僵的手,用力搓了搓脸。
她说:“我才活了十七年,但即便今天死了,我也比你值。因为我不像你,在大好的青春年华,只顾自怜自艾,被怨恨冲昏了头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又说:
“但一想到我爸妈,我就特别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听他们的劝。”
说完,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她的羽绒服已经被雨水浸湿,彻骨的寒意慢慢渗透进了肌肤。她很快就要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福全身无法动弹,只能略略抬头,怅然望着天,强撑出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样。
当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随着体温的下降而慢慢流失时,终于忍不住哭了:
“我后悔了,我特别后悔。我不该做出这种事。”
如果这一切没发生该多好。他早就下班回家,围着暖呼呼的炭炉子吃着酸汤牛肉。尽管吴荷花还会一如既往的嫌弃唠叨他,但给他碗里夹的牛肉总是最多最嫩的。
草丛里窸窸窣窣有了声音,团团一瘸一拐的爬到了刘圆圆身边,舔舔她的脸,又将自己窝在她的怀里。
刘圆圆摸了摸团团湿漉漉的毛发,低声呜咽:“我也后悔了。本来只是想带你疗伤的,结果反而害了你……”
不知过了多久,她逐渐感觉不到冷,只是疲惫乏力,勉力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过去。
而阿福已经闭上了眼睛,脸色和天色一样是灰白的,生死未明。
刘圆圆和阿福身上分别流出了一道微弱的光束,汇集到了团团身上。片刻之后,团团的身上散发出了一圈炫目的亮光。
仿佛怀抱了一个光球,刘圆圆被亮光刺激得睁不开眼睛。
“怨憎会……怨憎会……”不知哪里来的声音。
“圆圆,不要睡!”耳边听见了白甪焦急的声音。
刘圆圆的眼皮子合上了,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睁不开。她嘴角微翘:“白甪,你回来了,真好。”
“圆圆,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有九条尾巴了!”
刘圆圆只是眼皮子颤了颤,眼睛没有睁开。
白甪不断的往刘圆圆身上扑,不断的被弹回来。他无法附上刘圆圆的身。
他焦急如被火炙一样原地跳脚。无奈之下,他只好捏着鼻子,钻进了阿福的身体,拖着这具他世上最讨厌的身体,连滚带爬下了山。
~
刘圆圆猛然睁开了眼,眼前是白晃晃的一片。此时,她的脑子就像这病房的天花板一样空白。
“你终于醒了。”
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高鼻深目,线条凌厉,细长的眼睛墨如点漆。
“叶寒穷?”
花了好几分钟,刘圆圆才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你怎么在这里?团团呢?白甪呢?阿福呢?”有太多的问题,干脆一股脑问了出来。
叶寒穷轻拍她的手背,先唤了医生进来。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医生确认除了皮肉伤,已无大碍。
医生离开后,叶寒穷才慢慢说了原委。
与刘家庄一山之隔的是锡口县下的一个村,刚好处于锡瓮公路规划的路线上。
那天,叶寒穷正好随着工程团队,在槐江山的北下角勘察现场。
他见一个人惊慌失措的从山上滚下来,嘴里喊着“救命”。那人像是在泥水里泡过一样,浑身都是泥水和血水,一只脚也断了,只能拖着一边的身体跳着走。
其他人感叹这人伤成这样,还能如此精神,也真是生命力顽强。而这人一见到叶寒穷,就直奔他而来,神情狂热。
叶寒穷确信他不认识此人,正要命人拉走时,注意到了这人的蓝眸,又听他说:“快救刘圆圆”,方才反应过来,这是白甪。
待白甪带着救援队找到刘圆圆和团团后,白甪悄悄回到了团团的身体,阿福顺势倒下,恢复了昏迷的状态。这一切,除了叶寒穷,无人看破。
救援队将两人送到了锡口县的医院抢救。刘圆圆的伤势轻一点,轻微脑震荡加上一些皮肉伤。
而阿福不仅断了一条腿,肋骨也断了一根。经过了白甪的一番折腾,断裂的肋骨还刺伤了内脏,现在还在ICU躺着。
叶寒穷出了病房,回来时身上背了一个包。他将病房门关严,打开包,团团跳了出来。
医院人来人往,白甪不敢显形,只是借着团团的嘴报了平安。
刘圆圆抱着团团一顿揉搓,喜极而泣。
团团用头蹭着刘圆圆的脸颊,擦干了她脸上的泪水。
白甪将嘴贴在刘圆圆耳边,低声说:“我没有九条尾巴了。”
他紧接着说:“我带着人回来时,发现阿福已经濒死。我用了一条尾巴,救了他半条命。”
刘圆圆震惊,下意识捂住了团团的嘴,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白甪的尾巴可以救人。怀璧有罪,她怕这个消息传出去,引来居心叵测之人的觊觎。
此时,病房的门被猛然撞开,吴荷花嚎着嗓门冲了进来,嘴里吼着:“丧门星!碰哭精!还我儿子命来!”
她冲向病床,扬起手,正要落下,被叶寒穷扣住了手腕,攘到一旁。
叶寒穷脸色冷峻,护在病床前。吴荷花气焰短了几分。她坐在了地上,继续哭嚎。
刘大强后脚进了病房,横挡在刘圆圆身前,气势汹汹:“今天谁敢动我家闺女一根手指,我就和谁拼命!”
吴荷花爬了起来,上前捶打抓挠刘大强:“都是你女儿害的,现在阿福还昏迷不醒。我可怜的阿福啊!”
刘圆圆躲在刘大强身后控诉:“是阿福先把我推下山的,他说我死了,刘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此言一出,刘大□□怒,直接掼倒了吴荷花。
吴荷花赖在了地上不起来,拍地哭嚎:“你刘大强干脆杀了我们全家好了。”
一时病房里鸡飞狗跳。
叶寒穷不冷不热的朝吴荷花说:“到底是谁想要害谁,等警察调查之后,一切都清楚了。”
吴荷花的哭声弱了几分。她心虚,自家阿福是什么德行,她也清楚几分。她隐隐相信刘圆圆说的是真的。
刘大富进来,拉起吴荷花往外走:“你也不嫌丢人。阿福醒了,快去看看。”
吴荷花嘟嘟囔囔:
“儿子老婆都被欺负了,你也不替我们出口气。我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嫁给你这么一个没良心的……”
千丈岩的设施还不够完善,景区还没有安装摄像头。雨水很快就会将地上的痕迹冲刷干净。现场又无其他目击证人。只要阿福绝口不承认,估计警察也很难找到确凿的证据。
阿福缓缓睁开了眼睛,听着床边仪器发出的“嘀嘀”声,胸口一阵空空荡荡。经过这么一场劫难,原本堆积在心口怨恨消失殆尽,他反而觉得浑身通透畅快。
他主动坦白:
“是我推她下山的。接着自己脚下打滑,也跟着滚下了山。我本以为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捡回一条命。你让警察把我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