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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受害者(2) ...

  •   90.

      谢珣关了门,打开窗户,不过纱窗依旧紧闭,盛夏夜晚的热风吹进屋中,像大扑棱蛾子拂过面颊。

      他现在不太敢碰覃爻,倒不是因为厌恶或者嫌弃这样的负面情绪,而是,一种强烈的、对于失去的恐惧,仿佛他再进一步地接触他,覃爻就会彻底消失。

      覃爻靠坐在床头,余澄握着他的手,小声和他说话:“小瑶,我们出来了,早就出来了。”

      应该是在安慰他,已经从那场可怕的噩梦中醒来了。

      余澄说,覃爻的记忆只停留在前三天,所以后来他以为自己被关了三天,但其实,是三个月。

      *

      很长一段时间,余澄没有看见覃爻。

      王清荷每天都忧心忡忡地坐在院门口,极目远眺。

      余澄知道,她在等覃爻回来,但带走覃爻的人,没有再出现过。

      也许出现了,但余澄并不认识,那个人总是天黑才会出现,他戴了墨镜和口罩,穿了一身价值不菲的夹克衫。

      更多的,余澄就不知道了。

      当春天的花开放又凋谢,王清荷紧闭的院门前,驶来一辆黑色越野车。

      那天,王清荷把所有孩子们都关在地窖里,地下阴森潮湿,只有做农活时,王清荷才会让他们来这里。

      但这天,画了盛妆却满面愁容的王妈妈,用警告的语气叮嘱他们:“都在这里,任何人都不能出去。今天这里要来一个非常可怕的人,你们一定要躲好。”

      因为余澄是唯一的男孩,王清荷只能不抱希望地、将残存的希望寄托给他:“澄澄,你照顾妹妹们,记住,一定不能离开这里,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们。”

      余澄点点头,答应下来:“好,妈妈。”

      王清荷转身,余澄跟着走到楼梯口。

      没人的时候,余澄忽然拉住她:“妈妈。”

      王清荷错愕地低下头:“怎么了?”

      “是…那些人吗?”余澄抬起头望着她,满脸期待和满眼畏惧,他瑟缩地发问:“是带走哥哥的人吗,我看见了,黑色的车子。”

      车标和带走覃爻的那辆是一样的。

      “……”王清荷没想到他会这么聪明,不像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她握住余澄的手,到底没有隐瞒:“嗯,所以你要听妈妈的话,在这里守着女孩子们,千万不能出去。”

      “哥哥回来了吗?”余澄紧张又期待地追问。

      “……嗯。”王清荷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受伤了,他们送他回来治疗。”

      地窖上方传来脚步声,王清荷按住余澄,再三叮嘱:“呆在这里,哪都不要去。”

      说着,她丢下余澄,转身上楼。

      余澄重归黑暗中,除了头顶偶尔的脚步声,他对发生的状况一无所知。

      他坐在台阶上,抱着胳膊出神。

      女孩们都惴惴不安,在一起抱团取暖,她们没有打扰他的思考。

      余澄想起刚遇见覃爻的时候,他俩被人贩子带到一辆宽蓬三轮车里,凶恶的人贩子踢了他一脚,因为他一直哭闹,余澄害怕恐惧到了极点,覃爻就在他旁边,和他说话:“你从哪里来的?”

      他俩开始小声的对话,人贩子没有搭理他们。

      在聊天的过程中,余澄被转移了注意力,没有一开始那么惶惑恐惧,他靠近覃爻,紧紧地贴着他。

      当人贩子将滚烫的热水泼到他们身上,叫他们听话时,覃爻拦在他身前,然后自己的脖子被烫了一个大包。

      覃爻很怀念,他眨巴眼睛:“我以前在家,也有个弟弟,表弟。”

      余澄很清楚地记得,这一路走过来,覃爻有多么照顾他,以至于余澄真的会嫉妒他那个素未谋面的表弟。

      但就是这样,那天傍晚,他依然撒了谎,让覃爻去倒茶。

      每一次胆小,都有哥哥拦在他身前,那次也一样,因为胆小,所以把事情推给了覃爻。

      但自那以后,被带走的覃爻,再也没有回来。

      余澄抹掉眼泪,胆小者平生第一回,鼓足了勇气,从地窖下偷偷摸摸地爬出来,他很熟悉小院的地形,他和覃爻在这里住了很多年。

      但余澄没有想到的是,刚出去就被抓住了,是一个年轻男人,相貌堂堂,然而嬉皮笑脸。

      他叼着雪茄对惊讶的王清荷说:“王姐,你不客套,这不还有个吗?”

      余澄吓得肝胆俱裂,他开始尖叫挣扎,那男人将他双手反剪,他的手下立刻递上麻绳,三下二除五将他绑成粽子。

      王清荷哆嗦:“姜老板,他只是孩子。”

      姜老板嗤笑,他抬头望向面前的三层楼房,在顶层,是所有孩子们的禁忌,常年锁住,没有能去那里,但此刻,姜老板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正望向那里。

      “孩子?”他戏谑的目光中,竟有一丝怜悯:“三楼那个,不也是个孩子吗?”

      王清荷面白如纸,她跌坐在地。

      三楼传来惨叫,孩子的惨叫,如同濒死的困兽,在绝望中因为痛苦发出求救般的嚎啕。

      但很快,那样的动静就消下去,不是因为他不肯挣扎了,而是因为他完全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真是变态。”姜老板吐掉嘴里的雪茄:“这老帮菜玩的够花。”

      说着,他瞥了眼手里的余澄。

      余澄吓懵了,他当然听出了那是哥哥的声音,覃爻从来温和,不会大声说话,哪怕不小心被火钳烫到,也只会立刻远离,捂着伤处闷哼。

      他的生长环境就决定了,他会把自己面临的伤痛都隐藏起来。

      而像这样无法控制地哀嚎,只能说明那样的痛楚超越了他曾经所有经历过的伤痛,甚至超越了烧烫的火钳烫红皮肤。

      姜老板拿出小灵通,打了个电话,很快,对方回信:“还有别的?带上来。”

      王清荷拉住姜老板,苦苦哀求:“何必两个都毁了?”

      姜老板推开她:“再不带一个上去,上边那个就死了。”

      王清荷浑身僵住,如遭雷击,她悲戚的目光投向余澄,然后极缓慢地,松开手。

      她说了什么,余澄没听见,看口型应该是:对不起。

      姜老板没有进来,余澄被推进屋子里,屋内弥漫着阴森潮湿的煤气,玫红的窗帘紧闭,将光线阻挡在外。

      余澄浑身颤抖,左右两边的架子挂满了各种器具,仿佛肉.体的刑场。

      床上一直有动静,余澄缩在门口,一步都不肯前进,他看见那个戴了口罩和面具的人,将冰冷的铁棍插进床上孩子的身体里。

      而那瘦弱的双臂被吊起来,他在柔软的棉被里深陷,露出的皮肤尽是斑驳伤痕和淤青。

      余澄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那人大腹便便,他站起来,贪婪的视线扫过他。

      然后他打了个电话,应该是在召唤楼下的姜老板:“不要脸上有疤的。”

      余澄摸了摸自己的脸,前两天被野猫抓破了,抓伤留下了几道比较明显的疤痕。

      余澄一直缩在门口,有人开门,看也不看床那边,而是抓住余澄,像拎小鸡似的,将浑身僵硬的他拽走。

      回头的最后一眼,是那人拔出铁棍,按着床上的孩子,如同巨山般,压上去残忍地侵犯。

      可那孩子,再也没有声音。

      *

      “小瑶的身体大概是真的撑不住了。”余澄慢慢地说着,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把小瑶留给妈妈后,那人就走了。”余澄道:“他要妈妈把小瑶的身体养好,等他下次再来。”

      “再来…”余澄捂住脸,他别过脑袋,不敢去看覃爻:“他们要妈妈把小瑶关在隐蔽的地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妈妈不得不把小瑶关在后山的地下室,离妈妈的院子不远。”

      “有一天,突然来了好几个人,都挑了姑娘们,我被那个见过面的老板带走,但他并不需要我,他只是让我坐在那里,然后问我,我和小瑶是什么关系。”

      “我都告诉他了。”余澄哽咽:“我求他救救小瑶,我问他小瑶会死吗。”

      “他说不会,”余澄深吸口气,“他说如果我做了错事,就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去承担。只有我担起自己的责任,小瑶才不会死。”

      谢珣耳朵发懵,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报了警。”余澄攥紧拳头:“小瑶被那个老板带走了。”

      “是,姜铭潜?”谢珣猜测。

      余澄叹气:“嗯。”

      他说:“再后来,就是新闻上报道的那样,妈妈畏罪自尽,一把火烧了院子,只有我因为报警逃脱了。”

      “至少…”谢珣可能在安慰自己:“至少覃爻活下来了。”

      “活下来?”余澄好笑,他流着眼泪反问他:“你觉得这样的活着,很好吗?”

      谢珣站起来,去了窗户旁边,无意识地用掌根揉捏太阳穴。

      他忽然开始害怕,害怕彭帆会把那些血淋淋的资料都交给他,而案件的受害者、当事人,不再是一个个陌生的名字、陌生的人,而是,他日思夜想的爱人。

      他蹲下身,抱住脑袋,脑仁深处针扎般的刺痛。

      他离开卧室,到客厅里,无意识地打了电话,当对方接起来,谢珣才愣愣地喊了一声:“妈。”

      谢美玲看了眼时间,这时候国内正晚上,她示意助理先离开办公室,平静地问:“出什么事要妈给你擦屁股了?”

      “不是,”谢珣额头抵住墙壁,握着拳头重重捶打墙面,“妈…妈…覃爻他…”他哽咽。

      谢美玲蹙眉,她陷进椅子里,安抚道:“你别着急,慢慢说,人都在你身边了,能出什么大事?”

      谢珣呼吸沉重:“二十年前,榆西有一桩旧案,7·21案。”

      谢美玲知道那桩案子,那时候她还没和谢珣他爸离婚,她顿了顿:“然后呢。”

      “覃爻是当事人,受害者,他…被侵犯、关押……长达三个月。”

      谢美玲呼吸微滞:“…那他,应该很坚强吧。”

      谢珣说不出话,真正的欲语泪先流,他用掌心擦拭泪水:“我该怎么做。”

      “如果他是受害者,那么犯人找到了吗?”谢美玲沉声问。

      “……没有。”谢珣痛恨。

      “那就去找,哪怕过了二十年,也要让凶手伏法。你当初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当的警察吗?”

      “……好。”谢珣攥紧了拳头,他望向卧室。

      那就去找,那就去反抗,因为他是警察,为了覃爻,为了受害者,还他们以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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