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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十章 情锁断(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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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天边一点一点泛白,树上传来鸟儿的欢快鸣叫声,春风拂过,满院桃花飞舞。
上官青锁在房间里沉沉睡着,上官心心则在门外的台阶上静静坐着,一动不动,整整坐了一夜。
耀眼天光晃得眼睛不适时,上官心心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原来不知何时,鸣云出现在院子里,此时正立在桃树下望着她,面色惨白,眸如黑夜。
上官心心又眨了眨眼睛,怔怔问:“鸣云,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
鸣云闻言极慢极慢地走到她身前,然后默默站了很久,青筋暴起的拳颤了又颤,声音沙哑道:“斩冰父母昨日途径东山州末涂谷时突然断了联系,今日丑时三刻得到消息,在末涂水中找到两具尸身,经管家辨认,确认无误,正是……两位前辈。”
上官心心面无表情地看着鸣云,像似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些什么,整个人恍若木头人一样始终没有一点反应。
鸣云哽咽了一下,小心翼翼瞧了她一眼,继续垂着眼眸,说道:“我查过了,埋伏在末涂谷拦截两位前辈的人都是箭竹门的人,他们手段歹毒,行踪明显,像似根本没打算躲避我们的追查。”
上官心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鸣云,她觉得这一切应该只是梦,她不是没做过可怕的梦,然而等到梦醒了就好了,可怕的事情就都消失了。
是的,梦醒了就好了。
咯吱一声,身后的房门被人缓缓打开,恍若痴傻的上官心心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回头,只见面如白蜡的上官青锁,睁着空洞的大眼睛望着鸣云,声音缥缈无力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上官青锁踏进春晓客栈后院时,楚梦正坐在芳香浓郁的紫丁香树旁饮酒,娇颜美艳,姿态风流,一副心情极为舒畅的样子。
见到来人是上官青锁,她的美目中泛出一丝惊诧,转而勾唇媚笑道:“原本以为来人会是上官心心,不想竟是你。既然来了,我便多问一句,昨夜我的人可还令你满意?”
上官青锁缓缓走到紫丁香树旁,低头盯着楚梦娇艳的面孔,像似想在她的面孔上寻找到一些什么,久久盯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楚梦眸中讶异之色更甚,娇软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抬头迎着上官青锁的视线,笑盈盈道:“想杀便杀,看是看不死人的。”
上官青锁黑洞洞的眸子动了动,转开视线凝着一旁的紫丁香花瓣,随手摘下一朵,语声缓慢而平静地道:“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儿……”
楚梦手执琉璃酒盏浅浅饮了口酒,不以为意地笑道:“怎么?讲故事吗?真有趣。”
上官青锁捻着指尖的花瓣,继续说下去:“她的家人都很疼爱她,因为她是爹娘最小的女儿,她的大哥比她大十二岁,二姐比她大七岁,自小她便是家人的掌上明珠,所以把她宠得刁蛮又任性……”
楚梦面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敛了下去,抬头怔怔望着上官青锁。
“其实她一家子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记得大哥第一次杀人回来,就送给了两个妹妹一对盘龙匕首,那时那个小女孩不过刚满五岁。”
楚梦执杯的纤细手指微微抖了抖,嘴唇轻颤着问:“你……你怎么会知道?”
上官青锁不理会她,自顾自说下去:“五岁的小女孩儿便刁蛮任性得不像话,家里所有的下人都被她打过,奶娘累极睡着了,她就用刀子划奶娘的脸,一个月内吓走了十几个奶娘。”
“即使如此,家人依然宠她,尤其她的二姐,更是宠妹无度,妹妹要水里的月亮,她就真去水里捞,捞不到,妹妹大哭不止,她就一直泡在水里捞,最终月亮没捞出来,倒是捞出一个骷髅头来,把妹妹吓病了,她因此自责了很久很久。”
“那日妹妹玩耍下人烫衣服的滚烫熨斗,眼见熨斗砸向妹妹脸颊时,姐姐毫不犹豫将妹妹护在怀里,然后挥动手臂格开滚烫的熨斗。从那以后,姐姐的手臂上多了一道月牙形状的烫伤疤痕。也因此,爹爹第一次动手打了最宠爱的小女儿。”
楚梦的面色一寸一寸苍白下去,泛出不敢置信的惊恐神色。
上官青锁又摘下一朵紫丁香花瓣,漫不经心地揉搓着。
“六岁那年爹娘教小女孩儿练武,可是小女孩儿不喜欢吃练武的苦头,整日哭哭啼啼。她的二姐心疼,抱着小女孩儿说以后都不要练武了,姐姐会保护妹妹。娘亲问她如果嫁人了还如何保护妹妹?姐姐回答嫁人了又不是死了,为什么不能保护妹妹?总之她会永远保护妹妹,不让妹妹吃一点儿苦头。”
楚梦的面色已经白得不能再白,琉璃酒盏内的酒液,因为手指的剧烈颤抖,而纷纷溅出杯檐,洒落在她酱紫色的裙摆上,一点一点洇开大片水渍。
上官青锁望向乌云密布的天际,眸子也似被乌云覆住,死气沉沉的一片,一点儿光线都没有。
“七岁那年,小女孩儿的一家被死敌追杀,一家人分散逃走,大哥带着二妹,爹娘带着最小的女儿,他们跑啊跑,逃啊逃,还是被逼到悬崖边,最终爹娘将那个小女孩儿护在怀里,然后相拥着跳下了悬崖。”
上官青锁的声音始终平静,平静得吓人。
“最终那个小女孩儿被一个路过的乞丐救了,埋葬了小女孩儿的爹娘,小女孩儿跟着乞丐过上了乞讨的生活。半年后,那个小女孩儿遇到了此生于她而言最最重要的人,然后,改变了她的一生。她后来因病忘记了儿时的事情,她多想可以忘记一辈子。”
上官青锁缓缓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那枚铜钱大小的紫红色雪花图案胎记,默默瞧着,语声淡淡道:“在那个小女孩儿的记忆里,朦胧记着爹爹和大哥左耳耳后,都有一枚铜钱大小的紫红色雪花图案胎记。她的爹爹说过,含有楚家血脉的人,长到十九岁以后,身上就会慢慢长出这样的胎记,多么神奇的家族。”
楚梦手里的酒杯啪的一声落在青石板上,酒水携着碎片散落一地,她整个人像似傻掉了一样,呆呆地看着上官青锁,眸子里现出撕裂一般的痛色。
一阵风过,浓香的紫丁香花瓣卷入空中,又随着零星的雨珠飘飘洒洒落下来。
上官青锁再未看楚梦一眼,转身慢慢走向门口,走了几步又慢慢顿住,半晌,响起她冷漠又决绝的嗓音:“那个小女孩儿想告诉她的二姐,如果可以选择,即使那七年,她都不想做她的妹妹。”
楚梦整个人猛地一抖,像似下意识伸出手臂想要抓住什么,苍白手指在虚空中颤了又颤,终究默默缩了回去。她仰起头,缓缓闭上双眼,冰冷的雨滴落在眼角,混入眼角缓缓沁出的水珠,倏然滑落耳畔。
瓢泼的大雨砸下来,楚梦一个人在大雨里坐了一天一夜,没有人知道她想了些什么。
天亮时,雨停了,她回到房间坐在桌前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然后装入信封,用蜡油封好,交给闪到身前的黑衣影卫,淡淡吩咐:“务必亲手交给兄长。”
黑衣影卫道了声“是。”躬身消失了。
除了墨封和楚梦,没有人知道她在信里写了些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楚梦没有让墨封为她报仇。因为楚梦死在易斩冰剑下后,箭竹门并入玄华堂,墨封始终闭关不出,未在江湖上掀动任何风浪。
是的,楚梦死了,死在易斩冰的剑下!
那场对战并未像黑白两道想象得那样混乱惨烈,觉得是江湖大乱的一个开端。
而仅是楚梦和易斩冰之间两个人的生死对决。
易斩冰誓要手刃楚梦,为惨死的父母报仇雪恨,不许任何人插手。
大战在尧光山顶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楚梦倒在易斩冰剑下时,恰逢月如银盘,星河璀璨。
她血染的五指缓缓抬起,像似触向空中圆月的方向,皎洁月影倒映在她美艳的眸中。
她苍白的唇动了动,像似说了什么,但是没有人能听见,然后手臂缓缓垂落,跌在草地上,瞳孔逐渐涣散,却仍旧倒映着一轮朦朦胧胧的圆月。
斩杀了楚梦以后,易斩冰在父母坟前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动不言。
那几日天气出奇得好,春风如酒,春光灿烂,人间大悲,上天恍若没有半丝垂怜。
第四日,上官青锁出现在坟前,她什么都不说,只是跪在一旁默默烧着纸钱。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树林里的乌鸦嘎嘎叫了两声,春风将黑漆漆的灰烬卷得漫天乱飞。
“青锁,你愿意再等我三年吗?”
易斩冰突然出声,沙哑的嗓音像似生锈的铁片互相摩擦。
上官青锁只是默默烧着纸钱,没有一丝丝的反应。
许久,易斩冰僵硬地转头看她,血丝密布的漆黑眼眸眨动了一下,嗓音愈发暗哑:“不愿意?”
又过了许久,传来上官青锁低低的声音:“我没有资格再等你了。”
易斩冰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凝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上官青锁始终垂着眼眸一张一张烧着纸钱,面上一丝情绪都没有,只有泪珠大颗大颗滚出眼眶,跌入黑漆漆的灰烬里。
不远处树林里的乌鸦又嘎嘎叫了两声,上官青锁一点一点向上提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那枚铜钱大小的紫红色雪花图案胎记,哽咽了一下,哑声说下去:“这枚胎记是箭竹门楚家的印记,拥有楚家血脉之人,十九岁以后就会长出这枚胎记。我恢复记忆了,我是楚家的人,我是楚梦的亲妹妹,我叫楚楚。”
易斩冰干裂的嘴唇愈发苍白下去,视线死死锁住她惨白的面庞,突然狠狠闭了闭眼,颤声道:“青锁,不是你的错,爹娘不会怪你,我也不会怪你,以后……”
“斩冰……”
上官青锁打断他的话,却始终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目光,任由眼泪兀自一颗一颗跌落。
“我们……没有以后了……”
树林里的乌鸦像似受到了什么惊吓,不停地嘎嘎乱叫,扑棱着翅膀飞到更远的地方,整个世界都回荡着乌鸦的难听叫声。
……嘎嘎……
……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