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栖梧》鸢许

1、我试试咯。

　　在锈迹斑斑的校门外，一阵风从街对面的巷子里吹过，把杜肙从巷口推了出来。他三步做两步地过了街。
　　“啊……又迟到了，明明算好了不吃早饭就可以赶上的啊。”他无奈地看着紧闭的栅栏，熟练地钻进了围墙边的草丛里——他又要翻墙。
　　说来也奇怪，自从上了这个学校后，杜肙的运气简直是直线下降，像门口掉漆的“延城四中”一样衰。就迟到两次，第一次恰巧碰上了开学考试，有差不多一半的题没时间做，直接被分到了最差的班。那这次……
　　“上面那个翻墙的，给我过来!”杜肙刚刚跨过了一条腿就听到了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吓得他差点手一松直接给路人表演了一个倒挂金钩。
　　杜肙谨慎地探了个头，在看到自己脚下壮观的景象后，逐渐放弃了挣扎。一个晒得脸发红的迷彩服教官在他脚下不到一米的地方狠狠地盯着他，身后密密麻麻的人头在攒动。
　　杜肙：“……”这破学校路本来就窄，还站那么多人，就算我跳下去也只能踩他们脑瓜子。
　　差点被踩脑瓜子的同学们特别统一地对他露出怜悯的表情，仔细一看还能发现几个憋笑的，其中就包括秦梧。
　　他看着杜肙努力地翻过半个身体，又被教官命令再翻出去从大门进来的全过程，压了压帽檐。
　　“这小孩能处……大清早给我们带来快乐与激情......”季灿靠在秦梧身上，尽量压低了自己发抖的声音。
　　“嗯。”秦梧淡淡地应了一声，抬眸看向刚刚被教育完的杜肙。他被教官拎着，柔软又茂密的头发耷拉在耳边，下颚有着不太明显的伤口。
　　迷彩服教官把他扔到单杠上：“抓住了！我没说停不准下来!”说完他立马一个回头，对着叽叽喳喳的学生们继续嘴炮：“看！继续看，下一个就是你！继续跑，给我跑清醒一点，一二一......”
　　抓着单杠的杜肙背对着操场，听着忽近忽远的脚步声。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围墙外算不上热闹的街道以及因为航空管制而修建的矮楼，甚至可以看到楼上随风飘扬的红内裤。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袋倒是越来越不清醒了，眼前被阳光晒着的树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斑，额头上渐渐冒出了冷汗，缓缓地顺着下颚线滑落。他感到一阵刺痛从下颚上开始蔓延，杜林敏的手仿佛又再次掐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杜肙下意识想要挣扎，挂在单杠上的手臂却无法动弹，手背上的青筋抽动了几下。

　　“单杠上那个，归队!”
　　如同一只落汤鸡的杜肙连滚带爬地好不容易进了队伍，蹲在队尾刚想坐会儿享受一下劫后余生的感觉，屁股还没着地，又是中气十足的一声：“立正!接下来站军姿，动一下，加五秒！”
　　杜肙撑着地情不自禁地翻了一个白眼想要站起来，脑袋却昏沉得不行，整个人身子摇摇晃晃。
　　“一班、四班，五秒!”随即一片哀嚎。
　　“我靠，你他妈有病吧。”这句话在杜肙的脑袋里跑了好几圈，忽远忽近。明明那人就站在他旁边说话，却如同隔了一整片海，飘飘忽忽地挤进他耳朵里。
　　“嗡嗡……你晃…嗡……个毛线……嗡嗡嗡……”那人说着说着撞了杜肙一下，他措不及防地退了半米，差点直接躺地上。
　　“诶!最后一排那个，给我过来!”又是熟悉的话，熟悉的从隔了一片海的远方挤进杜肙耳朵里。他抬起头，看向主席台。
　　操场里的汗臭混杂着青草的味道充斥着鼻腔，眼里再次被泼上了一滩墨水，一滴一滴地侵蚀着他。
　　狭小的高中啊……还没有我初中一半大。这么想着，杜肙迈开腿，向前走去。
　　中城街的延城四中，属于城中最烂的学校之一。多年未改修的老校区仿佛一片废铜烂铁，靠着教室里、操场上十六七岁的少年为它带来青春与活力，同时凭借着一己之力将这些前途似锦的人困在它的烂泥潭里，用暴力与冷漠将他们打磨成下一批废铜烂铁，然后重复的继续等待着……
　　杜肙艰难地略过最后一排能把蚂蚁都挤死的人墙，窃窃私语的声音轻轻地落进他耳朵里。
　　“什么破教官，为了晒我们，让我们站这么远，都快退到教学楼里面了。”
　　“四班，五秒!”
　　“就是，加五秒加五秒，热死我们算了。”
　　“还有，他妈的军训为毛要所有班站一个操场啊，老子的肉饼可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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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肙感觉自己的腿都软成浆糊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撞他一下的话……
　　“……咚”他跪在了地上。
　　突然真的被撞了一下的杜肙：“……”我是乌鸦嘴吗……怎么以前没发现啊。
　　他轻微颤抖地抬起头想向后转，看看这“肇事者”的尊容，没想到“肇事者”居然跟着他一起蹲了下来，膝盖轻轻地抵在他的腰上。于是他一转身就脸对脸被盯了个正着。他还微微把头向上抬，苍白的嘴唇措不及防地碰了一下对方的鼻尖。
　　“嗡嗡嗡……”杜肙脑袋里苍蝇又叫了起来，一股又酥又麻的感觉从头顶蔓延下来，包围了他。
　　“一班，五......干嘛呢，要我亲自来请你吗？”远处不明所以的教官努力地向一班后排探着头。
　　“诶!好像有人晕倒了，教官!”一班前排的人开始猜测。
　　“把他扶好，这次就算了，扣个分就好了，他叫什么名字，是几班……”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声清亮的自我介绍给打断了。
　　“诶不不不，扣分就不必了，您还是罚我吧，小的名叫秦梧。”一个莫名其妙长高了还改了个名的“杜肙”突然满血复活般地站了起来，轻盈地挤过人群走上了主席台。
　　心软了的教官：“……？”你刚刚不是挺柔弱的吗？

　　眼前全黑的杜肙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人从地上扯了起来，并且顺势让他靠在了肩上。
　　“站不稳就靠着，没事的。”身边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本来还想逞一下强的杜肙，听到这句话就立马开始摆烂，小手一摊就躺在了季灿的身上。
　　感到肩膀上这人突然变重了的季灿：“……”我好想收回刚刚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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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了，臭教官能不能善良点啊。”季灿头发丝都气得直抖，“你不体谅秦梧那个身体不好的，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啊。”他说着，拉了一把快要滑下去的杜肙。
　　“二班、三班，休息!一班，还有五秒，坚持!”
　　“啊啊啊啊，终于……”季灿数着秒，嘴角还没完全勾起就反向弯了下去。
　　臭教官一脸正气地说：“再奖励五秒!”
　　“我!靠!!”季灿一个改口喷了杜肙一脸口水。
　　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点的杜肙：“……!”呕。
　　“五……”
　　“四……”
　　“三!”
　　“二!”
　　“一!好，一班休息，四班继续!”
　　几乎是一瞬间，一班就摊成了一坨烂泥。
　　杜肙终于是开了口：“上面那个，不是你们班的吗？为什么不能下来休息？”他边说边抬手指了指主席台上杵得笔直的秦梧。
　　“嗯？哎，你是不知道啊……”季灿看了看主席台，立即把一脸愤懑转换为悲痛万分，“这个教官啊，谁要是被他逮到了，就会一直被针对啊。我和小秦子，被他欺负得好惨啊呜呜呜……”
　　杜肙：“额你……你怎么这么了解？”要不是季灿刚刚还扶着他，看着这个比他还高的人弯下腰假装柔弱地往他袖子上擦鼻涕，他早就转身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了。
　　“因为我们留级了嘛。去年就是他训的我们。”季灿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像在他眼里，留级是一件不值得忧愁的事。
　　季灿再次变脸：“说来，你和小秦子以前认识？”
　　“小秦子？”杜肙寻思这难道不是什么清宫剧里的太监吗，他怎么会认识？
　　“哎呀，你愚笨，就是主席台上那个。”季灿微不可察地甩了秦梧一个白眼。
　　杜肙摇摇头，他以前又不在这个城市生活，怎么可能认识。要不是因为杜林敏……算了，杜肙打断自己的思路，刚想回过神来听季灿讲话又突然的被喷了一脸口水。
　　“不认识!居然不认识!？秦梧这小子不会认错人了吧，如此大义凛然地帮助同学，不科学啊……”季灿疑惑地抓耳挠腮，“你会不会失忆了？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呃，就比如你救过他全家之类的？还是说，其实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哥......”
　　杜肙看了看絮絮叨叨的季灿：“……嗯，没什么事，我先回四班了。”他边说边落荒而逃。
　　奇怪的同学，奇怪的……小秦子。
　　等到秦梧拖着咔咔作响的身体回到季灿身边时，杜肙已经顶着潇洒的背影回到了四班。
　　“不是，小秦子？秦梧？为什么啊！你他妈不会被夺舍了吧？”季灿皱着眉头，抓住秦梧的肩头癫狂的摇晃起来。
　　“什么啊，难道我以前不乐于助人吗？”秦梧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拣开，给了他一个骄傲的微笑。
　　“你管这叫乐于助人？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你有这么帮过我嘛……呜呜呜…”
　　秦梧把季灿伸向他袖口的脸打了回去，“你不是说＇这孩子能处＇吗，我就试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