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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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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君府还是当年秦孝公赏赐下来的,面积很大,但家境日益衰微的卫家显然是撑不起这样大的门面,几个鬓发霜白的老妇正在院中搓洗衣裳,两三孩童在一旁玩耍。
似乎是堆石头的游戏。
彩头很眼熟,是他们家的柿子。
其中一个小孩赢了,乐得手舞足蹈,高举着的柿子在他手中仿佛是一块金砖,羡滟了所有小孩。
大家叽叽喳喳的,灰黑发白的衣服随风舞荡,院子里到处可见破落——卫家是没能力修缮的。
全然没有豪门大院该有的氛围。
但莫名的,就有股人间烟火气,这里的人,都很开心。
明明只隔了一条街,这还是甘爷爷第一次允许他来登门拜访。
但很快,这股烟火气消失了。
小孩子们发现了他的到来,忽然不玩闹了,紧张的盯着他的脸和衣服看。
“这就是甘府的那个书呆子吧…”
“卫姐姐总提起呢。”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一筐柿子?该不会是来送柿子的吧!太好了,卫姐姐总算不用去偷摘了…”
“闭嘴吧!甘府亲自送过来的柿子肯定又脏又臭,只有卫姐姐摘回来的才好吃!”
他们都是卫家的亲族,当年商君府衰败,一直受卫鞅掣肘的甘家是旧贵族中的领头,很难说在那场政变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至少,这群孩子一直拿甘府当做是商君府的仇敌。
在一群小孩子敌视的眼神中,甘罗做到了面色如常,累世的那些恩怨他也知道,但那些事不是他一个小辈能评说的,平日里,也很少对此发表看法。
只是偶尔也会猜想,昔日的商君府到底有怎样的辉煌,才会变成各大贵族深埋在心底的刺。
洗衣的老妇总算发现了他的到来,慌张的在围布上擦擦手,“不知甘小公子来此,多有怠慢…”
商君府的底蕴,在老一辈人身上还是有所体现的。
面对年纪这么大的人对自己行礼,甘罗只是平静的压了压手,“无妨。”
小孩子们被他的贵族气势吓得不敢再放肆言语,挨了老妇人几个眼刀,立刻噤若寒蝉。
老妇人言道,“老身这便去通报夫人,小少爷还请来正厅入座。”
因为仆人太少,洗衣的几人中分出一人来给他引路,商君府虽破,地盘却是不小,去正厅的路七拐八拐的。
路过一片竹林时,听见里面传来飒飒的耍剑声。
君子六艺,纵然秦国崇尚法度,各大家族也会给弟子们安排专人教学这六艺,其中一样,便是剑术。
甘罗脚步放缓,朝林子里看去。
飘零的竹叶间,卫卿手持一把竹剑,舞得行云流水,端得上人随剑走,翩若惊鸿。
一招一式虽然还不能比拟剑道宗师,可其天赋之高可见一斑,而且她舞的剑中,自有一股肆意潇洒的韵味。
仿佛,是不该她这个阶层有的落拓与洒然。
领路的人也看见卫卿在舞剑了,刻意放低了声音,“卫小姐在练剑时不喜人围观,小公子,咱们还是走吧。”
甘罗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随仆人离去了。
一路到正厅,脑子里还在回忆刚刚卫卿的剑术,似乎比教导他的老师还要精妙。
这样的人,明明可以凭借剑术在贵族中挣一份名声出来,却偏偏要来扒他家墙头摘柿子。
真是奇怪的人。
不多时,卫母来了,似乎还精心装点了一番,显得很有排面。
但其实这是她压箱底的衣服了,总是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穿一穿。那些积年的恩怨在卫母身上也有所体现,她并不想让甘家的人来看笑话。
即便对方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互相之间寒暄了一些没营养的话,卫母又露出恰当好处的表情,表示小甘罗如此上进,甘家后继有人。
其实甘罗觉得那日她追着卫卿跑的样子更加真实鲜活。
当谈及卫卿时,卫母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那个臭丫头,若是有小公子一半的聪敏好学就好了,也不至于天天就知道偷鸡摸狗,把卫府里的其他孩子都带坏了!”
甘罗摇摇头,“伯母不要这样说,她虽然有些顽劣,剑术却是很好,可见,还是有聪颖之处,值得我学习。”
卫母的表情一刹变了,试探着开口。
“你…见过她耍剑了?”
“适才路过竹林时有幸一观。”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卫母的表情很不自然,“那丫头从小就活泼好动,自从见过街口耍剑的班子就天天吵嚷着要玩,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让她玩的。”
似乎在极力掩盖着什么。
是卫卿的天赋吗?
甘罗很敏锐的略过了这个话题,没有再提。果然,提起别的,卫母的表情就自然了许多。
又说了些没营养的寒暄,甘罗起身告退。
离开府门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回过头,见是卫卿练剑的衣服也没换,气势汹汹的追来。
“喂!小哭包,来送柿子,怎么不拜访本大侠?”
卫卿虽是商君府长女,却从来不自称本小姐,只是偶尔会拍着胸脯,口称本大侠。
比如现在。
这样的自称安在她那未长齐的身板上,总是显得不伦不类。
从见她第一眼起,甘罗就知道,这是个很麻烦的人,一直以来,也极力避免和她有什么牵扯。
不止因为两家渊源,也更因为他看不透卫卿这个人。
那样淡泊的眼中,却只在某些事上格外执着。
比如,一直致力于抹黑他。
现在贵族中还流传着他被卫卿在大庭广众下称书呆子的“佳话”。
现在又被叫成小哭包。
如果可以,他不太想看到卫卿这个人,偏偏两家只隔了一条街,而她又总是去他家后院偷柿子。
他脚步顿了顿,微微侧脸,并未转身。
“卫姑娘有事?”
卫卿听得牙都酸了,十来岁的小孩子称呼姑娘来姑娘去的,大家族那些礼教就是烦。
“不是说了吗,叫我卫卿!”
“抱歉,族规有训,对他人不得无礼。”
卫卿脑壳疼,“怎么叫无礼?只是叫名字而已啊,你们家的族规真是奇奇怪怪…干脆不要要遵守算了…”
离经叛道的观念。
甘罗心中摇头,“若无他事,在下便告辞了。”
卫卿伸手,“哎等等!有…有事!”
“何事。”
他终于整个转过来了,儒袍高冠穿戴在身,精致面孔上,看人的眼神淡淡的,充满了距离感。
卫卿问,“小哭包,你昨天…为什么躲在树下哭,是有人欺负你了么?”
“……”
想起昨天的事。
甘罗脸色微僵,语气生硬,“无可奉告。”
哪知如此抗拒的态度,却引得卫卿靠近,掐着腰,“真稀奇,天才也有为难的时候,说吧,到底怎么了,本大侠好歹也吃了你家些许柿子,帮你出气也不是没可能。”
甘罗避开她靠近的脸。
卫卿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撸起袖子给他看匀称的胳膊,“你是信不过我吗?我可是很能打的!”
就算是再好的涵养也经不起被人一再挑起底线。
甘罗神色冰冷下来。
“此事与卫姑娘无关,告辞了。”
说罢,一甩袖子。
离开了。
只留皮糙肉厚的卫卿在原地挠着下巴,一边看他的背影沉思。
什么事能令少年老成的甘罗偷偷掉眼泪?
结合前些日子听到的风言风语,卫卿自言自语,“难不成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传言…”
越想,就越觉得可能性极大。
甘罗自小就被教养出一副沉稳性子,处变不惊已是常态,寻常那些妒恨他的人总会拿他的天才名头名不属实说事,但他每次都能用实际证明,他是天才,实质如归。
所以那些蠢货造的谣言根本伤不到他。
除非是…
拿他母亲说事。
卫卿舔了舔嘴唇,她大概能猜到这种事是谁干的了。
她去了一趟绣巷。
咸阳城依渭水而建,分为渭北和渭南,一条汤汤大河从中间穿过,也将整座城的阶级分得清明。
宫殿包括官署都在渭北,而卫卿的家也在渭北一带。
渭南虽然也有部分宫室,但到底比不上北边,所以就有了贵胄不往南的说法。
南边大多都是各类作坊,铺面。
正是一天好时间,渭南的各个铺面都开张了,往来的,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些吵闹,也有独属于人世间的烟火气。
绣巷就在南边最繁华的地方。
若论精美定然比不过渭北的那些宫殿,但自古以来,只要有交易就有繁荣景象。
绣巷,光听名字就满是风尘气。
白日里还不显,等到晚上灯火通明,一派莺莺燕燕,正是渭北人寻欢作乐的好去处。
但也有不少没正业的富家子弟,仗着家里有钱,白天就来这里花天酒地。
“来呀,小美人~别矜持!”
芈圭一边浪荡笑着,一边扑向一名瘦弱的少女。
那少女纤腰桃腮,端得是美人胚子,只是脸上五官因为恐惧而略微扭曲变形。
“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她眼睛在桌案逡巡,抓起一只三足酒樽,将尖足抵在脖颈,“我就死给你看!”
芈圭不屑的歪了歪嘴角,“你倒是下手啊,告诉你,只要你死了,绣巷跟你那赌鬼爹的契约就算作废,到时候你爹只能拿你弟弟抵债!”
这小娘皮的弟弟长得也细皮嫩肉的,芈圭淫邪的畅想了一下。
少女的表情更加绝望,握着酒樽的手从颤抖到松懈,酒樽从手中落下。
芈圭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小娘皮,你乖乖从了能少受点苦,进了绣巷想出去的女人,除了被人带回去作姬妾,否则就只能躺着出去!”
绣巷之所以能在渭南干逼良为娼的买卖,靠得是有芈氏一族支持,吸引多少渭北贵族过来,而他们留恋秦楼楚馆这种事又会被暗暗记录下来,成为被人拿捏的证据。
像死循环一样,绣巷越做越大,多少达官贵人都得给它面子。
房门忽的被一脚踹倒。
发出非常巨大的声音,吓得芈圭和少女均是一抖。
门外传来幽幽一句,“是吗?”
对应的是芈圭那句,进了绣巷的女人除了做姬妾就只能死的时候被抬出去。
现在,惊恐的表情从少女转到了芈圭脸上。
门板砸在地上升起的巨大烟尘逐渐散去,露出其后卫卿那张雪岭般的面容。
她抱着剑,不慌不忙的走进来,淡定的神色仿佛是在逛自家后院。
芈圭拆裤腰带的手抖得像筛糠。
尤其是,当卫卿缓声问出,“你认为,我该以怎样的姿势离开绣巷?”时,腰带没抓稳,芈圭的裤子就这么掉了下来。
之前被逼良为娼的少女吓得一声尖叫,捂住了眼睛,而卫卿只是嫌弃的瞥了那两腿之间一眼,“丢人。”
方才还□□良为娼戏码的芈圭直接把脸红成了大虾,哆嗦着把裤子拽回去,又满脸堆笑,“卫…卫姑奶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