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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孪梦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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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靠岸之时,幻浮城已是黄昏,渡口余烟袅袅,众船相聚,无数船客携着行李下船。
“将军,我帮你拿吧。”七魄双手已拎满了还欲将季禅渊手中的行李接去。
“不必了,这么些东西,我尚且提得动。”季禅渊远远望了眼才下船的楚贤。
楚贤似是察觉到了一般,抬眼与季禅渊撞个正着。
二人于是一齐别开视线。
“哇,真不愧是幻浮城,百里无寒门,十步一销魂啊。”与季禅渊一同下车的船客们四散而去。
幻浮城以金迷纸醉为代名词。
先身乃是一不知名藩国,后于楚裴璋登基后赏于其弟楚询结自建自辖。
因其景美物丰,后成了许多皇亲国戚聚集之地,故现下这幻浮城中门市家地多为贵族侯王之裔。
不过只季禅渊深知,这一切的繁华皆不过是表象。
因他是深切感察这奢靡之城不堪和下流的人。
自古以来,少有如幻浮城这般贵宦拥集,权同小国之地。
幻浮城甚至有自成之法律,自主之商贸,自全之运作体系。
因其每年上缴中央的绢匹珍宝不计其数,楚询结同楚贤又系一娘所生,正是现下湍溯之太皇太后庄宜太后。
这庄宜太后深恶手足相残,时刻警醒楚裴璋爱惜宠弟,楚裴璋更是以良顺文明,自然不可忤逆庄宜太后之言,所以即使楚询结之气焰嚣盛,楚裴璋都且迁就着。
全民皆贵族,全民皆食肉乃是幻浮城早便达成的盛况。
当然,生活过于顺遂憨实,周边之人皆富贵,便难寻优越之感,日子也渐觉不出新意,有些人即想着找些新招爽利滋润一番。
约莫距今有二十余载,幻浮城自生了一个‘专业’行当,物色周边穷村僻壤的流民弃孤,集整训教,而后售于有需之家当奴仆下人。
姿色尚佳的,便送入勾栏供达官们赏玩。
其中的苦寒委屈,只有这些被当做物品交易的苦命人知晓了。
美其名曰是给这些流民一个归宿,以免他们入歧祸众,但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掌权者,如何可能平心待他们。
这些人眼中,他们的命是自己施舍的,与牲口无二致,便更别提什么尊严道义了。
如今季禅渊再次踏入这座城,心境较多年前虽已是坦然多了,却仍隐隐寒栗。
除战场外,幻浮城是唯二叫他打心底生恐的地方。
他所有的落寞不堪,于重见“孪梦楼’这楼牌时,在他脑海里尽数重演。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已彻底同过去两断,现下看来不过是他的侥幸遐想罢了。
“呦,客官,第一次来吧,入门茶可喝了?”方如楼,季禅渊便觉自己坠入了个浮华乱世,娇女之绵软低吟,众客之爽涕叫嚎,小二之激昂吆喝....
季禅渊递了块银子给那面留唇印的小二,“我找钱妈。”
“钱妈?”那小二眼珠差点夺眶而出,“这位公子....口味挺独特啊...不过我们钱妈如今早已不侍客了,公子...要不再物色物色?”
季禅渊一口气差点未来得及咽下,“我并非来行那事,我同钱妈是旧识,你去报鼻涕猫这名字,她便知道了。”
那小二位忍住噗嗤一笑,见季禅渊神色严肃,赶忙正色,“行,公子略坐,我这便去禀报。”
季禅渊于静娴处找了个位置坐下,眼睛落哪都是朱唇柔媚之女同微醺乱鬓之徒勾连厮缠,你逐我逃,实在不忍瞧。
“公子既来青楼,为何只坐着不享受?”清沥绵软的男人之声于季禅渊身后传来。
季禅渊回过头,原是自己挡在了人家门前,赶忙起身让出空子,“足下冒犯。”
这男人黑发顺若柔丝,神若秋水,媚眼微挑,面薄肌透,身披粉纱,内衬丝绸半透白衣,又束一条红艳细绳于腰间,衣遮之下的旖旎之光似隐若现。
季禅渊瞬时怔愣双唇都忘合上,“怎的?移不开眼了?”那男人笑着以圆扇挡脸。
“是足下冒犯...兄台莫要怪罪。”季禅渊埋头致歉,他头一回见到如此装扮的男儿,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那男人笑出了声,“公子,你这般反应倒像是被调戏了一般,这叫我如何过意的去。”
季禅渊后退两步,强撑着笑道,“何来的话。”
“要不,我叫公子调戏回去,便算是扯平了?”说着近了季禅渊几步。
何知待瞧见季禅渊眼眸之时,那男子便生生顿愣了住。
“哎呦,星落君,大场的官人们都在等您,怎的还在这同人说笑呢?”方才给季禅渊跑腿的龟公如今满头是汗的回来。
宿星落脸上的柔笑顷刻间便无了踪影,“那便让他们等着,如此催命,听着就烦。”
“是是是,小的疏忽小的疏忽。”那龟公点吧着脑袋认怂,顺便同季禅渊使了个眼色。
宿星落取出白纱覆面,“公子可要一同来凑个热闹?”
“今日恐怕不便,下回得空定来捧场。”季禅渊婉言道。
宿心落双眼浅弯,“那我等公子。”
季禅渊点头没再多言。
待宿星落纤纤离去,那龟公前一步叫季禅渊跟自己上楼见钱妈去。
“钱妈一听见小的说鼻涕猫,差点从凳上摔下。”适时楼下大场内众人沸腾了,季禅渊不自觉寻声望去。
原是宿星落上台了,“星落美人,今日为何又带着面纱!”
“摘面纱!”
“摘面纱!”
“摘面纱!”
台下的官客一同唤到,宿心落全未搭理,自顾着坐下。
季禅渊扫了一圈台下,待略过一暗角是,浑身的血顷刻间便凝固了。
那是楚贤。
楚贤安坐于微高的茶座处,许是在看宿星落奏琴。
面无甚表情,只静喝茶。
楚贤是何时到的,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季禅渊心绪骤乱,只得默求楚贤未有发现自己。
“公子,走吧。”
季禅渊回了回神,应了一声便跟着那龟公往钱妈房间去。
“哎呦,公子啊,您可真是出息了呀。”门方才一打开,红唇金簪的钱妈便扑了上来。“我钱妈也真是三生有幸能遇上公子你啊。”
“......”季禅渊被钱妈身上的浓香薰的难受,奈何人已被牢牢缠住,只得将脑袋拼命后仰。
“钱妈....”
“哎呦,出息啦出息啦。”
“钱妈....”
“呜呜呜,可算是熬出头了啊....”
“钱...钱妈…”季禅渊一边衣肩被泪水沾湿了。
“啊呜呜...”
“钱妈....可否先停停?”
一番拉扯过后,钱妈情绪才算平复下来,将龟公唤下去过后,以帕子擦拭哭花了的脸。
“你看看我,这一子失了控制,将你这衣服都染湿了。”
季禅渊只道无事向钱妈讨了口茶水,“钱妈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托公子啊不...现在应该唤将军了。”钱妈颇为满意的拍了拍季禅渊手臂,“确是身姿挺拔 器宇不凡啊!”
“钱妈过誉了。”
“哈哈,你入宫后啊,端妃便将这孪梦楼予了我,现下我已枯黄憔悴,却也不再受制于人,得意主管一方了。”
“那便好。”季禅渊为钱妈倒上茶,“亦是托钱妈的福,我才得以入宫。”
“哪里的话,将军这名衔可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为自牟利罢了。”
二人复又叙暖几句。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季禅渊于袖中取出枚宛珠之簪递于钱妈,“此次出宫,我能带的东西尚少,还望钱妈不要嫌弃。”
“哎呦,这这....何做的如此破费呢。”推拒了几番也就收下了。
二人就这果子吃了会茶,“钱妈,有一事,我于心中好奇了许久。”
“将军有何疑问,直言便是。”钱妈应是也猜到了一二。
“我还未入宫时,托钱妈照拂在这孪梦楼中居住了些时日,那时听到了些闲碎之语。”
“且让我猜猜。”钱妈一手轻置于桌台,“定是与我有关。”
“正是。”季禅渊点头,“钱妈可否同禅渊诉说个大概,也好叫禅渊于端妃娘娘手下做事能明白些。”
钱妈犹豫了半晌,低头叹声道,“既已到今日,我便也无可瞒了。”
“他们所传我曾是宫中歌女不假,但说我为负心人所蛊出宫,却并非全真。”
季禅渊端直身子。
“那年宫中盛宴,我们韶虞轩奉命奏歌献舞,那便是我第一次亲见皇上,皇上何等俊荣,将军如今可还不能完全知晓。”
“能的,皇上如今依旧风姿俊逸。”季禅渊大抵猜到了后续之进展。
“那时的我亦是不知天高地厚,瞧见醉酒后出来透风的皇上,鬼迷心窍的便使了小人之法,引皇上一同欢好。”钱妈说着自嘲一笑,“天真的以为只要献身与皇上,便能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变凤凰。”
季禅渊却也替钱妈心酸,“钱妈无需惆怅伤身,你如今不用同宫中那般处处谨慎,已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了。”
“那倒是,如今就是求我当娘娘我也不愿意再回去了。”季禅渊如此一讲,钱妈倒是笑的清明了不少,“我如今才知道,狠辣不全乎与年岁有关,当年尚处花季的端妃,已是阴险至极,我同皇上的事,本以为要不了了之,巧的偏是我怀孕了。而端妃竟一直派人暗中监视于我,得知我怀上龙种,便想杀我灭口,得亏那派来杀我的人,昔日同我有情,不舍下手,反护我逃出了宫。”
季禅渊道,“那可是冒着杀身之罪护钱妈你出来的。”
“我知,所以后来我再想打听他的消息时,才知他早已被处决,抛尸荒野,我连个替人收尸的机会都没有!”说着没克制住一掌拍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