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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忆似琳琅人各一方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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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幺初明白,战事总是这样突然,叫人猝不及防,一国国君不能乱,军队的将领更不能乱,比的就是应敌的速度和冷静。
又是落日熔金,其实今天天还不错,林幺初本想着等景南浔回来,与他一起去街上新开张的容记点心铺的。
现在看来,恐怕是没机会了。
她只是道:“先去吃饭吧,走吧。”
他牵着景南浔的手,一起去了北骑营的食堂。
北骑营食堂是大家共用的,没有人例外,分成一个一个的大圆桌,一桌十个人,座位不定,高兴坐哪就坐哪。
景南浔习惯坐在东南角的那张桌子上,长此以往,虽然座位不定,大家都认定了这便是景南浔的位子,没有人会去抢。
伙夫给景南浔上菜,景南浔便问:“消息都知道了吧。”
伙夫点头,居然没有任何的恐惧,云淡风轻:“知道了将军,忙完这一顿,我也要去给家里写信啦。”
景南浔:“去吧,写长写短都好,告诉家里一声。”
伙夫笑着,拿额上毛巾擦了擦汗:“好嘞。”
林幺初瞻顾四周,这些将士,仍旧推杯换盏,笑语吟吟,与昨晚毫无不同,恍若根本没有战事发生,似乎去异域他乡只是从食堂到校场那么简单。
迎面金风玉露走来,哥两个虽是双生子,却还长得不太一样,很容易区分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金风很自然的坐下道:“将军,烧退了吗?”
景南浔:“退了。你们药吃的怎么样?”
玉露往景南浔碗中放了个白花花的大馒头,他声音高亢:“好的很,本来也没多大事。将军退了烧,要多吃点补充体力,明儿还要领军呢。说实话,我还有点期待,金风你说,咱们有多久没跟着将军打仗去了?”
景南浔一拍他的肩膀:“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就开始期待了。”
玉露将手中馒头掰成两半,还往馒头里夹了片熏肉,心满意足地塞到嘴里:“管它刀山还是火海,也得去了才能知道。”
金风也道:“说得好,咱们武夫上战场,本就是为了拿军功的,上回没拿成,这次回来,必须拿几个功勋回来!兄弟们说是不是?!”他回头朝着其他士卒动员道。
“是!”
“说得好!”
景南浔握着酒杯,便问道:“这一仗打赢回来,你们都想要什么,大可今日一并说了,到时候报军功来换!”
底下便炸开锅:
“我要个新腰带!”
“我要休假三天!”
“我要金银财宝!”
“我要个新媳妇!”
此话一出,全场突然安静了。
(哈哈!)
那名要媳妇的小士卒以为说的话没出息,觉得丢面子,吸得了众人的目光,便自己打自己的嘴,大家爽朗笑开,其实并不是在嘲笑他。
他旁边一人道:“笑什么,我也想要个媳妇呢!”
有人起了头,便掀起了一阵浪:“我也是!”
“我也缺个媳妇!”
甚至还有人狮子大开口:“我还想要个像王妃这样的漂亮媳妇儿呢!”
林幺初耳朵尖,瞬间脸红了。
景南浔起身,举起手中酒杯,士卒们也一同站起来,举起自己手中酒杯。
“好,等此战大捷,今日要媳妇的,本将军都给你们找,过时不候!”
“喔噢好!哈哈哈……”
大家举杯而尽,畅饮了一番。
景南浔道:“还是老规矩,吃完饭,去喝摔碗酒,摔得越响越好,喝完了回自己帐里写信,然后,就早点睡吧。”
“是将军!”大家齐声道。
待晚饭吃完,在一处篝火处,士卒们排着队领摔碗酒,一口饮尽,豪气的将手中酒碗摔向篝火,残余的酒水助长了一刹的焰苗,将火燃得更高。
“诶诶,一人一杯,不许贪杯,你再把别的兄弟的份给喝了。”负责分酒的将卒道。
将喝完酒的小将只是嫌自己摔的不够响,想再来一次,可一人一杯就是一人一杯,他也只好作罢,转身拍拍排在自己身后的那位兄弟:“兄弟,摔响点啊,就一次机会!”
他们肩头一碰,就算是口头交接过好意了。
林幺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不在战事的军营,是这样的场面吗?
她要也是景南浔麾下的兵,也愿意跟随他,信任他。
可,自己的夫君,即将去前线了,而自己并不能去。
原来,到这种时候,自己还是不能与他并肩。
夜一点一点暗下去,黑的纯粹,今夜的月,是离人月。
景南浔拎着两坛酒,牵着林幺初的手来到营帐后面。这里没有人经过,只有几个高高的谷堆。
林幺初好奇的问:“这谷堆,是什么意思?”
景南浔回答的很自然:“五谷丰登,希望农夫们都有好收成。”
“军营里也会讲究这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食对于打仗很重要。我带你上去。”
他一手环住林幺初的腰,三两步便飞上了谷堆,二人坐稳,景南浔给了林幺初一坛酒,帮她打开了塞子,霎时酒香扑鼻,袭人味蕾,闻得出酒的醇,情的浓。
“喝吗?桃花酿。”
林幺初逗他:“这次没有再掺水吧?”
景南浔一笑:“不敢再小瞧夫人,绝对正宗。”
林幺初双手捧起酒坛:“干杯!”
“嗙”一声,二人酒坛相碰,月下对饮了一口。
景南浔惬意的躺下,右脚搭在左膝上,双手枕在头下。头顶便是凉凉的月,身旁便是柔柔的人。
他从前以为,在时间很珍稀的时候,应该要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才算珍惜到了,才算不浪费。可现在,哪怕只是两个人一起赏赏月,饮饮酒,哪怕一句话不说,也觉得便是在做人生最值得的事。
林幺初突然回头道:“营里的将士写信,是?”
景南浔回答她:“临行前呢,营里的每位士卒都可以给家里写一封信,到启程后,叫人一份一份送到各自家里去。”
(是这样啊。)
这并非自古便有,是景泆曾与杜昀约定好,以后做了一营主帅便要施行。二人都做到了,并且这些年来,都做得很好。
少女今夜的眸子格外亮,能与播洒到人间的月光媲美,面容姣好,红唇嫣嫣。
她看着景南浔,持久未说话。
景南浔偏头问:“怎么了?”
林幺初突然十分郑重的道:“他们的信,我来送,我保证每一封都送到他们家人手中。等你们回来,还是我来报平安,让家眷们都知道,他们的儿子,都平安回家了。”
景南浔双眼睁大了。
林幺初想着,既然不能并肩,也总该为他们做些事才好。
少将鼻息间一笑,直起身替她将碎发拨至耳后,发丝间萦着少女身上淡淡的幽兰香,他提醒道:“这项任务,很艰巨的。”
林幺初:“你不信我?”
景南浔:“我何时不信过夫人。”
她却并没有高兴,反而有些失落。
景南浔当然看得出来,她眉间有一抹愁色,他想来,或许是在担心明天的战事。
“夫人今天不高兴啊。”
“景南浔,此番去户照,有危险吗?”她问完这句话也是觉得可笑,去打仗哪有不危险的,又不是扮家家。
男人却沉稳安然的道:“人活着,每一天都有可能会有危险,何必担惊受怕,若自己有真功夫,管它明枪暗箭,化险为夷便是了。更何况,我有信心,这一仗一定能赢。”
林幺初问:“为何?”
景南浔分析道:“从镇国公得知女儿的死讯到今日不过几天,他若是因为女儿的死才起兵造反,没有多少准备的时间。若他早有此打算,说不过去,镇国公驻守西南几十年,一直安分,没理由闹事,更何况有这么大的动作,西南的监军早该看出来了才是。还有便是,西南的农事最是需水,今年从仲秋起便没下雨,户照总督还上奏朝廷要赈济粮,可见西南的粮草并不够支撑一场大的战事。镇国公这样做,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林幺初明晰后点头,却是又问:“你觉得这一仗要打多久?”
“真正交手用不了多久,长的是路上消耗的时间,一来一回,也要近两个月,所以这仗,大概三个月吧。”
(三个月,要到明年了。)
他突然撩拨:“夫人今日问这么详细,舍不得夫君啊?”
林幺初被看破小心思,瞪时面红,脖子一缩避开少年灼热的目光:“有什么舍不得的,天天与你黏在一起,你走了,我还清净。”
(口是心非。)
景南浔鼻子一撅,装出很失望的样子:“夫人好狠的心,一别三月啊,如隔三秋啊。夫人,不如今晚为夫帮你规划规划,接下来的三个月都干些什么。”
林幺初:“那也是我要想的事。景南浔,上了战场,就不要再想别的事了,专心杀敌取人头,早些得胜回来。”
景南浔晃着脑袋,也不知这一句话听进去了几个字。
她抬手一捶:“听见没有?”
景南浔一摸,将少女的手擒在了手心:“听见啦,保证听夫人的话。可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林幺初想了一想,陡然抬头望见了天上高悬的孤月:“千里共婵娟,那你就同月亮说说话吧,让繁星牵线搭桥,将夫君的相思寄给小娘子我就好了。”
(啊呀好肉麻呀,夫君小娘子的。)
景南浔的心却像是被豆腐拍了一下,有种软绵绵的触动。
他顺着她胡说道:“好,月亮,你可要准备好,听你底下一个叫景泆的小子,每天晚上对你发牢骚了。”
林幺初被逗笑,倒在他的肩头。
她想起一件正事,是定要在景南浔走之前告诉他的:“珠翠死了。”
景南浔皱眉:“怎么回事?”
“蒙笛要押送她去官府的时候,她捡起地上蒙笛掉的银针,毫不犹豫的挑断了脖子上的动脉。”
景南浔停顿了须臾,却是沉沉舒了口气。
“死了的好,才不会乱说话。”
(和阿溆想的一样。)
“邓氏已经知道这件事了,邓华芸的婢子告她,官府不敢拿她。恐怕邓氏会有下一步打算。你打算将她如何呢?”
“她不会逃走,这当家主母的身份她当了这么多年,舍不得丢下这份荣耀的。夫人,你帮我吧。”
林幺初一愣,不明白什么意思:“帮你什么?”
景南浔温柔道:“你做事妥当,一定有能力,找到一个适合她的死法。”
林幺初从他怀中直起身:“你想让我杀了她?”
景南浔目光很坚定,绝不是信口说的:“她害死那么多人,早该死了。”
林幺初有些迟疑。
手刃仇人的事,哪怕是自己,也算是旁人,如何下手呢。
景南浔便道:“你放心,这次去户照,我爹也会带兵去,邓氏没了我爹的护佑,什么都可以直截了当的问她了,到时你想如何,随自己心意便是,只要让恶人有恶报。”
只要邓春芸死之前见不到景宏德,她便没有什么可以要挟景南浔和林幺初的。
他继续道:“她死之后,或许,我会和我爹坦明这一切。”
(你决定了吗,一旦说出去,一切就没得改了。)
林幺初握着他的手,很温暖,每每触摸到这个温度,都让她觉得安心。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阻拦你。”她亦是坚定道。
景南浔目光从未从她身上离开。或许,此刻他才能明白自己,明白为何会对她一眼心动,觉得林幺初与其他女子不同。
心灵上的契合。
他们本该是一对。
景南浔与她碰杯,二人又灌下一口酒,酒入肚肠,热了全身,连衣襟上也沾染了酒气。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趟家。”他塞回酒塞,对林幺初道。
“嗯?”
“我总不能不带蒙笛去,那小子要在背后骂死我的。”
(哈哈,也是哦。)
二人去马场牵了马,景南浔骑着黑刺客,林幺初骑着少冰,两匹马紧紧挨着。
景南浔突然又道:“我想夫人了,可以看月亮,那若是夫人想我了怎么办?”
林幺初一想,也是,肯定会想的。
今天不过与景南浔分别了四个时辰,便在这北骑营,处处睹物思人。
她拢起左手的袖子,细长白嫩的手腕处,是那坠着铜铃的玉镯。
“铃~”
铜铃上的镂刻在月色下极为清晰,玉镯白得温润,环绕的红线却耀眼,好像也昭示着景南浔小心又热烈的爱意。
她道:“那我晃一晃铃铛,你也一定能听到。”
虽然,这是句玩笑话,景南浔却认真的回答:“下次,也送我件东西吧,这样我也能借物寄情了。”
“咳咳,”思忖片刻,林幺初道:“你没发现,你那少了什么东西吗?”
景南浔往胸口护甲中一摸才发觉:“你拿走了?”
林幺初得意点头:“是啊,在我这呢。”
昨夜借景南浔披风时,林幺初觉得胸口有什么硬硬的硌得慌,拿出来发现,是一枚铜铃铛,扣了一缕红线。
这是在白头山,自己与景南浔一人拿了一个,自己的被景南浔要去坠在了手镯上,而他的呢,一直未见踪影,林幺初还以为他是收起来了,没想到,他将里面的小铜球拿去了,将铃铛壳一直放在身上。
她也是今天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的确没有送过景南浔什么东西。
她从腰间荷包里小心抽出来,伸手递给了马上的景南浔。
“白天做的。本想等除夕时送给你,晚些知道你要去打仗,又想等你回来了当做一份惊喜,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现在给你吧。”
她将铜铃和红线制成了一条剑穗。
“红线不够长,我手也不巧,做的不好看啊。”她竟有些不好意思送出去。
景南浔谨慎的放在手心,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绛红的长线不再只是凌乱的扣成一绺,而是细心的编成了股,只不过因为实在不够长,铃铛之下便只有穗子,也没能有个平安结。
“哪里不好看。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剑穗。”他像得了件御赐的宝贝,抬头凝望着,迟迟不愿收起来。
长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夜已深,外面没有人走动,唯有瘦劲的马蹄,双双踏在京城的青石板上,闹出点小小的动静,却在此刻,乱了这对鸳鸯的心。
(哎呀,好喜欢阿溆和景泆一起骑马啊,每次都能磕到呢!)
林幺初道:“喜欢就好,那夫君也算是收了我一样东西,心上少了份牵挂,所以上了战场,一定要打胜仗才行。”
景南浔拱手:“承蒙夫人厚望,誓不辱命!”
二人相视一笑,久未能平复心情。
林幺初望着视线中渐近的顺安王府,宅门口亮着灯,门人仍在看门。
她借此机会,便试探着问景南浔:“你昨晚到了后来,是真的睡着了吗?”
景南浔是何等聪明,总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是睡着了——夫人后来,是有什么话跟我说了吗?”
既然他的确是没听到,林幺初也不觉得可惜,毕竟自己捡着那样的时机说出来,也就是没准备好让他知道的,她摇头:“没有。”
景南浔却不依不饶:“一定有。”
林幺初没辩解。
景南浔语气和缓:“那等我回来了,夫人也一定准备好了,到时再说给我听吧?”
她很爽快的答应:“好。不过,”她看着景南浔:“等你回来,我可不可以有一个要求?”
景南浔笑着,她还未曾开口,便已想着满足她:“什么?”
她沉顿了片刻,才鼓起勇气道:“陪我再看一次打铁花。”
景南浔完全没有料到,有些超出预期的惊喜。
“你想再看一次打铁花?”
她语气里带着稍稍的请求:“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景南浔有些不知如何措辞,唯有嘴角抑制不住的笑,让他的表情更加生动。
林幺初娓娓道来:“我小时候每年的生辰,爹爹和阿娘都会在府上摆宴,也年年都会放烟花。烟花是好看,可爹爹是放给那些老爷夫人看的,他高高在上的面子,可从来不会单独给我这个女儿。”
“可唯有那晚的打铁花,正如你说的,是一场‘为我而来的表演’,我当时便震惊的不像样子,竟然有人可以单单只为我,放一场烟花。”
马上就要到府门口,景南浔却刻意勒着黑刺客的蹄子,放慢了速度,要让林幺初把话都说完。
林幺初便继续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晚我许的是什么愿。”
景南浔一个字都不敢松懈。
“还记得白头山第二支灵签,你抽到的签诗是什么吗?”
他答道:“记得。天山遁,浓云蔽日。”
(她为你许了一个愿。)
她点头:“我虽不信鬼神,却被这句诗吓住了,偏第三签,我还没能看得到你我后来如何,所以,我在生辰宴上许的愿是,愿我夫君,终能拨开云雾,守得天光,前路坦荡。”
“景南浔,我平常不轻易许愿,一旦许愿就很灵的,之前在谿阜我为那些将士祈愿就很灵,所以你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极有力量,叫人愿意去相信。
景南浔有些吞言:“夫人……”
林幺初恰的时间刚刚好,二人已经不慌不忙的行到了宅门口,门人见到二人打起精神:“主公,王妃!”即刻给二人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