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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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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起得稍微晚了一些。我匆忙赶至饭厅,远远地瞅见饭桌上坐着父母大人,皮肉一抽,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乖乖坐下拿起筷子。
食不言寝不语的父亲把饭碗“砰”地一搁,充分地表达了他的不满。我浑身的皮肉又是一紧,低眉顺眼地扒米粒。
母亲察言观色,低声问我:“今日怎么又迟了?”
我放下筷子,用同样的声音回答她:“昨天晚上把那幅杜鹃绣完了,睡得晚,所以迟了。”
母亲“呵呵”笑两声,招招手叫过一个丫鬟来,取过一团什么东西一把塞进我怀里。我翻开一看,登时便觉头大如斗。母亲说:“昨日去了趟岳家,你岳伯母见了那副水仙,听说是你绣的,赞不绝口。想让你帮忙再绣一幅,我便替你应了下来。”
天,吃饭都不让人好好吃。
我无奈地把那团东西胡乱塞在袖子里,点点头。
母亲又说:“水仙的纹样这里都有,丝线都挑好了,你看着使吧。”
我又点头,抄起筷子夹起一块嫩笋干。
母亲继续说:“这可是给你岳伯母的,你要多用点心。”
闹半天是要我提前讨好未来的婆婆啊。我只觉嘴里的东西像一块木头一样干巴巴的,嚼不出味道又咽不下去。母亲见我不回答,又问了一遍:“嗯?”我梗着脖子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点头。
母亲终于不再说话,可这顿饭我却吃得无味极了。面前几样清淡小菜全都变成了残羹冷炙,草根树皮。
回到房间,吟儿正在整理床铺。我扯着她的胳膊一把拉起来,满脸希冀地朝着她笑。
吟儿愣了一瞬,片刻便叹气道:“知道了。”
果然是我的丫头,够聪明。我从袖子里把那团东西捞出来塞进她手里。吟儿接了过去,又叹一声:“小姐您好歹也得自己做一回吧。”
即使看不见,我也知道自己必定是笑得一脸谄媚:“我只要做一回,娘就知道以前这么多回都不是我做的了。你就好事做到底吧。”
吟儿不说话。我“嘿嘿”笑两声,在她肩上拍了两拍以表谢意,抄起一本书就想往外走。却给母亲身边一个圆圆脸的丫头拦住了。她说:“小姐,岳二少爷来访,老爷请小姐上前厅去。”
岳明树?我一愣。自打三年前和他定亲,我见他的机会便少了很多。哪怕曾从小一起长大,也要稍稍避个嫌疑。今天非节非庆的,他怎么来了?我满心疑惑地跟着丫头向前厅走去,一面想着见了他该说些什么。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有些尴尬。
一直到从屏风后面拐了出来,我也没想出究竟该说些什么。倒是一眼看见下首位置坐了个半熟悉半陌生的少年。他一见我,立刻站了起来。
我上前规规矩矩地福了个礼:“明树哥好——”
称呼还是小时候习惯了的,但是现在叫出来,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岳明树看见,也冲着我作揖,声音小如蚊蚋:“子多妹妹好——”
我心里偷笑两声,纵然自己觉得尴尬,只怕他比我更要尴尬。双方见过了礼,我便走到母亲身后站定。半低了头,却不自觉地偷偷看他。
岳明树长我两岁,今年刚满十七,端的是一表人才。就我见过的那些公子哥儿,还真没几个能比得上他的。童玉章是个混混,甄子坤是个书呆。岳怀素,则是个棺材脸,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他有喜怒哀乐。同样都是岳家的公子,岳明树喜怒都放在脸上,岳怀素却是个面瘫。也算是一桩奇事。
岳明树咳嗽两声,开始说正事。
岳郎中府上近两年来出了两件大事。第一件,岳郎中的原配夫人、岳怀素和岳明树的娘亲两年前生了一场大病,虽然救了一条命回来,却落得半身残疾,卧床不起。岳郎中与夫人青梅竹马,夫妻情深,经此噩耗很是伤心了一把,人也老了不少。另一件则是大大的喜事,大公子岳怀素少年得志,秋闱中一举中了第八名亚元。光宗耀祖,岳郎中很是欣慰,做主要他把早已订了亲的翰林院编修赵大人家二小姐赵清辞娶进门来,来个双喜临门,也算是给家里冲冲喜。
这亲事,就这样紧锣密鼓地办起来了。岳明树此来,便是代为送请帖的。
岳明树走上前来,向父亲双手奉上那烫红的请柬。
我忍了忍,忍不下去。抬头盯着他的脸说:“怀素哥哥要成亲,怎么派你来送请柬?他自己没有脚么?”
父亲脸一黑,训斥道:“放肆!”
若在平素,我万万不敢忤逆父亲。但如今骨鲠在喉,无论如何不痛快。我继续说:“怀素哥哥现在是举人了,架子可大得很哪。”
岳明树震惊地看着我,脸上一阵红白变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父亲的脸已经由黑转白,又白转青,额头青筋直突。我知道这是父亲要发怒的前兆,虽然有些心虚,却并不愿退缩。
父亲脱口喝到:“你给我跪下!”
我知道父亲要教训我。我也知道自己不像话,挨打都是轻的。从母亲身后转出来的时候被她拉了一把,我挣脱出来,不要母亲为我求情。我正要跪下,旁边一个人先我一步跪在了父亲面前。
我冷笑:“你起来,父亲说的是我。”
岳明树不理我,向父亲说道:“伯父,此事小侄有错在先,不能全怪妹妹。”我挑眉看他,又想冷笑两声。他停顿了一下,大约是没有想好理由,片刻又吞吞吐吐说道:“昨日雨大,兄长回来时起了烧。原应等病好了亲自来,只是害怕误了时刻。因此小侄自告奋勇代为前来,实是礼数不周。”
呵,瞧这理由找的,真牵强。为我开脱居然扯上岳怀素生病,撒谎也不撒得有技术含量一点,可见功力还是不算深厚啊。
好在父亲似乎照单全收,面色稍稍平缓,叹气道:“侄儿请起。”岳明树扶膝站起,垂手站在我身边。父亲又说:“教女不严,让侄儿看笑话了。”
笑话,我也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岳明树喏喏几句,大约是为我回护的意思。我懒得听。从小就是这样,我惹了祸,顶缸的永远都是岳明树。而岳怀素就不会。他总是冷着脸狠狠地训我,不去告状已经是万幸。
岳怀素从小就像个一板一眼的小老头。现在结了婚,八成要以更快的速度变成小老头。我突然想到,上次见他,似乎还是过年的时候。我随父母去岳家拜年,留在他家里吃了一顿晚饭。他中举摆酒的时候我在杭州的兄长家里,也没有去。回来以后岳明树送了点东西过来,也是一个人来的。
看来再见他,他要披红挂彩,头上顶着明晃晃四个大字:有,妇,之,夫 。
父亲大约又数落了我两句。我低着头,装没听见。父亲说:“如此,侄儿先回去吧。”
岳明树寒暄几句,告辞要走。母亲给我使个眼色,我知道她要我去送送他,可是却懒懒的不想动,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福了福身跟他道别:“明树哥哥好走。”
他一走,父亲指着我的鼻子,皱眉骂道:“越来越不成体统,给我滚回房里,没我同意不许出来!”
我低了头,乖乖回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