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行记》璀然

16、山河镇妖

　　“如果你逼出了拂羽，你打算怎么做？”
　　“不让她因莲光的灰飞烟灭迁怒其他人。”

　　“你觉得她会迁怒其他人？”
　　“我不会去揣测任何一只妖的想法，但我不想我之后会后悔。”

　　在看着凌波与净瞳、辛柠三人纠缠时，没人知道，青轶和苏寐之间曾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是以，当凌波想冲进竹林小院的那一刻，青轶几乎毫不犹豫就冲了出去，拦在了凌波面前。
　　此时，竹林小院外，正是一副有点混乱的局面。
　　苏寐操纵着竖琴，远远站在所有人之外。
　　青轶拦在凌波面前，已经恢复清醒的辛柠站在他身边，看着根本不与她对视的凌波，神情懊恼痛苦中，还有点哀伤。
　　由于苏寐的刻意为之，净瞳还沉浸在琴音结界的包裹中，在他世界之外的所有声音，暂时都被屏蔽了。
　　而拂羽，则高傲地看着苏寐，仿佛在度量苏寐是不是真的有成为她对手的能力。
　　拂羽亮相第一面给人的感觉，毫无疑问，既自负强大，又傲慢嚣张。
　　似是为了故意加深众人对她的印象，拂羽一开口，也是一副张扬至极的挑衅口吻，“我出来了，苏寐，你准备怎么做？”
　　苏寐回击的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淡然，胸有成竹，“身为捉妖师的使命，我想，我们之间只有不死不休。”
　　拂羽挑眉一笑，带着几分别有意味道：“可你真的有那么想成为捉妖师吗？你真的以为你能收了昔泽大陆所有的妖？还有，你真的喜欢捉妖吗？”
　　人类就是一个惯会欺骗自己的物种，我想，你苏寐也不会例外。
　　“即便我不喜欢，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苏寐的回答仍旧简单直接。
　　拂羽不在意笑道：“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来做妖啊。我亲自为你洗涤。”
　　“很可惜，如果我不做妖，我也会选择做一个普通人。”
　　“在这世道，做一个普通人，不愚蠢吗？”
　　“那么，导致了这世道浑浊不堪的你，难道不是更加愚蠢吗？”
　　苏寐面无表情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会与一只妖谈论世道。然而，无论如何，还是那句话，她沉默寡言，并不代表她无法体察世上的一切。她能感受一切，自然也能说出她的愤怒。就如净瞳所知，她不喜欢多说，真的只是因为不喜欢罢了。

　　这似乎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博弈，也似乎是妖与捉妖师之间的一次互相试探。
　　拂羽步步紧逼，苏寐没有退缩。
　　青轶欣喜看到了苏寐难得的一面，心中顿时似乎被熨帖得无比温暖，连带着整个人似乎都透出了几分轻快来。
　　辛柠感受到了这份轻快，却选择了刻意忽略，将注意力集中到隐忍的凌波身上。
　　凌波同样也感受到了青轶身上散发出的愉悦，然而却只是让她又一次回忆起了往日她和宁熵在一起时的快乐。如今，快乐不复，宁熵不在，这种的愉悦，对她来说，更像一种刺激。
　　不过片刻，凌波就满含恨意地抬起了头，目光沉沉看向了拂羽。
　　辛柠见状，立刻冲到凌波身边，然而，还是晚了，凌波不仅与她错身而过，而且当她转身看向两人时，凌波竟然已经被拂羽的术法控制住了，凌波被拂羽胁迫着，扭曲地浮在半空中，拂羽悠闲且毫不客气地一点一点吸收着凌波的妖力，凌波面对杀死爱人的仇人，尽力挣扎，却根本无力反抗！
　　局势一时间急转直下。
　　苏寐眼神很快变得暗淡。凌波又一次成为了拂羽的棋子，拂羽分明是在挑衅他们。而是她让凌波又一次以为她有了接近拂羽，向她复仇的机会。
　　而青轶在察觉凌波自作主张袭向拂羽的那一刻，周身气势在一瞬间变得冷漠疏离。对于罔顾他人善意的人，他绝不会再施以第二次的善意。
　　辛柠看懂了青轶的拒绝，然而她也不能继续看着凌波被折磨。她心中默念起口诀，想将凌波和拂羽分开，但她的术法甚至根本靠近不了拂羽，就被狠狠地反弹回了她身上。辛柠被自己的术法反噬，勉力支撑，才没有就此昏倒。
　　拂羽不自量力嘲笑道：“一个法力低弱的不兴谷医师，就凭你，你以为能从我手里抢人吗？”
　　辛柠眼神坚定地反驳，“凌波她没做错什么，我一定要带她离开野棠山。”
　　“可你难道不觉得她最大的错就是来了——野棠山吗？”既然她来了，那她自然要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完，拂羽眼神一变，右手一个翻转，不过眨眼间，辛柠竟也像凌波一样，被迫浮到了半空中。
　　苏寐本来在察觉到拂羽眼神变化时就已出手，然而因为她离得远，还是慢了一步，辛柠转瞬间也成了拂羽捏在手中的棋子。
　　拂羽脸上全是得意猖狂的快感，她挑衅地看着苏寐，“人总是如此愚蠢，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明明知道错了却偏偏还是要一错再错，所以，这就是她们需要付出的代价！”
　　苏寐听着凌波和辛柠奋力挣扎的声音，却没看两人。她知道，这还是她和拂羽之间的较量。
　　苏寐迎上拂羽的挑衅，声音铿锵有力，“最应该付出代价的人不是她们，而是那个给凌波用妖血洗涤了的人。”苏寐相信，凌波和辛柠出现在野棠山，都不是巧合。
　　“看来你猜到了什么。”拂羽没有丝毫意外，“所以，我说过，不应该低看你，苏寐。”
　　“可那个人，他一定不知道，我捉妖时有个习惯。”苏寐语气平静。
　　但空气中却分明肃杀已现。
　　拂羽收敛笑意，看似悠悠问道：“什么习惯？”
　　苏寐没有回答，而是用行动回应了拂羽的挑衅。
　　身为捉妖师，苏寐很少考虑身后事，所以，每一次与妖对战，她都是全力以赴，虽死不悔。
　　苏寐不记得她成为捉妖师的契机是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抱有这样的信念，但这些信念好像一直就存在于她的心中，就像她的身体和灵魂，那般自然生长着。
　　然后，拂羽便看到苏寐双手结印处开始不停闪现出一簇又一簇的蓝色光芒，蓝色光芒一离开苏寐的手，便诡异地化入了空气中。
　　拂羽感受到空气中明显的术法波动，她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看向苏寐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暗色。
　　苏寐的眼神却越发坚定，她手中蓝色光芒闪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当拂羽再一次感受到四周强烈的术法波动时，苏寐的结印之阵终于显现，所有的蓝色光芒竟慢慢勾织成了一个大大的“山河镇妖”图案，图案中的上古神兽山河作为百兽之王，仿佛下一刻就能从中跳跃出来，立刻吞噬掉拂羽。
　　拂羽眼中终于被暗色完全占据。在昔泽大陆，自从曾经的四大神官家族宋氏消失后，几乎就很少有人使用结印术了。因为高阶的结印术，从来只在宋家人中传承。外人从来学得了其形，却学不了其神。
　　拂羽也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以结印术行走江湖的捉妖师，也很久没再见过高阶结印术了。
　　更何况完全以结印术化阵，化的还是上古时都不曾现世几次的凶阵。即使宋家人都不敢轻易尝试的阵法，就这样被苏寐摆到了她眼前。不管苏寐的结印术源自于谁，苏寐暗藏的实力都绝对不可小觑。
　　拂羽暗暗运力，寻找阵法的破绽，但很可惜，她第一次遭遇了几乎束手无策的境地。“山河镇妖”阵将克制妖力几乎做到了极致，拂羽使出的所有妖力不仅毫无保留地都被阵法吸收了，反而进一步加固了阵法。
　　拂羽瞥了一眼将她牢牢困住的“山河镇妖”阵，心中怒火大炽，凌波和辛柠终于被她毫不犹豫地舍弃，抛入了阵中。此阵若不以妖力对抗，对被困阵中的人不会主动伤害。辛柠挣脱束缚后，第一时间就将还想向拂羽复仇的凌波拉到了一边，并迅速对她使了一个昏睡决。
　　苏寐见到两人终于不再受拂羽牵制，心中一定，不料这时，拂羽忽然开始疯狂攻击阵法，源源不断的妖力不停碰击着阵法边缘，阵法越来越强，阵法压制妖力的力量也越来越强，但是，苏寐支撑阵法也越来越困难。
　　这就是“山河镇妖”阵最诡谲的地方，此阵不仅可以完全克制妖力并将其吸收，而且随着阵法越来越强，如果施阵人不能再有效控制阵法，如果阵法一旦被破，阵法对施阵人的反噬伤害会更加严重。
　　拂羽损失的是妖力，只要她不力竭而死，损失的妖力都能再拿回来，但施阵人的反噬伤害却不止这么简单。
　　苏寐和拂羽此时的对峙，走的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子，但苏寐显然不是纯粹地为了赢拂羽，而是她真正愤怒了。
　　“苏寐，你可想清楚了？与我继续斗，不过是两败俱伤。”
　　“既然开始了，我就不会放弃。”
　　“是吗？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一瞬间，拂羽的脸忽然变得如同嗜血修罗，被洇红的血光笼罩，拂羽的攻击更强了。
　　但苏寐始终如一。她仍然选择将所有的情绪和反噬的伤害藏进心底。
　　苏寐不知，一旁的青轶早在察觉到苏寐准备使出“山河镇妖”时，脸上神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他觉得此时不是与拂羽决战的时机，苏寐也不应该使出这么凶险的阵法，尽管他很不甘愿，但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尊重苏寐的选择，可是，此刻，他真的慌了。特别是看到苏寐依旧隐忍，他心中浮现出了深沉的忧虑和担心。
　　青轶瞟了一眼仍旧被困在琴音阵中的净瞳，毫不犹豫施法破开了音阵。没了音波攻击，净瞳很快清醒，当他看到苏寐竟被拂羽压制得如此厉害时，立刻暴躁地奔了过去，“拂羽，你竟敢伤害寐寐，看我来对付你！”

　　山间宅邸外，原本正发着呆的周柑此时却忽然注意到野棠山脚闪过了一抹信号的弧光，周柑蓦然清醒，他有些心虚地朝容耀看去，却发现容耀几乎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宅邸的西方，那里从刚才开始似乎就有法力波动的迹象。
　　“我有事……”周柑小心翼翼拉了拉容耀衣摆，见容耀终于转身看向他，立刻憨笑着道：“我们去方便下……”
　　“去吧。”
　　容耀非常爽快。
　　周柑欣喜无比，很快就带着手下走了。几人离开容耀的视线范围后，周柑带领手下迅速往山脚跑。
　　“头儿，我们……真不管流风城主？”
　　“说什么话，谁说不管。”周柑狠狠敲了敲手下的头，然后，神秘兮兮地道：“我不仅要管，还要让城主欠捉妖司一份恩情。这样说不定，我爹就能升官了，那我也能了……”
　　“可是，我们现在不是往山脚走……真的不是逃跑吗？”
　　“你懂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几人渐渐走远，容耀淡淡摇了摇头，然后和方相毫不犹豫冲进了山间宅邸。

　　净瞳加入战局后，三人混战继续。
　　净瞳的妖力也被“山河镇妖”阵毫不留情地吸了过去，净瞳看着曾经的老对手疯狂碾压他，可恨他现在是人类身体，根本无法发挥实力对抗，他几乎越来越暴躁，“山河，本妖王以后定要跟你算这笔账！”
　　青轶利用净瞳压制阵法的尝试失败。青轶不屑地想，还上古妖王，同样的上古神兽简直秒杀你！
　　而且，由于净瞳的加入，阵法的不稳定性大大增强，几乎所有的压力全都集中在了苏寐身上。
　　苏寐竭力支撑的同时，也开始思索打破僵局的方法。
　　而看着苏寐越难受，拂羽就笑得越猖狂。因此，已经没多少耐心的拂羽最后将目光转向了唯一还在阵外的青轶身上。
　　青轶在拂羽看向他时，就通过拂羽的眼神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但他没想到苏寐的动作更快，苏寐竟想吸收阵法的所有力量召唤出真正的神兽山河，可如果苏寐真正这样做了，那她的身体肯定会因承载不了强大力量，爆裂而死。青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这样做……
　　因此，当青轶看到拂羽的触手向他伸来时，他没怎么反抗，便被拂羽裹挟着拖进了阵中，正好从苏寐眼前掠过。
　　同一时刻，苏寐召唤神兽山河的动作忽然一滞，拂羽是准备拿在场所有人来要挟她，睥睨天下震铄古今的神兽山河刚刚从阵法中冒出了一个头，便震得四周顿时一静，苏寐与青轶就那样隔着神兽山河，远远对视了一眼，两双眼睛同样漠然而平静，炽热却冰冷。
　　最终，苏寐停止了召唤，神兽山河不甘心地退回了阵中。
　　直到这时，匆匆赶来的容耀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担忧地唤出了声，“城主。”
　　可是，城主和苏姑娘刚才的神色都不太对，这里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