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夏》银色山泉QL

44、心事

　　第八节课是自习，温时绥正揪着头上尚还浓密的头发写题。眼前这个物理大题他已经问了江熠两次了，但还是有些地方没懂，又不太好意思再问，正纠结着徐正阳就转了过来。

　　“哎，温哥，听说今天晚自习班主任要去开会。”

　　温时绥眼神示意：所以呢？

　　“没人看监控，可以放心玩！”

　　声音虽小但也压不住他心里的激动。

　　“你忘了上次看回放被静姐抓办公室的事情了？”温时绥一脸淡定的泼冷水。

　　“啧，总之及时行乐最重要。”

　　温时绥不置可否，还烦躁着那个没解出来的物理题，晚饭都没胃口，去教室之前先绕到小卖部去买了包薯片，边走边吃。

　　晚自习陈静果然没来，学生间消息灵通，没过多久就都知道晚自习班主任要开会，教室里已经开始有小小的骚动。

　　孙仪出声喊了句：“安静。”然后搬了凳子坐讲台上去了，下面又渐渐安静下来，各自忙自己的事了。

　　结果还没安静多久，教室里突然一黑，大家惊呼一声发现不止自己班上，高一和高三的教学楼也全黑了。

　　短暂的平静之后三栋教学楼同时传来欢呼，声音大得好像要把天给掀了。

　　已经有不少人冲出教室了，其他班也一样，一时间走廊上凑了很多人，一群人拿手机的，举手电筒的，甚至还有抓着台灯出来的，这群人在一起群魔乱舞，跟蹦迪似的，嗨得不行。

　　还有人举着灯朝隔壁教学楼乱晃，这个学校已经完全乱套了，都在疯玩。

　　江熠坐着没动，温时绥其实也不想动，但是这种全教室只剩他们两个，黑灯瞎火地在一起坐着，有点尴尬。

　　他起身往外走，打算去找孙浩洋，上个楼的工夫，看见楼梯间有好几对抱在一起的情侣。

　　也对，怎么能错过停电这种好时机呢。

　　礼貌起见，他也没有多看，迅速的上了楼，但是没找着孙浩洋，可能这猴子也上哪儿去疯了。

　　周围闹腾的环境反倒让温时绥不适应，他一路爬上了顶楼。

　　教学楼一共五层，楼顶是平的，只有一个装发电设备的小房子。上去的门一般是锁了的，但经常有住在这儿的人上去晒被子什么的，久而久之也就没上锁了，只用了几根钢丝缠紧，只不过从外头看起来还是锁了的。

　　温时绥熟门熟路地开门上去，在距离边缘的不远处找了块空地随意坐下了，手习惯性地伸进兜里掏烟，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戒烟，只从里面拿出了根棒棒糖。

　　青苹果味的，好像是前天江熠给的，说是小卖部没有五角的钱找，就给了根棒棒糖。

　　温时绥撕开包装把糖丢进嘴里，青苹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一同散开的还有他的思绪。

　　四面八方都在狂欢着，尖叫声此起彼伏，但楼顶不一样，这里只有掠掠而过的风声，偶尔几声吵闹传上来也很快会被风吹散。

　　压在心底的东西被风吹得松动，摇摇晃晃的漏出些，那些时光裹挟着情绪，竟生出几分回忆的味道。

　　温时绥没敢细想，任由思绪乱飞，承着纷杂记忆的河汩汩流过，了无痕迹。

　　感觉却沉了底，留在人心里 。

　　他咬碎了嘴里的糖，糖果的碎块在嘴里裂开，甜腻的味道顺着喉头滑下，有点发苦。

　　温时绥坐了会就起身下去了，教室里正用多媒体放着电影，大概是这群人疯累了。

　　他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了，刚刚吃过糖的舌尖微微发麻，不自觉的在嘴里动着，一下顶着腮帮，一下又舔过上颚。

　　电影放的是《肖申克的救赎》，其实主要目的不是看电影，下面的人心思都不在影片上，纯粹是放个氛围。

　　大家聊天的聊天，吃东西的吃东西，成堆凑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哪里发出了喊声，第一遍的时候因为整个学校都太吵所以没听清，喊到第四遍的时候周遭渐渐安静下来，似乎都在留意这个声音。

　　“高二三班的王悦然，我喜欢你！”

　　听着是个男生的声音，就这样一直在喊，一声比一声响亮，吃瓜群众都不约而同地凑到窗户那边想一探究竟。

　　“卧槽谁这么牛逼！”

　　“好像是个高一的哎。”

　　“王悦然是谁啊？”

　　“你不知道她吗？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学习成绩也好，就上次拍宣传片的那个。”

　　“噢噢噢，我想起来了！是好看哎！”

　　“天呐！这人胆子真大，要是我会觉得丢脸，这么多人看着还敢喊。”

　　“我觉得他挺勇敢的，什么时候来个人给我表白啊！我热烈的青春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了，天天就是考试、刷题、考试。”

　　“ …… ”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带头喊的人起了作用，后面好些人趁乱表白，还有人大声喊些别的跟着凑热闹。

　　反正别人也不知道你是谁，索性借这片热闹勇敢一次。十七八岁的年纪，不正是热烈荒唐的时候吗。

　　“我要考清华！”

　　“我喜欢姜妄六年了！以后会继续喜欢的！”

　　“要和冯思源永远好好的！”

　　“我爱裴乐言！”

　　“高考大捷！顺利上岸！”

　　“TM的下辈子再不学数学了呜呜呜！”

　　混乱中听到这句，温时绥和江熠同时笑出了声，然后又同时止住看向了对方，眼里藏着些讶异。

　　周遭一片吵闹，只有这处是静的。

　　温时绥忍着笑意先开了口：“笑屁。”

　　然后自己又忍不住开始笑，胃都笑抽了，就顺势趴在了课桌上。

　　江熠也莫名其妙被他带得笑个不停，刹都刹不住，他们两个像傻子一样在那里直乐。

　　有时候就是这样，可能某件事本身并没有那么好笑，但是和别人一起笑的时候根本停不下来，像着了魔一样。

　　一轮激情喊话之后7班又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老套但百玩不腻的弱智游戏。

　　采取的是抽坐标的形式，温时绥瞧着那些个被抽到的倒霉蛋，心知大概率不会抽到自己，颇为悠闲地在桌肚里玩手机。

　　打了几局游戏过后温时绥玩得有些无聊，于是随意地抬头看了眼台上。

　　现在正抽下一个的同学，他莫名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就和老师上课点名的时候感觉要点到自己头上一样。

　　“4列8行。”

　　淦，这该死的奇准无比的预感。

　　尽管无语，温时绥还是站了起来。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傻子才选大冒险，真心话于他而言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而且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别人也无从知晓，但大冒险就不一样了，出题的家伙肯定都憋着损招，等着人往里跳。

　　台上同学从纸团中拿了一个，展开念道：“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简单，这是温时绥的第一反应。

　　“我没有喜欢的人。”

　　“那说说你的理想型，至少三个特点。”

　　温时绥闭着眼信口胡诌：“白，瘦。”

　　“还有……”

　　还有什么呢？这个时候明明没有特地去想某个人，但眼前先浮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在视线里愈发清晰起来。

　　天台上压下去的思绪在他思考的瞬间疯长，像是占据了制高点，无数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在脑海里涌现。

　　初见时漠然置之的态度，压制不住的好奇心，醉酒后误打误撞有了交集他们。

　　雨夜里端上的那杯热姜茶，树梢上洗得发亮的月亮犹在眼前。

　　博物馆的巧遇，穿越人海独独望向他的目光直击心脏，馄饨小店里第一次谈心。

　　母亲节那天夕阳下手持玫瑰朝他奔来的少年，夜幕降临后握着糖果说“明天见”。

　　羽毛球赛上并肩作战，爬山春游解开的心结，一同走过的雨后枫林。

　　写满了字的物理题集，药盒上的黄色便签纸，不厌其烦的习题讲解。

　　还有合唱比赛里找回的那一份热爱……

　　一切有迹可循。

　　原来他早就喜欢了……

　　那个校服永远干净整洁，那个永远站在光里的少年。

　　他喜欢江熠。

　　在他每一次将要确认心意时，他都不由自主选择了逃避。觉得有些事只要不想清楚，它就永远只是“有些事”。

　　但他忘了，喜欢这种情绪一旦产生，就永远不会消失，只是在自己自欺欺人的拙劣心思下悄悄藏匿罢了。

　　眼前的种种逐渐模糊，可他把自己的心思看得清晰，嘴上不自觉吐出两个字：“模糊。”

　　班上同学以为他沉默许久是要说出点什么惊人的东西，结果就听见了这两个字。

　　徐正阳忍不住反问：“模糊？！”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啥？”

　　温时绥回过神来，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于是搪塞道：“只说是三个，又没规定什么词不能用。反正我说完了。”然后直接坐下了。

　　直到下晚自习回去路上温时绥都处在一种失神状态，下楼梯的时候都差点绊到，扶了把栏杆才勉强稳住。

　　江熠见他走路拖拖拉拉落在后面，就停了脚步转过身等着，眼见着人从面前飘过去，他想了想还是出声问了：“你怎么了？”

　　温时绥听见他说话后条件反射似的抬了头，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垂下目光，低着头走了。

　　路灯似是有些接触不良，光线昏暗不定地在夜里闪烁着，最后像是彻底放弃挣扎般灭了。

　　江熠一个人在暗处站了很久，高高的身影隐在浓厚的夜色里。

　　直到整个学校人都走光了他才像是回过了神，抬脚往回走。

　　今天夜里很安静，连风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