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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别院失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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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雍民间旧习俗,要成亲的男女在昏礼前一日不能见面,岑闵虽是纳妾,但还提前传信让人将冯枝枝送回了别院。
他也派人将崔玉英接了过来,让她作为女方家长,看着冯枝枝从别院发嫁。本来也想过要不要将冯远嶂夫妇从青州弄回来,但他跟冯枝枝提了一嘴,冯枝枝反对的态度十分坚决,便也就作罢了。
晨光熹微,屋内尚还点着烛火,院子里伺候的人便开始来回走动,冯枝枝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脸上神色不明。
“咯吱”一声,木门响动,冯枝枝抬头看,见青荇端着铜盆进来,后面跟着一队丫鬟,各个喜笑颜开。
见冯枝枝抬头看她们,你一言我一句,不住地说着吉祥话,想要讨个好彩头。
屋外的光亮透了进来,丫鬟们叽叽喳喳的,热闹极了,冯枝枝也不禁被感染了几分,脸上露出些笑意。
这些丫鬟平日里都十分尽心,今日……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
“红蕊”她微微提高了些声音,“从我匣子里拿出些银子给大家分了。”
红蕊连忙应声,碎步走到柜子旁,掀开盖子,拿出一个红木镶螺钿的小匣子,稍作犹豫,从中掏了一大把碎银子分给众人。
她本来想着这些散碎银子可以在路上用,但姑娘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只要姑娘高兴,大不了路上的时候她再去换些便是。
几个丫鬟人人有份,她们将银子塞到荷包里,脸上的喜悦越发真实了几分。
冯枝枝见丫鬟们都将银子收好了,稍稍放下些心,轻舒一口气,将手泡到了铜盆里。
盆里的水大约有五六分满,里面撒了些从大食商人那里买来的的玫瑰香油,据说有平缓思绪的功效。
此物确实要比寻常香薰要香些,只是滴了两三滴而已,便顺着水里的热气飘散地这一片都是花的香味。
温热的水漫过手面,红蕊递来干净的布巾,冯枝枝伸出一只手接了过来,近乎透明的晨光下,鲜红的蔻丹点缀在纤纤玉手上,更映衬地她的手洁白如玉不染尘埃。
她拿起帕子随意地擦了擦手,姿态颇有几分随性自然。
有丫鬟上前将这盆水端出去,又换上了一盆泡着白术、白茯苓等数种药材的水,让冯枝枝用来洗脸。
冯枝枝用手捧起盆中的水,轻轻地泼到脸上,又拿热帕子敷了一会儿,重复数次后才算洗好了脸。
几个丫鬟们都出去了,冯枝枝坐在妆台前,静静地等着崔玉英的到来。
岑闵本来请了全福人帮她梳头上妆,但她坚持让她阿娘来替她梳妆。
三年前她被送到别院的前一天,被冯远嶂关在偏房里,不准任何人过来看她,直到被塞上轿子的那一刻,她阿娘也没能见到她。
而这也一直是崔玉英的遗憾。
崔玉英身为妾室,不能阻止自己亲生女儿被当成个物件随意送人,甚至连女儿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虽然已经过去数年,但每当夜深人静时想起此事,她便忍不住泪流,恨不得一刀将冯远嶂砍死,自己再饮鸩谢罪。
现在好了,她的枝枝有了大造化,不但让那对黑心夫妻将她的籍契放了出来,现在还能让她亲眼见着她出嫁,实在是死而无憾。
太阳逐渐升起,将东边的天染成一片橘红色,庭院里的海棠树上不知何时飞过来一只喜鹊,朝着门口喳喳地叫着,冯枝枝回过神。
昨日里阿娘见到她,让她将丫鬟都屏了出去,悄悄地跟她说了这些知心话,她才知道,原来不仅是她对当初的事耿耿于怀,阿娘更是如此。
阿娘比谁都希望她能过得好,也不知道当她得知自己的女儿没有了,该有多难受。
至于阿娘以为是她让岑闵帮忙替她要回籍契的,就将错就错吧,若是她得知她和齐桓的谋划,怕是无法接受。
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阿娘身体不好,跟着她长途跋涉四处奔波显示危险至极,她也就罢了,但不能让阿娘跟着她受苦。
现在已然无法回头,她也不愿回头,待到风声平息些,她一定让人将阿娘接过去,亲自请罪,任凭责罚。
玉质兽纹的香炉里被掀开了盖子,青荇往里放了块芸香,丝丝缕缕的烟雾渐渐漫了出来,萦绕盘旋。
崔玉英平日里衣着素淡,今日特意穿了个紫地团花纹的锦褂子,插上了冯枝枝给她买的两支金钗,满脸喜气地站在冯枝枝身后,一手抚在冯枝枝的肩头,另一手拿着一把犀角梳,将冯枝枝乌黑浓密的秀发从头顶顺到发尾。
“一梳梳到尾……”她嘴里念着吉祥的话,手下缓缓地动着,眼神中满是慈爱。
冯枝枝听着崔玉英慢慢悠悠略带些江南语调的声音,眼眶一时有些酸涩,甚至要绷不住流下眼泪。
她浓长的睫毛轻轻地扇动了几下,将那份泪意忍了回去,但眼尾却无法掩饰地有些发红。
崔玉英十分敏锐地感受到了冯枝枝的情绪,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抬起手作出要抿头发的样子,趁人不注意,快速地拭了一下脸颊。
大喜的日子,她应该高兴才是。
青荇从门外回来,端来了一碟子干果点心让冯枝枝先垫垫肚子,因没有水,冯枝枝略用了两口就放下了。
吉服层层叠叠,穿上后行动很不便利,所以大部分新娘子在成亲当天就会少用些茶水,避免一些不方便的时候出现。
崔玉英帮冯枝枝盘好了发髻,特意插上了一支七宝琉璃钗,昨日岑闵让人送她过来前,告诉她枝枝的妆匣里有一支琉璃钗,是他亲手画了图样让匠人们打的,坊市间绝无第二支,希望她在帮枝枝梳头的时候给她插上。
当时暮色沉沉,院子里等灯火又稍暗些,她到底对岑闵有几分惧怕,没敢抬头细看他的神色,只听到了清越的声音。
岑闵还说了,枝枝为妾,按礼当穿粉色喜服进门,他也不好为她僭越,只能以此钗为她稍作添光几分。
崔玉英虽不愿自己的女儿给权贵做妾,但木已成舟,岑闵也不像冯远嶂那样无情无义,看上去对枝枝也有几分重视,她心里便也好受些。
哭着过也是一天,笑着过也是一天,即使如此,便要想办法让枝枝过得更好,岑闵的要求她自是无不答应。
冯枝枝一手把着铜镜,一手向头顶的发髻摸去,崔玉英给她梳的是朝天髻,发丝全部拢在头顶,又反绾成高高的发髻,为她平白增添了几分气势,各色簪钗上镶嵌的珠翠华丽又冰冷,她不常梳高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甚至有些陌生。
头上插的这支琉璃钗与她原有的那支有些不同,她盯着看了半天,终于想起原来那支早已被摔碎,而这支是岑闵后来的“赔罪”。
不对,不能说是“赔罪”,毕竟岑闵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不在意她罢了。
这支钗就像是打一棍子给颗红枣里的那颗红枣,令她无福享受。
所以她连同外面的盒子一起,让红蕊放了起来,从没有带过。
头上的钗环已经够多,冯枝枝伸手想要取掉这支琉璃钗,面上不动声色地问到:“娘,怎么突然给我插这支钗子呀?”
不等崔玉英回答,她又柔柔道:“今日里要走动的地方多,琉璃易碎,要不还是先取下来吧。”
说着便将琉璃钗拔出了一半,崔玉英来不及反应,连忙按住了冯枝枝的手,制止了她。
“小冤家,这可不兴拔呀,这是王爷特意安排我给你带上的,怎么说也是他一片心意。”话音未落便不由分说地又将钗子插回了原位,小心地理了理被带出的几根发丝。
冯枝枝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何时岑闵竟变得如此心细,连她带什么钗子都要关照。
香炉里淡淡的烟雾逐渐飘散到妆台前,柔和的香味令冯枝枝浑身放松,心情舒缓,她轻轻闭上了眼,不再纠结于钗环,思绪沉醉在芸香气息中,慢慢飘远。
半晌,她睁开眼,眼神中一片坚定沉静。
窗外鸟雀的声响更大了些,冯枝枝微微侧过身子,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崔玉英的腰。崔玉英身量不算高,冯枝枝坐着刚好能将脸紧紧地贴在崔玉英的胸前。
她将自己微红的眼尾藏得很好,略带一丝哽咽地向崔玉英撒娇:“阿娘,枝枝好舍不得你。”
崔玉英也红了眼,一手抚摸着冯枝枝被整整齐齐束起来的发髻,一手揽着冯枝枝的背紧紧地搂着,嘴角却还要带着笑勉强劝道:“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哭啊,娘也舍不得你,娘替你高兴,娘替你……”说着便也说不下去,哽咽的吞掉了后面的话。
枝枝是她的亲女儿,她怎会不知枝枝对这门婚事的不情愿。
上回去别院的时候,崔玉英便发现了冯枝枝不像之前那样三句话不离岑闵,她稍作试探两句,便知道了她的心思。
可岑闵又岂是她这种人家能抗衡的,这种苦楚又不足为外人道,她只能祈求老天爷对她的枝枝好一些,祈求岑闵能善待枝枝,就算是折她的寿她也愿意。
崔玉英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帕子沾了沾眼角,将冯枝枝的身子扶正,又替冯冯枝枝擦了擦脸,笑中带泪:“快、坐好,娘给你上妆,我们枝枝一定是全大雍最漂亮的新嫁娘。”
冯枝枝不舍地坐正,重新闭上了眼,方便崔玉英为她上妆。
有红蕊在旁边打下手,崔玉英很快就为冯枝枝画好了妆,她满意地看了一会儿,又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带着人转身离去,顺手关上了门,留冯枝枝和红蕊一人在房间里。
上京城这边的小娘子出嫁当日,闺房里只能留下一个陪嫁丫鬟,其余人等等闲不得入内,以示家教森严。
虽然岑闵不在意这些,冯府也着实算不上家教森严,但冯枝枝坚持如此,他便也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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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上三竿,明媚的光线从打开的窗户处直射到地上铺就的细砖上,四处都暖洋洋的。
香炉里同样燃着淡淡的芸香,烟雾飘渺间,岑闵正满意地试着吉服,平日里不注重外表的人一遍又一遍地问桐谷:“孤今日……”
桐谷被问得烦了,不等他说完便一溜烟抢答道:“王爷今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实乃大雍第一美男子是也!”
岑闵被调侃地一愣,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担忧了。
他并非是毛头小子,但今日也不知为何,总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完美无瑕。
但桐谷敢调侃他,不能忍。
岑闵眼里藏着笑意,故意道:“桐谷,你是不是不想要赏钱了?”
桐谷忙假模假样地求饶,他从小伺候岑闵,自然知道岑闵是在开玩笑。
两人笑闹间,忽然一阵慌乱地脚步传了进来,一个小厮跑到岑闵面前,扑通跪了下来。
悲怮地声音响起。
“王爷,不好了!别院失火,冯娘子、冯娘子她还在正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