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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博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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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去现世。”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不要让我接触到任何灵界的事物。”
这是她说的第二句话。
市丸银替女孩盖好印满小花的棉被,检查了门窗之后将大门反锁,一步一步走出破败的小院子,转瞬消失。
那时候,他偷袭失败的瞬间就明白自己将会面临什么,蓝染的手段干脆利落,崩玉加持下他没有丝毫胜算,甚至连反抗挣扎都略显局促。
但他却意外的平静,并非面对死亡的麻木,而是某种不可言说的笃定,在生死攸关的最后一刻,他居然在想——阿姐,现在在哪里?
下一秒,浑厚的灵压横空出世!
杨柳风的强大,他直到她死后才逐渐了解,那些被贵族刻意埋藏的密幸,在那之后的一百年内被抽丝剥茧一一展现到面前来,而有意无意向他展示这些证据的,却正是利用他成功清扫掉她存在的,蓝染惣右介。
他总是向他展示,强调,杨柳风到底拥有怎样可怕的力量,而他为了让她安静的度过那场变革,又花费了多少的力气,但最终,她却为了制止某个可能根本不认同她的小孩,拖着残破的身躯毅然闯进了旋涡中心——他擅长用这样赞叹而怀念的语气,一遍一遍提醒他:是因为你,那样强大而散漫的杨柳风是因为市丸银你这个“弟弟”,才会出现在那天晚上。直到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蓝染,居然是真心实意的为了她的死而痛惜,甚至任性的迁怒到作为帮凶的自己身上——即使谋划这场滴水不漏的死亡的阴谋家,正是他本身。
而她终究又回来了,虽然他甚至都不算与她本人有过接触,她似乎在刻意回避与所有人的交集,但她绝非怨恨,她依然是杨柳风,是百年前挣扎着自投罗网也要带走自己的,市丸银的阿姐。
他就是莫名的笃定着。
而果然,致命的刀刃贯穿胸膛的前一秒,她凭空出现,操着熟悉的老好人口气,举刀挡在了自己身前。
而自己,终于亲眼见证了她的强大,那样如山的灵压倾轧而下,与蓝染依靠崩玉节节攀升的灵压保持同步的强度,甚至显得游刃有余。他惊叹着,却也只得在双方对峙的蛮横灵压之下仓促抽身,但先前被崩玉破坏的躯体逐渐迟钝麻木,他并未能走出太远。
而直到他被蓝染重新踩在脚下,凝望着镜花水月刀尖上一点寒芒的时候,他的内心依然是平静的。
阿姐,就在此处。
然后他便看见柳风从高处一跃而下,义无反顾。
她总是这样义无反顾。
那一瞬间与百年前重叠,她那样强大,却总是倒在自己面前,他以为自己又要看见这一幕重演。但,算无遗漏的蓝染也算计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来处的风暴平地而起,那令人战栗的恢弘压迫感全然不在他的理解范围内,没有任何灵子运行的痕迹,这纯粹的压迫力,散发着令人心脏停跳的沉重,和刺透认知的漠视,那是能轻易碾死任何人仿佛巨象碾碎蝼蚁般轻描淡写的强大。但那可怕的力量却来去匆匆转瞬即逝,他甚至并没有感知到它的目的,便被柳风挣扎着在风暴散尽之前拖走。与他的毫无所觉不同,她似乎遭受到了某种非□□伤害的冲击,此时的她眼神涣散,甚至有些神志不清。
在彻底失神之前,她说了第一句话——
带我去现世。
空座町也是现世,只要等结界置换之后自然就能回到现世,但她话里的意思,这里或许并不算安全。
他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那股神秘的力量对她的伤害不容小觑,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的神志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扭曲状态。
离开空座町没多久她就苏醒过来,看起来并无异常,甚至熟门熟路的带他找到了一户荒芜许久的院子,告诉他,她要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她的态度那样自然,对房屋的布局陈设了然于心,好似她曾在这里生活过漫长的时间。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听周围的住户谈及,这栋房子在三年前遭遇了凶杀案,女儿惨死之后父母便搬离这里,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杨柳风,或者说无象,这几年唯一的活动区域仅限于空座町,她们绝不可能在这里生活过,她们应当对这里毫无所知才对。
更甚者,她指着院内的樱花树对他说,“那颗树,好像以前我们院子里哪株啊。”
怎么可能呢,他们曾经住的茅草屋根本没有院子,花枯也没有樱花树。
她身上发生了某种不能理解的改变,似乎对她并没有实质性伤害,却使得她……更像是一个人了。好似一直飘在天顶之上缥缈游移的云,突然被栓上了一根线,终于有了归属。
可柳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她直到一天后才有瞬间的“清醒”,好像偶然打了个盹之后猛地惊醒,她拉住在门口布置结界的银,很慎重的,说:“不要动用灵子,不要让我接触到任何灵界的事物。”她似乎想要再解释些什么东西,但那一瞬之后,她猛地皱紧眉头,像是忘记了什么东西,又像是记起了什么,紧抿着唇望着他,最终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到卧室,紧接着就陷入了莫名的沉睡。
她昏昏沉沉睡过去了三天,这三天她会偶尔醒来,每一次醒来似乎都更加的真实一分,她像一抹异世界的投影,正在被逐渐凝实。
但却越来越不像是“杨柳风”。市丸银闪身甩掉了一名黑衣的死神,尸魂界的事情似乎已落下了帷幕,现世多了好些寻寻觅觅的死神,尤其是在进入空座町范围后,甚至看见了来去匆匆的刑军。
这些人,一部分是负责空座町转移善后的,而另一部分,则是负责追捕尸魂界叛逆的——这个“叛逆”毋庸置疑,就是指市丸银。
但他现在还不能被抓到,因为,就在刚才,她说了第三句话:
“去把我的【锚】找来。”
她从浑浑噩噩中挣脱,熟悉的眼神,缥缈的令人恍惚的存在感,罕见的带着一丝焦虑和挫败,蹙眉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你可以去战场找找看。”
“你曾经熟悉他,但你现在不认得他。”
这是她给出的线索,毫无指向性,甚至称得上不知所云。
于是他追寻“战场”的遗迹,回到了空座町。
真实的空座町早已置换回来,毁坏的痕迹被伪造成了瓦斯爆炸和电路起火,人类在写字楼和人行道间穿梭,死神们从一片阴影飞跃进另一片阴影,市丸银落地到某个巷道,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蹲在一片砾石之间。
这里,是柳风异变的源头,蓝染试图用崩玉直接掠取柳风身上的某个东西,却引来那可怕的,未名的力量,那风暴摧毁了两边大片的建筑,墙体上裂开二指宽的缝隙,于是这里也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危楼之一,三米外就被拉了长长的警戒线。
但那个无疑是人类的男人越过了警戒线,好整以暇的在砾石间翻找着什么东西,听见银落地的声响时,甚至回头抬眸看他。
深棕色的发尾无精打采的垂落在肩上,露出一双完好的眼睛,那男人略略挑眉,缓缓站了起来。
他曾经熟悉他,但现在,也确实不认得他。
【锚】,他找到了。
【世界】,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
曾经它试图使用武力和计谋杀死她,它确实是做到了,不论是“纲弥代清加”还是“杨柳风”,都被撕碎得彻彻底底,直至灵魂也湮灭。
但它也彻底失败了,因为“无象”,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曾经的弥生,是纲弥代清加在世界的规则之内,试图釜底抽薪所创造出的东西,那东西举世无双,所向披靡,足以杀灭【世界】本身。
但【世界】不屑一顾。
直到纲弥代清加抽离了灭世之理,彻底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割裂,“无象”作为切割旧世界的【法】被创造出来,这个傲慢而强大的东西,终于注目起她来。
或者说,不得不重视起来。
世界可以被毁灭,但,绝不允许被颠覆。
撕碎灵魂,吞噬存在,篡改感知,制造牵绊,从千年纲弥代清加的离奇死亡,到百年前杨柳风的无端复苏,它的手段层出不穷,但,也仅止步于此。
不论是“纲弥代清加”还是“杨柳风”,终于都彻底死去,即使是世界本身,也没有办法杀死一个死人。那足以撕碎任何存在的伟力,也无法动摇一缕意识,【世界】对已经凋亡却强行留下意识的现在这个“杨柳风”,毫无办法。
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世界】对她,没有处置权限。
但一抹意识,却绝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
崩玉中灵魂碎片的残留过度富余,那些狂躁不安的残影在接触的瞬间闯进意识之中,突兀的信息过载造成了瞬间的恍惚,就是这万之一秒的时间,【世界】的意志趁虚而入。
如果说,一抹不存在于世界之内的意识,它无权处置,那么,把它拖进权限内不就好了。
它不应该“剥夺”,它应该“赋予”。
赋予她“记忆”,赋予她“认知”,赋予她“归属”和“责任”,当她的意识不再纯粹,当她失去必须重置世界的理由,当她自认为世界的一分子——当到了那个时候,她存在本身的逻辑,她的【法】,便不攻自破了。
世界终于察觉到,抹杀这抹意识居然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崩玉当然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那瞬间涌入的信息,是远超任何载体可以承受的,数百万人的感知意志,每一个,都“感同身受”。这样的信息量足以摧毁任何最坚韧的心灵,即使是那样高傲孤绝的杨柳风,也不在话下。
世界的侵蚀,这才开始。
柳风被过载的认知裹挟,海量的“记忆”充斥脑海,一旦她对自己的定义出现茫然,立刻就会有无数的片段插入意识编辑人格,那些片段,保质保量绝无虚假,身高样貌,喜好特长,家庭背景人际交往一直精细到某晚夜虫的嘶鸣和初春融雪的冰裂。她当然不需要全盘接收,只要她认可了任何一个细节,改写即刻生效,“杨柳风”的人格,正逐步向【世界】坠落。
“远离灵王”和“隔绝灵子”对现今状况毫无裨益,就连自我封闭也不能完全抵御这样的侵蚀,柳风迫不得已,需要寻求外界的帮助。
幸好,无象已经选定了【锚】。
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外,目光从沉眠的柳风身上一扫而过,轻轻的“啧”了一声,感慨:“这事情可难办了。”
银闻言皱眉,正待上前查看状况,那男人却突然动起来,旋风般卷过身前的人,长臂探出狠狠钳住柳风脖颈!他发难毫无预兆,猝不及防的银反射性拔出神枪,与此同时一声低喝在耳畔炸响:“别动!”
柳风的脸在窒息中迅速涨红又飞快褪色,而下杀手的男人斜睨着市丸银僵持在身侧青筋暴起的手,略有些意外的挑眉:“你居然真的听话。”
“她让我找你来,自然有她的道理。”她的呼吸逐渐孱弱,但扼住她脖颈的手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市丸银攥紧手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紧盯着凶手的眼睛,语气生冷:“更何况,您的存在本身就足够离奇了,不是么?已经确认死亡的——史塔克先生。”
“史塔克确实已经死了,我不是那个人。”男人收回目光,不甚在意的补充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手指下的脉动彻底停止,惨白着脸的女孩再次变成一具尸体,萦绕四周躁动不休的“意识”终于失去了目标,却仍旧不甘的寻觅着不愿离去。
“但你可以继续称呼我史塔克,名字而已,无甚所谓。”确认了这具身体的“死亡”,史塔克终于收回手来,活动着用力过猛的手指回头,好整以暇:“说起来,你也算是我半个同类。”
“同类?”还是半个?银怔忪了片刻,不打算对问题追根究底,两步上前伸手查看柳风的情况。
但他伸出的手臂却被半途截住,史塔克略微皱眉,“别碰她。”银闻言面色微冷,抬眸却撞进史塔克严厉的眼神,说:“如果不想她消失的话,你,”他顿了顿,“你们。”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谁都不要碰她。”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面色冷肃,语气不容置疑,银于是缓缓直起身来,质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已经相信了。”史塔克不欲与他纠葛这样无聊的问题,转而看向柳风,说道:“这里并不安全,不适合她疗愈。”
银抿紧唇线,问:“我应该怎么做?”
“她不能再与此世有过多交互了,”史塔克看向市丸银,微挑着眉意有所指:“我们最好去一个,尽可能隔绝一切的地方。”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