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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VOL.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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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澄想要给两人腾出空间,起的迟,饭桌上不见她人影。
顾得也没出现。
也许,他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鬼役嘛,每天都有生命要消散......况且昨夜直击两人争吵,他是个外人。立场先抛开,光是这一件,他就不便插手。
情理之中,季准楠想。
季准楠洗漱完,严聿临已经照常做好早饭了。
锅里熬着蔊菜粥,摘开锅盖的那一瞬间,热气团团飞起来,“咕噜咕噜”的,冒着小泡泡。
严聿临站在锅炉前,窗户敞开,外面刮进来一股湿洳的风,将白雾吹得东斜,打在他的右手上,热烘烘的。
他支着一条胳膊,眼皮一抬,这烦人的天气,又下雨了。就在这时,余光顷刻暗下去,多了一处瘦小且模糊的黑影。
脚步这么轻,跟踮着走似的。
他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严聿临刻意只盛了自己的那份。
大都时候,男人饭量大,他的碗里满满当当的,水光潋滟。转身时侧了一下身体,手臂高抬,与她隔了一段很明显的距离。
既表示看见了她,也是在无视她。
这是他宣战的方式,季准楠心里门儿清。
季准楠想张口叫住他,但严聿临没给她机会,他直接路过了她。
她撑着太阳穴,觉得自己快要神经衰弱了。连夜失眠,梦境交叉,甚至思维有时都会被现在的年龄同化,有时候分不清混沌与现实。
严聿临直到出了那扇门,轻飘飘的心才又落下来,刚才快到能让他直接死在那儿。
她那一闪而过的欲言又止,分成一帧帧画面,锁在他的脑海中。
也许,她只要软下态度,他就会认输。
但没有,她没有,他自然也不会。
彼此较着劲,没完没了。
季准楠转过去看严聿临,他脚步轻快,走到桌侧,将碗筷轻磕桌面。动作很轻,不像是带情绪的人。
但下一秒,严聿临的动作就让她很疑惑了——他没坐下,而是直接往楼梯的方向走。
是要叫严澄起床吃饭吗?
季准楠小跑到门口,侧着耳朵听,抿着嘴唇,表情僵硬。心脏就快要炸出胸腔,她急忙伸手摁住。
等啊等,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真的,什么都听不到。
不至于气到连饭都不想吃吧?
季准楠盛好粥,慢条斯理地吹着,吃得很慢。
她在等人。
严聿临收完衣服,踩着楼梯下楼了,拖鞋底擦过瓷砖,带着细微声响。
扶手静止,顶灯摇曳,严聿临落定最后一阶。目光一路朝下,落在了不远处的季准楠上,他的脚声瞬间放缓了。
但季准楠还是听到了,她没想过转头看他,而是选择了一种冷处理。将脑袋埋在碗里,那几个字被碾来碾去,快要碎在她的喉咙里了,闷声道:“你的粥冷了。”
“哦。”严聿临的声调很淡,由远及近。椅子被拉开,“刺啦”的声音一消失,他就坐了下来。
隔着一块方桌,面对面,
哦?就只是这一个音节?
季准楠眼珠动了动:“不用去锅里再取一碗吗?”
严聿临:“不了。”
“嗯……那你刚才是上楼叫严澄了吗?
“没有,下雨了,我去收衣服。”
季准楠被严聿临这应付的口吻刺到,身上像被戳出了洞,哪怕是针眼大小,也还是会细细地疼的。
对他,她觉得自己没话了。
不想搭理的话,就不搭理呗,又不是不说话就会死·人。
米饭已经煮烂,入口即化。
严聿临就坐在她对面,全程没匀一个眼神给她,脑袋微微垂下去,目光低垂,吃得很平静。
季准楠绾起头发,呼吸很轻。
昨夜的争吵已经休停了,但只是藏了起来。不需要硝石和火药,战火已经袅袅升起,吹到空气中,一大股避之不及的硝烟味团着散开。
严聿临擦完嘴巴,要端碗回厨房:“我中午不在家吃饭,约了何笑衷。”
其实完全不用报备的,但他没忍住。
该死!
季准楠愣住:“嗯,没事,我也还是会做一点的,到时候带严澄吃。”
这一刻,严聿临有很多话想说,“严澄多大了,她自己也会照顾好自己了。我不是不放心她,是不放心你,”、“你难道听不出来我是在关心你吗”……
他没说,也不必说,因为季准楠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来,担忧的、夹枪带火的。
其实他多虑了,真的,她也不是那么无能。
要不然在独立出去的那几年她早饿死了。
她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好,我知道了。”
严聿临“嗯”了一声,向左走。
季准楠坐在原地,屁股像是滚过胶水一样。她试图站起来,但整个人被黏在凳子上,后背僵直到发酸。
……
临近中午的时候,雨仍旧下个没完,楼上花园的瓷砖上淌着厚厚的一层水。目光向前延伸,靠着有绿植的那一面的地砖有的已经冒出白色泡沫了。
季准楠站在苍翠欲滴的绿树前,摸出手机搜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搜索引擎说:是地砖起白碱现象。
季准楠四处看了看,用小铲子简单操作了一下。剩下的工序,她没辙,工具不全,施展不开。
天空是一团黑气,灰扑扑的,什么都看不见。
严澄推开门,朝她走过来,也蹲下身,掌心搭在膝盖上,不懂就问:“妈,这是什么啊?”
季准楠把手机给她看。
严澄扫了两秒,推回去:“这样啊!但我们家好像没有美缝剂吧。”
是没有,因为过去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季准楠舔舔唇,三十年头一回,稀奇。
至于严聿临,早饭过后他就出门了。
季准楠还没问,严澄就自告奋勇坦白了严聿临是去小区里打乒乓球了,说和何叔叔有约。
季准楠没说自己已经知道了,怕会给严澄一种她和他和解的假象。
她懒得管。
忙了快一刻钟,季准楠终于结束手中的事情,她站起来,腿麻得像是蚯蚓在骨头里面钻开钻去。神思归位后,她想起昨夜严澄说的事情。
屏幕亮起,一圈数字跳入眼内。
那人提出面聊合同,问季准楠下午有时间吗?
她扭头望着天空,应下来。
到了时间,季准楠去了约定地点,两人正在就细节和隐私方面沟通着。对方虽然是来请求合作方,但性格挺倔,为了季准楠提出的一点“只签作品不签人”就不停来回推拉。
季准楠一问才知道,这人刚毕业一年的大学生,怪不得呢!少年稚气未脱,想一出是一出,比当年她刚离开大学时还高傲。
季准楠大概看了看条款,没少挑刺。
但她不是律师,所以这一趟只是来了解而已,具体还得在问过她的律师朋友之后。
半小时后,四面八方传来奇怪的嘶喊声,嗓门格外高:“着火了,着火了。”
人都惜命,真到了突发情况,第一个还是只想到自己。
人群躁动不安,骨头撞上骨头,头发乱飞,
黑色的浓烟从里面涌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吞噬人群。
好的是,楼层不高,季准楠在二楼,下了楼梯就是大门。
坏的是,电梯不能上,只能走楼梯。但楼梯口只有一个成人手臂那么宽,台阶绕过来绕过去。
人全往那里挤,餐厅服务员一边跑,一边大吼着:“不要拥挤,以防踩踏!”
但这声音在嘈杂环境中处于弱势。
也许有人听,但大多数人都随大流,那么一丁点儿顺从的想法很快就被掐灭。
季准楠混迹在人群中,后面的人推她,前面的人手臂一直扒拉着,所有人都在拼命往前挤。
她睁大眼睛,明明就离出口很近了,但又被一股不知名的力度给拉着,还被人踩一脚,落到后面去,基本没怎么动。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烧到她后面的三米处。现场易燃的材质已经烧光,火星突突,张着大嘴,要吃人。
马上就要烧过来了,但还有很多人被困在原地。
越来越乱,越来越累,所有人都在挣扎。
火终于烧了过来。
季准楠成为了众多脚踏事件中的一员,她避着火源,被飞起来的灰喷了一脸,脸黑乎乎的,手肘也黢黑连带着微微阵痛。
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
季准楠的脑袋被无数人的腿撞来撞去,手掌也不知道被踩多少次,发红又变肿。她双手撑着地,狼狈地爬起来。头发乱糟糟的,脸很脏,人显得落魄,但她顾不上。
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出去,去见他!
她再度被人往后扯,大吼着:“都是命,别扯我。”
人都自私,只是体现在不同地方。如此刻,她绝不想牺牲自己去给她们让出一个空位。
活着逃出去,他们只会说她命大。
若出不去,那他们只会说她命中有次大劫。
现在,她谁都不信。
但季准楠的这具身体太糟糕了,气力很快消耗殆尽,人大喘着气,喉咙剧烈地疼。
就在她快要束手无策的一瞬间,一个人递来了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带动她向前。
是刚才那个与他争得面红耳赤的男孩。
他个头很高,在人群中很明显,咬着牙,使劲拉她。
逃出去的一瞬间,季准楠才想过来喘气,她剧烈地吸着空气。等到想起来的时候,才昂着脑袋往上看,二楼已经烧没了,窗子里溢出火花。
雨停了,红色的庞然大物在楼下,消防员已经进去了。
而那个男孩跑过来,叉着腰,一边费劲地喘气,一边问她:“您没事吧?”
这下,他又恢复到了恭恭敬敬的态度。
但与那次不同,因他见义勇为的行为,季准楠对他有了改观。
季准楠有点好奇:“刚才为什么拉我?”
“人……”他继续喘着气,“太多了,我看到你被挤到后面去了,估计不帮你,你就得留到消防员来救了。”
季准楠盯着他,目光平而直,似要望到他心里去。
“好吧。”他坦白,“今天是我定的地点,要不是我,您也不会遇到这种情况。这得算我连累您了。”
年轻人就是这样,说得有板有眼的,事事都要分个你我。
就像穿越前,季准楠和严聿临那时的状态。争吵过后,把事情撕成一条条,分界特别明显,他哪里做得不对,她哪里做得不对。
分摊责任,然后就是世纪大和解。
只是后来,两人都默契避开这个点,任其越燃越烈。风呼啦啦地吹,他们也不管。
见好就收,得过且过,佯装自己很好,消磨着感情。
季准楠忽然笑出了声:“谢谢你。”
男孩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另一只手无处安放,眼睛低垂着,摇摇头:“没事,应该的。”
忽然,男孩想到了什么,乘胜追击:“那合同的事情?” 他故意停下这里。
季准楠拍着脑袋上的灰:“一码归一码,我还得让律师给我看看合同。合同呢?”
男孩从包里把合同递给她,皱巴巴的,刚只顾着逃跑了,他的食指擦过人中:“要不,我重新打印一份给你?”
“就这个吧,又不是用不了了。”季准楠冲他挥手,“先走了啊。”
……
小区有个篮球场,通常是一群大男孩聚在一起,伸着长胳膊,三步上篮,汗水顺着脊背滚进裤腰,两个臀瓣湿透。
但这次是严聿临和一群人在打篮球,年纪差不多,不比年轻人身手矫健,跑多了还是会吃力的。但哪怕弹跳力不如从前,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
季准楠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穿着一件白T,额发在空中摇摆,太阳光照在他身上,睫毛很长,鼻梁很挺,那是一个完美的侧脸。
有人停了下来,在严聿临抛出一个三分球后朝他吹口哨。
“你老婆。”
这三个字,季准楠听得清清楚楚。
严聿临立刻转过脑袋,汗水滚滚,他的手里一片灰,眼睛到处看,在找她。
看到他,季准楠突然就觉得眼睛有点酸。
心里的委屈一泻千里,翻滚着。她用劲压抑着,眼角渐渐淬上了绯红色,耳廓剔透且通红,与里面的血管颜色差别不大。
她吼了出来,嗓调有些沙哑:“我在这里!”
她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