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霁》我真不会高数

1、她和他的初遇

　　榕城。

　　陌初霁打着伞站在路边，低头看向手机。

　　[我接你妈妈去医院，这两天的午饭和晚饭自己解决一下。]

　　[谢乐游向你发起转账200元。]

　　雨势渐大，席卷着扑上裸露在外的苍白肌肤，小臂和脚腕俱是一片潮湿的寒意，陌初霁看了眼才领到手还没两个月的崭新校服，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决定暂且先退至附近的奶茶店避雨。

　　和她抱有一样想法的人显然不少，陌初霁幸运地占据了店内偏僻角落的最后一张双人桌，她点完单刚回到座位上没几分钟，那边老板满脸为难地过来争取：“美女，你看，介不介意对面再多坐一位帅哥嘞，下次来给你免费多加一份料。”

　　陌初霁思索半天，单手在手机屏幕上打了个“嗯”回复过去，空闲的另一只手不甚在意地比了个“OK”的手势。

　　直到对面传来椅子被拉开的细微动静，陌初霁扫了一眼。

　　少年穿着和她身上一样的榕城一中高二黑白校服，左臂间搭着件校服外套，严严实实地罩着他手上拎着的塑料袋，只露出底部——里头正装着五六本砖头似的厚书，看上去像是什么辅导资料。

　　他应该是没有带伞，不然不会狼狈成这副模样，茂密的黑发上还在嘀嗒嘀嗒地往下淌水，连短袖的衣襟也被浸湿了大半，晕出道道深色痕迹，服服帖帖粘在身上，从脖颈往下数最高的两颗扣子被主人不耐地解开，露出一小片线条分明的锁骨。

　　不过老板这次说的话居然也不是单纯在唬人开心，即使是这般形容，却也能硬生生靠着一张清隽俊逸的脸给拉回来几分，确实是帅哥，但她才转学到这里一个多月，在学校的时间全花到和班上的同学们打成一片上去了，压根认不出同级这人姓甚名谁。

　　陌初霁手机振动一下，发现是有好几个同学在专门设立的无老师班级群中艾特她，还配上了一张表情包，上头是一只小企鹅抱着另一只小企鹅的脚不放，配字是大佬，菜菜，带带，呜呜。

　　这附近信号一直烂，时常被学生们怀疑是学校的阴谋，陌初霁瞅着屏幕顶部，和可怜到只有20KB/s的网速面面相觑，抱着手机飞快发了一条文字消息出去。

　　【山雨】：承蒙460之神和999ms神使的接引，我已原地飞升，阁下当另寻他人指引峡谷漫漫征途。

　　约莫半分钟后，这条只有42个字符的消息终于被吐了出去。

　　无视班群此起彼伏的哀嚎，陌初霁把手机界面一切，从容地从老板手中接过热奶茶，视线上移，这才注意到对面的人似乎没有打理自己仪表的想法，老板询问他是否需要提供毛巾简单地擦擦，被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

　　像是在闹脾气。

　　“会把书本淋湿的。”陌初霁表情和语气相当恳切地递了包纸巾过去，“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为书考虑考虑吧？”

　　到底和对方不熟，她干脆省略掉了称呼。

　　只见男生先是看向她，第一反应居然是微微拧起眉心，身体不自觉往后小幅度地一倾。

　　这反应……认真的吗。

　　不知道男生为什么把同样穿着高二校服的自己当变态的陌初霁眉梢一挑，没打算再继续跟他客气地装下去：“水滴太多会落到地板和桌椅上。”

　　榕城一中有不少学生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是一对背上都有点儿毛病的中年夫妻，来店里做客时都尽可能地自觉维护着周遭的环境整洁，甚至一些人会直接把喝完吃完的垃圾也顺手捎走。

　　陌初霁认为自己能猜到男生心中的弯弯绕绕，许是样貌太盛，自小起受到的追捧不在少数，面对异性突如其来的搭话行为会有几分天然的警惕——因为她也一样，不过她又不是不安好心，没必要顺着他来。

　　果然，陌初霁这么一说，男生当即默然一瞬，拿走她放在桌面上的纸巾，低声道了句谢，开始仔细地擦拭。

　　解决这一桩小插曲的陌初霁低头看向手机，私聊有人找，是和她同班的叶岚。

　　【蓝野】：嚯，你在学校附近对吧，快快快去看看，听说校门口那家奶茶店有学霸出没。

　　【山雨】：[小企鹅头顶问号挠头.jpg]

　　【蓝野】：能直接以学霸代称的那还有谁，初霁你不是喜欢看，咱们年段不就那一

　　她这话还没打完，明显是遇上了什么更大的料，跟咬了钩的鱼一样被直接从聊天框飞钓了出去，陌初霁耐心等了半分钟，就见叶岚风风火火地厮杀了回来。

　　【蓝野】：对不起，打扰了，我不该发这一条消息，果然我初霁姐就是我初霁姐，有效率！

　　此时此刻，一个问号或一张表情包已经不足以表述陌初霁的心情了。

　　【山雨】：我喜欢看什么？我又有效率什么了？

　　【蓝野】：就，之前你不是说也觉得顾鸿雪是我们高二最好看的男生了吗，还在课间操的时候出神望了红榜上他的名字很久，那你看换个人的话肯定不会这样，但你！我们的新晋校花！我们高二二班的颜值担当！作为新一届准校园风云人物，这流言不就慢慢传开了嘛……嘿嘿，望天。

　　【山雨】：50字以内。

　　【蓝野】：现在大家都觉得你喜欢顾鸿雪以及有人看到你和顾鸿雪在校门口奶茶店坐一桌并且在分享八卦。

　　陌初霁：……？

　　懂了。

　　这还有什么不懂的，她刚刚那举动，原来不是陌生人的好心帮助，而是“仰慕者”的接近示好。

　　感情在他眼里那不是2元一包的纸巾，而是999元一束的玫瑰。

　　陌初霁没急着给叶岚一个解释，而是仔细回忆了一番那天的场景。

　　是开学第一周，她才和班上的女生混了个脸熟，对课间操还没有习惯，熟悉到晚上做梦旁边有人哼上一句可能都会不自觉跟着唱的集结音乐一响，被她们拉着往操场走。

　　不知怎么，中途聊起八卦，陌初霁刚一走出实验楼门口，正正好对上面前三块巨大的红榜，表彰的是这学期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每个年段前三的名字特意用了更大的字号标注，旁边还注明了分数。

　　顾鸿雪，886分。

　　“初霁，你见过顾鸿雪没？他真是我们年段长得最好看的男生了。”旁边的女生拍拍她的手臂，陌初霁目光还在分数上停留，只凭本能顺着女生的话和她微妙的分数给外貌加分审美观回答：“嗯，的确是最好看的了。”

　　年级第一，这样的头衔她是挺想拿到的。

　　毕竟也是久违了。

　　从回忆中抽离，陌初霁大致明白了问题出现的根源，传得既然广了，消息飞到顾鸿雪耳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向本人澄清也没必要，陌初霁轻叹一声，刻意还容易被判进一步的新罪名——故作姿态，装傻就好了，虽说之后不可避免地会有交集，但左右他们现在互相不认识。

　　她扭身往外一探，见雨势小了不少，手里不自觉掂了掂，自己的奶茶也已经喝了一半。

　　也许是这样的动作让另外一个“当事人”误会她打算马上离开。

　　“陌同学。”顾鸿雪忽地叫住她。

　　“纸巾之后我会找机会还给你。”和方才道谢时的低弱不同，应当是他正常说话的声线，清清朗朗，很是悦耳。

　　少女纤长的手指轻叩桌面，马尾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一晃，悠悠然露出个笑来。

　　顾鸿雪并不了解这位转校生的为人，只是那严重到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训话好几回的偏科、出神入化的游戏技术和那张漂亮到招摇的脸着实出名。

　　还有就是，班上爱好八卦的混账同学某天附耳到他边上兴致勃勃地说了那么一句：“不愧是我们顾大校草，我可是看见了，传也传出来了，说最近风头正盛那个转学生陌初霁啊，是你小粉丝呢。”

　　他正常说话音量就比别人要高几分，压低了周遭的人也照样能听见，当即有不少同学往他俩这瞥了又瞥。

　　“麻烦，我没兴趣。”顾鸿雪腕间一转，注意到附近的动静抿了抿唇，手上的笔尖点了点面前的物理卷子开始打发人，“今天作业，写了吗？”

　　混账同学悻悻地离开了。

　　“小粉丝”是个委婉的说法，他们的年龄也都谈不上小了，背后暗藏的意味自然能够做到心照不宣。

　　榕城一中每年一本率接近100％，能在年段前500基本上就全是未来高考能稳稳挂在600分以上的好苗子，为了维护自己的好名声、保持优质生源，学校抓学习和打击各项有碍学习的事简直积极得不能更积极。

　　类似的传言发生不是第一次，只是从来没有人光明正大地采取过行动，顾鸿雪最多有被人塞过礼物，全给他原原本本地退回去了。

　　直到今天，传言的对象就这样距离他半米。

　　他拒绝人的经验并不丰富，但清楚起码要和她保持距离、互不相欠，撇清关系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面前的少女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她单手撑着头，嘴里还叼着吸管，眉梢挑起，空着的另一只手在屏幕上点着什么，顾鸿雪下意识一瞥，意识到这是不礼貌的行为又飞快地挪开，平静地与她对视。

　　奶茶店内的其他客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声响似的，仿佛这里被单独切割出去，成为一方狭窄又私密的小空间。

　　“这位……”陌初霁声音微微一顿，似乎是觉得很有意思，带着笑意压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尾音，“顾鸿雪同学啊，纸巾就不必还了，很高兴认识你。”

　　她这话刚脱口而出没多久，也不去瞧顾鸿雪的反应如何，站起身，视线往周围转了一圈没说什么。

　　店里的大多数是陌生的同校同学，和她对上目光后，有的人温和微笑，有的人热情招手，还有的人则是回避了她的注视，结果已经一目了然。

　　有了先前的传言作为铺垫，今天这事也没瞒住的可能，没必要闹得难堪，更何况堵不如疏，大大方方地表现一下对他对自己都好。

　　陌初霁就着起身的动作又去点了杯奶茶，说要打包外带。

　　折返回去以后，她按亮手机屏幕——以快要把屏幕划出火星子的手速从角落里翻出了一道题。

　　“同学。”也不知道是哪里戳到了她的笑点，她还是那副有几分轻佻的模样，尽管可劲儿压着嗓子，但还是难掩笑意过盛以至于话语中不可避免带上的颤音，“这道物理题我不会，你给我看看呗？”

　　顾鸿雪在班上就不是个爱教人的，也不是他讨厌帮助同学，只是他本来就话少，太多简单的题根本就没有思路，凭着经验一眼就有了结论，不知道怎么表达比较好，思路总是和同学对不上，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容易被当作是在拿乔。

　　久而久之，班上的人大都摸清楚了他的想法，也不会傻乎乎地凑上来自讨没趣，一般也就在考完和他对对答案。

　　之前匆匆的一眼，顾鸿雪能看见陌初霁手机屏幕上的题是一道物理压轴，能认出来还是因为这就是上学期物理期末考试的原题。

　　他下意识要拒绝的当口往她递过来的题目上一瞥，脸黑了个彻底。

　　“通电导线周围存在磁场……”问得出这一结论的物理学家是谁，是第一道拿来送分的选择，他知道传闻里这位的极度偏科是理综三门巨烂无比，加在一起分数可能还只有文综随便一门单拎出来的五分之四，但这样的题目不是直接搜一下就有答案了吗，何必来问他。

　　“不会做就选C。”他轻声回敬。

　　陌初霁没有意识到传闻中的大学霸居然是个被问问题的人形绝缘体，低头一看——“C.奥斯特”，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客气到极点地回答：“受教受教，刚刚看了正确答案的确是C。”

　　她收了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顾鸿雪的错觉，她似乎喃喃地说了句“这么简单的题目，随口把答案一说就算过关了嘛，还算不笨”。

　　老板把陌初霁点的奶茶放入包装袋中送了过来，陌初霁接过道谢，随即低声同老板说了句什么，顺势就此拎着它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等顾鸿雪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在目送着她出去，他护着塑料袋的手不自觉收紧。

　　那日随口打发人的话也许恰好一语成谶，顾鸿雪最不擅长应对的类型，便是如陌初霁这样，自由散漫，行动力和感染力极强。

　　他们总是能够在不知不觉间让人信服，成为主导的那一方，轻易便能扰乱别人提前做好的计划。

　　“帅哥、帅哥。”老板在叫他，顾鸿雪蓦地回神，侧身做出倾听的模样。

　　“我看你这袋子要破了嘞，刚刚雨那么大，地上湿，到处是脏水，万一书掉在地上破损了那不是可惜死了。”老板拿出一个中号手提布袋，“来，先给你用，反正我店里袋子好多的，这还是我老婆昨天购物刚拿回来的。”

　　布袋的设计极为特殊，颇有古趣。

　　一枝梅从右侧斜斜伸出，枝头还缀着些积雪，在梅的上方有一轮圆日。

　　许是被日光照耀，那堆将枝头压得几欲坠折的积雪有消融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