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济时刻》亦宸言

4、爱？

　　简错昏迷了一个月，终于在立春前醒过来了。

　　那天天气很冷，路游原一直坐在床边，昏昏欲睡时突然发现他的手动了动，还没来得及有反应，简错就睁开了眼睛。路游原惊了一下，随即拍下护士铃说明情况，很快就涌进来八九个医生和护士给他检查身体。

　　简错一动不动地任他们检查，眼神空洞，盯着空气中不知某一点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简错回过神时，那些人已经走了，病房安静下来。

　　路游原就这样站在床前，垂着眼睛看着他。

　　简错不喜欢他这样俯视自己，扭过头，看着窗外。

　　窗檐放了一盆仙人掌，看得出来养他的人很细心，仙人掌活得很好，已经长出了花苞。

　　他听见身后的路游原坐下了，低低的声音传过来：“介意和我聊聊吗？”

　　简错不介意，但他不想聊。

　　“介意。”

　　感受到路游原的欲言又止，可能又包涵着失落，简错盯着那盆仙人掌说：“下次吧。”

　　路游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像个懵懂的小孩一样，手足无措地坐在椅子上。

　　他忽然就有些看不懂简错了。

　　这个从小一起长大、一口一个哥哥的简错怎么会变成这样？

　　路游原突然有点喘不上气，心脏像被人用力攥住。

　　——钻心的疼。

　　他的小错不喜欢他了。

　　*

　　路游原出去了，大概五六分钟，简错他妈来了。

　　一进来就是重重一摔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简错猛地回头，像被吓到了，惊魂未定地喘气。

　　女人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随即回过神就开始骂。

　　“妈的小兔崽子，谁他妈给你的狗胆去跳楼！”女人破口大骂，眼神愤怒，就好像面前的人不是她亲生的儿子，而是一条咬了她的疯狗。

　　“这医院的钱老子不给你付！你自己去他妈想办法搞，你再敢跳楼我打断你的腿！！”

　　外面的路游原听见声音推门进来，用力扯住女人。

　　“阿姨你先冷静…”

　　简错却突然开口了，沙哑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

　　他说：“下次我一定争取一次就死，不花您的钱。”

　　话音刚落，简错就看见女人愣住了。

　　简错在心里嗤笑一声。

　　真虚伪。

　　很快，女人反应过来，上来就想动手，被路游原一把抓住。

　　“神经病！！”

　　“你去跳啊！！”女人血红色的眼睛瞪着简错，好像要把他扒皮抽筋、活吞了似的：“你威胁谁啊！？”

　　简错觉得好烦。

　　烦透了。

　　他想，自己可能被生下来，就是为了当所有人的出气筒吧。

　　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简错有那么一瞬是羡慕小眼镜的。

　　他想那个话痨了。

　　……

　　路游原把女人半拉半劝弄出去，回到了病房，锁上了门。

　　外边天已经黑了，病房里没开灯，路游原蹲在床前，抬眼看着简错。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游原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如果简错没有去仔细听，就什么都听不见。

　　他近乎祈求说：“能不能和我讲讲，你这半年过得怎么样？”

　　简错一错不错地盯着天花板，闻言，他愣了很久，最后，他也轻轻开口，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路游原的眼睛红了，他说：“抱歉。”

　　简错沉默了许久，像是在组织语言。

　　——把这沉重的半年，变得轻描淡写的语言。

　　“…我这半年，认识了一个朋友。”

　　“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简错忍不住去强调，“我以为我和他可以过得很好，一直熬到高中毕业，最后看着他结婚生子，然后衷心祝贺他。”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简错迷茫地想。

　　为什么一定要跳，一定要丢下我。

　　在黑暗中，简错的眼眶偷偷红了。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简错继续道：“我和他是在天台碰见的，他最后因为学习压力，在天台，失足掉下去了。”

　　简错想了想：“我这半年，被霸凌了。”

　　就像把腐烂的伤口撕开给路游原看，简错麻木地叙事，就好像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

　　“他们说我是同性恋，是变态，小眼镜是因为我跳楼的。”

　　“他们让我把小眼镜的遗物给他们，他们放学来堵我。”

　　“每天早上被老师骂，被同学嚼舌根，放学路上被人揍，回到家里被亲妈骂，被养父打。”

　　简错盯着雪白厚重的被子，不带任何语气，平平道：“感觉活着好累，死了还安静。”

　　听见这句话，路游原浑身一颤，心脏疼得快要停摆，他攥紧拳头，蹲在病床下的黑暗处。

　　“路游原？”简错突然叫他，这是重逢后，路游原第一次从简错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你应该体会不到吧，是不是觉得特别假。”

　　“不是…不是…”路游原鼻子很酸，眼前很模糊。

　　怎么会这样。

　　路游原的腿很麻，他踉跄站起来，抱住了简错。

　　“对不起对不起小错。”路游原紧紧抱着他，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说对不起。

　　“我不应该去参加什么竞赛我应该陪着你…”路游原顿了顿，问：“疼吗？”

　　“肯定很疼吧，”没等简错说话，路游原便道：“现在有哥在了，哥哥回来了，以后不走了，不会再有了。”

　　简错就那样愣在那里，然后轻轻回抱他。

　　“可是我想走了。”

　　寂静的病房里，路游原就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冷到脚，如坠冰窖。

　　过了很久，他嗓音发涩地说：“能不能…不要这样，小错，求你了。”

　　“我不会安慰人，不会说话，你能不能试着相信我一下，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距离高考还有一学期，我能把你拉上来的。”

　　路游原沉默许久，声音紧绷：

　　“小错，我喜欢你。”

　　路游原抱紧简错。

　　“能不能原谅我，给我一个机会？”

　　简错怔住，然后慢慢挣开他的怀抱，茫然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会喜欢我？”

　　路游原愣住了，随即想到简错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心一抽一抽地疼，他说：“因为你值得，成绩不是唯一的评定标准，待着你身边，和你一起聊天，一起打游戏，一起看书，一起写作业…”

　　路游原无比认真道：“我都很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