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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葬花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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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成员共有五人,都是能搅得一方鸡犬不宁的人物,眼下刚要出发,就遇到了他们的第一个大问题。
只有朱英和宋渡雪会骑马。
朱菀嫌骑马又累又疼,出门都蹭她那有钱娘亲的轿子,从没花功夫学过,朱慕就更别提了,他的志向是能修成一尊端坐莲花三千日的石像,连上马都不会。
再看看潇湘站在马厩外面那副花容失色的模样,朱英就知道没指望。
朱英和宋渡雪一人可以带一个,但那也还剩下一人。
“朱慕,你能一直用轻功跑过去吗。”朱菀缩在她姐的怀抱里,一本正经地问道。
朱慕木着脸扭过头,一字一顿地反问:“你说呢?”
朱菀当然是逗他玩的。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虽然不大,但也不小了,骑在马背上时免不了肌肤相亲,让一男一女共乘自然不妥,因此朱英带朱菀,宋渡雪带朱慕,潇湘就落了个尴尬的位置。
朱菀这能气死人的小妮子得意洋洋地从马上探头俯视着潇湘,故作无奈道:“哎哟,你看,没办法了。俗话说得好啊,有人就如同那大路旁的小草,有一个不多,没一个不少。”
她嘻嘻笑着坏心眼道:“要我说啊,这种人还是识趣点,趁早回去吧。”
潇湘恶狠狠地抬头瞪了朱菀一眼,瞪得眼眶都红了。
她并非瞎子,朱英朱菀姐妹俩已经在马背上坐好,朱慕站在马厩门口等着宋渡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就她像一个非要插足其中的不速之客,显得尴尬又可悲。
算算年龄,其实潇湘比宋渡雪还小一个月,小丫头片子一个,并不是朱英那样万里挑不出一个的天才,害怕的东西数不胜数,怕虫又怕鬼,怕黑也怕疼,许多东西对一个十三岁女孩来说都危险得很,但如果要问她最怕的是什么,她却能一口答出来。
最怕孤单。
朱英也中肯地劝了一句:“潇湘,你还是不要跟来了,这件事本来也不好玩,还十分危险,你……”
“我自己骑。”潇湘打断了朱英的话,强迫自己迈开腿,忍着害怕走进一群喷着粗气的高大畜生里面,随手拉住了一只栗色马头上的缰绳,发狠往外使劲拽了拽。
栗马脾气似乎并不好,也不愿意搭理这个小屁孩,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甩开潇湘的手抬起蹄子在地上踩了两步,踩得地面都在震动。
它老人家只是晃了晃脑袋,却把潇湘这弱柳扶风的文弱姑娘甩了个趔趄,差点没摔个狗啃泥。
但她却觉得背后投来的视线好似利剑,比烈马更加可怕,扎得她不敢回头。
她一手扶着木栅栏站稳,另一只手执拗地又伸出去扯那匹暴脾气的栗马的辔头。
虽然世上的确有霸王硬上弓一说,但那也得是霸王才行。栗马轻易地躲开了潇湘的手,愈加焦躁地甩着尾巴,前蹄不住刨着地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大家伙要生气了。
潇湘举着手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僵成了一尊泫然欲泣的倔强石像。
最终还是从马厩最深处牵着自己的马走出来的宋渡雪解了她的围。
宋渡雪拉过她的手轻轻放到身旁红马的辔头上:“赭鸿聪明温顺,你第一次骑马,就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别怕,待会我帮你牵着。”
潇湘本来还死命憋着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赭鸿极通人性,见状顿时乖乖站好,连尾巴都不甩了,垂着头极为乖巧地跟着哭哭啼啼的潇湘慢慢踱出了马厩。
宋渡雪则打开马厩的围栏悍不畏死地走了进去,让朱英吓了一跳,虽然还在跟宋渡雪赌气,却也伸长了脖子,担心那匹暴躁的雄马一脚把金贵的宋大公子踹成残疾。
却见不过一会,宋渡雪竟然全须全尾地牵着那匹烈马走了出来,而那栗色马虽然浑身都写满了不想劳动的烦躁,但总体来看居然算得上听话。
朱慕疑惑地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高大的栗马,又打量了一遍在一旁教潇湘上马的宋渡雪,最后觉得恐怕是宋大公子身上天上地下谁敢伤我的嚣张气焰太盛,连马都要忌惮他是不是背后有靠山。
虽说这趟出行的开头十分不快,但过程中的氛围竟然宁静到了堪称岁月静好的程度——归根到底,朱菀这家伙就是遇火才燃的炮仗,现在眼看真把人惹哭了,顿时成了个被水淹了的炮仗,彻底哑了火。一路上除了指路以外,一直拼命忍着自己嘲笑潇湘的冲动,愣是好几个小时没敢吭声。
而潇湘生怕自己被甩下去,从始至终像个大壁虎似的绷紧了身子趴在赭鸿背上一动不敢动,全然没了她平日里吃饭喝水都不忘记摆的端庄仪态,当然更没心思找朱菀的茬。
因为要照顾潇湘的缘故,几人到达时间比预计晚了点,但还是在酉时关城门前赶到了奉县。
守在城门等着接这几位大驾的杨净玄早等得满心焦急,原地踱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配上他灰袍灰冠的道人装束,十分不和谐。
“师兄!我们来啦!”还隔得老远,朱菀就兴奋地在马上挥起了手,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过去,又被背后的朱英按着头摁了回来。
杨净玄听到声音,几个眨眼就从城墙上出现在了城门前,朱英连人都还没看清,她大师兄愤怒的碎碎念已经灌进了耳朵里:“来什么来,你当是来秋游的吗!真不知道师叔为什么要放你们出来,我明明反复强调了危险,哎,真是惧而来之,怕什么来什么……”
朱英和朱菀心中都道大事不好,要是不赶紧阻止他,这研究道学的师兄能嘴碎地念上她们一整晚,想到这里,朱英忙出声问:“师兄,我爹到底怎么了。”
杨净玄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才道:“一时半会说不清。”
朱英胸膛里的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
连她这个能把人念叨死的师兄都说不清,到底是有多大问题?
奉县位于蜀地的群山脚下那一丁点宽的平坦地方里,县城不算大,里面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来人,是距离闾山最近的一座小郡县。
范家宅邸落在奉县城最热闹的街道中,宅前镇着两只石狮子,乌头门就开了三扇,屋檐上吊着三盏花梨木的四季平安灯,灯壁提满了字,在夜风中缓缓旋转着,酒楼内的欢歌笑语不断从不远处的横街传来,单看这副景象,全然没有藏有厉鬼的恐怖森然之感。
杨净玄将五张朱砂写成的辟邪符一一塞给每个人,叮嘱道:“进去以后最好不要乱摸乱碰,也不要乱说话,不要单独行事,尤其是你,朱英。到现在那鬼都还没露出任何踪迹,你们万事小心点。”
“行了,跟我来,声音放小些。”杨净玄推开正门,院内不知为何没有亮灯,分明天还没完全暗下来,隔着一道门缝往里看,却是黑黢黢一片,从中幽幽飘出蜜一样糜烂的桂花香。
朱英本是毫无惧意,却在杨净玄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宫灯、乌门、花香、晚风、远处的喧嚣,朱菀拉住她胳膊的手,还有站在门口的杨净玄投来的视线,所有这些五感冥冥之中汇成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灵感。
朱英敏锐的抓住了。
那一刹那,她好像全身血流骤停,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危险,极度危险。
“阿英?你怎么了?”杨净玄察觉到朱英的反常,以为她那招阴的体质又出了问题,皱着眉三两步就走到她面前。
朱英飞快地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适应了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对于这种捕风捉影没有证据,又会害人担心的事,朱英向来是不打算散播的,因此她含糊道:“没……范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杨净玄又检查了一遍确认她真的没事后,才转身推开门:“进去再说。”
这竟然还是个面积不小的宅邸,大门后的照壁上浮雕了一副颇为恢弘的山水画,院内用直棂琉璃窗的回廊绕成大大小小数个小庭院,假山奇石,碧苔红叶,亭台连廊之间,一盆盆明艳的菊花开得正浓。
就是整座宅子都寂静得诡异。
杨净玄在指尖捏了个照火诀,一边带着她们在游廊间穿梭,一边压低了声音沉声解释:“从今年四月初开始,范家里就陆陆续续有下人忽然患上癔症。最初只是做噩梦,大约一月后癔症发作,便会举止诡异疯癫,畏惧强光,厌恶噪声,醒来后却又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事。再过十几日,不仅犯病时间变长,还会开始落发。到最后一个时期,头发、指甲还有皮肤全会脱落,彻底变成一个疯子,然后死于自己的种种疯癫举动。”
朱英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这是什么鬼,书上记载厉鬼杀人时只需几个昼夜,这个却要拖足足两个月吧。”
“不知道,事实上我们昨天才见到第一个彻底发疯而死的人。”杨净玄无奈地摇摇头:“最初得癔症的那几个下人全被赶出去了,到后面人数越来越多的时候范家怕事情传开,将他们全都关在了地下堀室里,我们才能看到人。”
“也就是说这种恶诅甚至可能会拖不止两个月,”他回头深深看了朱英一眼:“七月半,鬼门开,人间阴气大盛,也许会影响发作时间。”
朱英安抚地摸了摸被压低声音装神弄鬼的杨净玄吓得炸了毛的朱菀的头,又问:“范家从哪里惹上的厉鬼?”
“他们自称毫不知情。”
虽然厉鬼也可能被困在某个物件中,拿来杀害无辜的人,但那是极少数的情况,大多数厉鬼都是被困在自己的怨气所在地的。
也就是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朱英:“那现在总共有多少人中招了?”
杨净玄推开老旧的木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拖得老长。
他苦笑一声:“如果按照夜夜做恶梦来算的话,那就是范家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