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银河》起雾没

20、发绳

　　洗手池位于教学楼靠操场一侧，地处荫凉，太阳被高高的围墙遮挡，泥石墙壁上长着墨绿的青苔，往这一站，暑气尽消。

　　阮宁把水龙头拧到最大，盛了捧水往脸上扑，沁凉的液体氲着地下的森冷寒气，激得她打了寒战，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明，过于高涨的情绪也降了下来。

　　乌黑的头发湿淋淋，狼狈地沾在颊边，她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手撑在池边，眼神恍恍惚惚，往来的学生路过时都会好奇地多看两眼。

　　阮宁擦干溅在领口的水，正准备回去，刚踏出没两步就见外面荫凉处站着两个人，莫名的巧合让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没看错啊。

　　“刚才人多不方便说话，现在可以了。”

　　卓梦姿声音轻柔婉转，她拥有一套好嗓子，想必唱起歌来也不差，怪不得都说临门一脚进娱乐圈。

　　许明瑞冷冷的，“我没什么话要跟你说的。”

　　“你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是因为管崎的事情吧？”卓梦姿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满脸“你不要无理取闹”，皱着眉头解释，“都是她们瞎传的，我最近每天都会固定在操场上跑步，他上前来跟我搭讪，好歹是一个班的，我总不能不理他，这么久了，你吃醋总该有个度。”

　　“我吃什么醋？”许明瑞气笑了，扭头看一眼天色，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莫名其妙来这一遭，“今天又不是立冬，吃饺子蘸醋？你的事情不用跟我讲。”

　　许明瑞话里带着点嘲意，反而更加坚定了卓梦姿内心的想法，先前见他态度强硬，她自然也收敛几分，现在料定他对自己有意，心里的傲气犹然而生，“你还说你没有吃醋，那邢婉蓉喊你去她的生日会，你为什么不去，难道不是为了躲我吗？”

　　“我跟邢婉蓉不熟，以前高一在班上都没说话几句话，有必要去吗？”

　　“可是她生日会里有我啊。”

　　“……”

　　他们的恩怨纠葛听得阮宁五味杂陈，心中升起了些许希翼，情况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么糟，难道校花是个自我攻略的恋爱脑？

　　但是……

　　这两个人都不上课的吗？上课铃快响了啊。

　　阮宁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们横亘在过道间，所站的位置恰巧是回教室的必经之所。

　　阮宁原先还有点淡淡的惆怅，可他们闹这一出，连那点哀伤劲儿也没了，只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自顾自焦急着，下节课是物理课，物理老师是个贼凶的老头，迟到了要接受他的连环十八问。

　　要命。

　　阮宁眼看着倒数最后一分钟了，暗暗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埋着头，拿手捂着脸，冲！

　　撞见这种事情，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经过他俩时，阮宁伸手不客气地拨开两人，从中间穿过，她刻意压低了嗓子，粗着声音嗡嗡的，“让一下啊让一下。”

　　本来打算直接走掉，阮宁没忍住，好心提醒了一句，“快去上课吧，要打铃了。”

　　偏偏最后一句没压住，泄露了几声气音，阮宁心里一慌，连忙补救性地清咳了两声，顾不上许明瑞有没有听出来，撒腿就跑。

　　“这人怎么回事？也不看路，横冲直撞的。”

　　卓梦姿边揉着肩膀边抱怨着，再回过神时，发现许明瑞的目光正随着那个人影远去，不禁跟着回头看了一眼，“是你认识的人？”

　　许明瑞没说话，捡起地上一根黑色头绳，上面缀着一个白色的云朵形状，忍不住挑了下眉，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阮宁走到半道就发现头发散了，每次跑步都这样，临时也找不到东西束，只胡乱拨弄到一边。

　　还好学校对发型管得不严，只要不染什么五彩的花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上次放完周末的假，沐宜彤回来时还专门弄了个一次性大波浪，在班里到处臭美。

　　阮宁是踩着铃声进来的，趁着物理老师还没到，先回了座位上，拍拍周清如的肩膀，“你带了多余的头绳或者发箍吗？我的好像掉了。”

　　“我找找，”周清如低头在书包里翻找着，“好像没带，要不我帮你向其他人借借？”

　　眼看着物理老师带着公文包进来了，阮宁忙说：“不用了，我随便拿支笔盘一下吧。”

　　其实阮宁不太会盘头发，只在网络上看过教程，没有亲自实践过，常常盘到一半就有几缕头发掉下来，万分艰难地努力到只差把笔头插回发里，一下子没绷住又散了。

　　许明瑞进来得晚了些，同样是迟到，物理老师面对许明瑞这种全方面发展的优等生，自然和对其他人不同，几乎没怎么为难他，问了两个物理题就放进来了。

　　班上同学看着他的眼神复杂，有着对物理高考原题能轻松解开的佩服，也有满怀着探究的好奇与八卦，毕竟刚刚课间，卓梦姿是当着众人的面把人拉走的，到底说了什么悄悄话？

　　许明瑞受惯了瞩目，面色如常地回到座位上，只是看着阮宁埋着头，正和头发殊死搏斗，眼里带了几分好笑。

　　“看什么看，都看向我这里，”物理老师拿着戒尺用力地敲敲讲台，他一严厉起来，让人忍不住肃然几分，“许明瑞脸上是长了花吗？还是我教的内容你们都会了，不需要学？都会了那开始点名提问啊，第一个，王秋然……”

　　一听点名班上顿时收敛许多，心里叫苦不迭，阮宁也是心中一凛，正要抬头看去什么情况，手一松头发又散了。

　　阮宁心中懊恼着，忽然一截黑色发绳送至眼前，许明瑞的声音近在咫尺响起，“是你的吗？”

　　她微怔，接过发绳，轻轻地“嗯”了一声，心里乱糟糟一团，肯定是在走廊上捡到的，许明瑞不会认出来了吧？阮宁下意识捋了捋头发，“谢谢你，我马上扎起来。”

　　她发质偏软，不扎时柔顺地垂着，刚刚顺手把几缕别在耳后，漆黑的发丝衬着雪白的脸，更添了几分温婉可人。

　　许明瑞的视线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会，“还行，不扎也没关系。”

　　“可是头发过长，写作业的时候会挡视野，吃东西的话也会不慎塞进嘴巴里。”

　　阮宁说时神情认真，极利落地把头发快速绑起来，在他的注视下有些不自在，落回桌面的手指微微瑟缩了一下，问，“现在怎么样？还乱吗？”

　　青春期的女孩都爱俏，班上的女同学平时经常偷偷涂点素颜霜、抹个淡色唇膏什么的，像阮宁这样明明生得不错还浑然不觉，整日素面朝天的，反倒容色被恰到好处地遮挡住了。

　　许明瑞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她，手里的笔无意识地转了几圈，又停下来，目光对上她的深黑明亮的眼，“不乱，挺好看的。”

　　“那就好，”阮宁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只是方才下意识退缩了，她顿了顿，才小声地说，“我刚才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的，只是碰巧……”

　　“我还以为你有预知能力，提前猜到我们会在那里说话，专门下楼蹲点的。”

　　“我怎么可能！”

　　话还没说完，阮宁就意识到对方语气戏谑，目光中含着几分笑，细想起来刚刚话中的内容也荒诞无稽，徒惹她气恼，更像是——

　　像是在逗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