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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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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国家的实际拥有者,奥利弗三世便声称自己可吸收闪电,他将高耸入云的铁棒插入泥土,以证实其与神明本不存在的同一性。不过由于实验设计粗糙,他的两个儿子在现场被电成焦炭,只有聪明的小女儿逃过一劫。
奥利弗向来对子女的命运漠不关心,只想借此实验宣扬他的神性(虽然他根本不愿靠近那根金属棒的方圆20米之内),由于王子身亡的惨剧,实验变得漏洞百出,甚至巧舌如他也难以自圆其说,但奇迹似的,又一次,缺少科学知识与精神支柱的国民们相信了他的表演。
力量与知识,无论哪个都是人类立足于世间的基础,缺一不可,没有力量的人只能被卷入独裁者行进的车轮,没有知识则会重复历史千篇一律的错误。
就这样,在这位愚昧’神明’的带领下,人类应有的智慧与批判精神被独裁者行进的车轮碾碎,国民变得麻木又恐惧,工蚁般千篇一律,当振聋发聩的响雷划过天际的时候,他们呼唤奥利弗一世的名字,而与此同时,那被呼唤的’神明’则呼唤着其他的东西:乌拉努斯和’妈妈’的乳语,并在电光雷鸣中钻进他情妇的怀中瑟瑟发抖。
——《涅甘特简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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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的一个星期日。我坐在四脚不齐的椅子上,构思着新的小说,身后不时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使我分心,但话虽如此,我并不会将写不出小说这件事归咎于对方的打扰。说到底,我没有写作的才能,即使被人夸赞具有创造浪漫的天赋,本质上也只是对浪漫的嗅觉强于他人罢了,都说困境会像拧抹布似的挤出才能者的才能,但对于我种无才者来说,能被挤出的就只有血泪和不能言说的□□吧!
没有灵感,无从下笔,这些都是三流们的托辞,因此,下次再碰到写不出的情况,我便直接了当的说“我没有才能”,这样,即使是那些曾对我嗤之以鼻的人,也会对这份坦诚报以同情,并点着头肯定我的看法说“你知道就好”吧!我的思绪如同氢气球般膨胀,在即将触碰到自我厌恶那岌岌可危的边界点的瞬间,身后的男人突然发问,将我拉回现实世界。
“你觉得这个世界的局势会怎么发展?”
我回过头,看到对方被阳光映照的侧脸。这个问题可谓问对了人,在写爱情小说前,我也是喜欢对时事品头论足的好事者一员,这样想着,我挺直腰板。
“会变得像大王乌贼似的。”
“各种势力搅来搅去,滑溜溜,乱七八糟的。”
“有点意思。”
对方发出特征性的笑声,翻动书页。
“你这家伙,以后说不定会是个人物。”
“那是肯定的。”
我心里毫无底气,但还是逞强道。
“我还是有点才能的。”
“少蹬鼻子上脸了!你那才能,也就鸟屎大小。”
“那也比没有强。”
对方嗤笑不语,我被臊的无话可说。
这男人在此住了一个月的时间,虽说能排遣寂寥,但这些与对方为我造成的财务困境相比,简直微不足道。普遍来说,被施以照料的对象总归会有点羞耻之心,但此人却明显与羞耻二字绝缘,相反,作威作福的本领与生俱来。黄金米饼与生猛海鲜,真皮腰带和太阳镜,接二连三提出些无理要求,一面压榨我的钱财,一面嘲笑我的穷酸,连那锋芒毕露的金发也要掺上一腿,拼命发光,刺痛我的双眼。
神明可鉴,我不过是在这50贝利一晚的旅馆阁楼留宿的可怜人,理应避免拯救与被拯救的麻烦事,在那命运的一日,因头脑发热做出不符身份的英雄行径,对此我已充分悔过,到了夜里都哀嚎着’不要救他!’的程度,如此却还是落得被人压榨取乐的下场,难道不是可悲可叹?
“你这人不懂感恩吗。”
我忍不住像敲击木锤的法官似的大喊。
“话说你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吧,差不多也回自己家去!”
“这么无情?”
对方耍赖的笑着。
“再多补偿补偿我。”
“我欠你什么了。”
“别装傻。”
我脸颊发胀,知道对方又要旧事重提,不由提前感到难堪。诸位恐怕还不知道,对方出于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自恋心理,不由分说的将我热爱卫生的文明行为与猥琐之事联系起来,声称我对其上下其手,我真是冤屈极了。
肮脏的不是我,是这人的内心!
“哪来的猥琐天王啊。”
我念叨一句。
“我可是如假包换的正派人士!”
”…… ……、“
对方终于抬起眼看我,同时将阅读的书籍放在一旁,这一动作让我注意到那本书的封皮,算不上精致的闪电图案,和娟秀的手写字迹。我目瞪口呆,那是奈菲鲁塔丽·舍普特所著的《涅甘特简明历史》,这本从未在世界任何地方出版的书籍,来自作者的亲自赠送,我连看的时候都要带上手套,却不知何时被对方翻出来随便蹂躏。
我可以说是毫无脾气的类型,但即便如此,此刻也觉得肝火大旺。
“别随便动他人的东西啊!”
“少废话、书这玩意不就是用来读的。”
“才不是这么回事!”
我还想争辩,却被对方抢占先机,那蜘蛛似的长腿一步便跨过狭小的空间,捏住我的脑袋,弯下腰来。
“比起这个,你倒是说说,昨天晚上,你摸老子的脸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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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告读者诸君。
我出身于遥远国度,于17岁离家远航,7年时光,途径各路岛屿,见识虽说浅薄,却也广博,但在这如万花筒般变幻莫测的大千世界中,我还从未见过像对方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我的手掌与对方面颊短暂接触,此乃客观事实,但那并非出自任何禁忌浪漫。
对方的面容,与我那位早逝的父亲颇有几分相似,虽说初见面时便有所察觉,但见到那副睡颜,也难免心生感怀。
说句实在话,长辈关怀,玩伴嬉闹,诸如此类快乐童年应有的元素我一概没有,相反的,长辈欺凌,玩伴遭难的噩运倒是比比皆是。如此看来,求而不得无愧于世间常态,但为此便自暴自弃未免得不偿失,时至今日,我既已成长至此,不可不谓神明恩德,我心无怨气,唯有那父亲早亡的小小遗憾,至今无法得到代偿。
若成长路途有父亲陪伴,是何等幸福,我虽从未享受,却身怀炉火纯青的幻想本领,而昨夜寄托忧思的载体便是这张立体的脸,那桀骜的笑容,在熔岩般的夕阳中热情奔放,在群青色的夜幕下冰冷无言,似是回忆被时光赋予了生命。
不管怎么说,心里知晓父亲若能活到今日,肯定不是这般年纪。
那不过是下意识为之而已。
现在,让叙述回到应有的轨迹。
我从对方手中挣脱,夺过那本珍贵的《涅甘特简明历史》,逃出本应属于我的阁楼房间。我原本想去河岸对面的普鲁塔克广场,坐在长椅上注视焦糖色的飞船模型,在慵懒的日光下幻想与同样握着一本《涅甘特简明历史》的时空穿越者相遇,借此换换心情,但是遗憾的是,唯一连接河岸两侧的大桥正在封闭修整,我无法前往繁华的另一世界,只能隔着河岸与那份美好摇摇相望。
利亚河的流水带着花朵的清香,这本就是条人造河流,在阿拉巴斯坦公主访问期间,母亲河也随公主的心意,飘起浪漫的花香。像我这样科学知识匮乏的人,想不明白咸水与淡水的转换,但我知道那与火有关,北边港口净水工厂那由特殊力量维持的永不熄灭的火焰,就是将海转化为河流的秘诀。
巨大国涅瓦特是科技与电力的国度。
直到我踏足这片土地,才理解那本《涅甘特简明历史》中的定义。
我沿着波光粼粼的利亚河行走,回忆我与《涅甘特简明历史》的结缘,那是三年前的海上,在一个海鸥鸣叫的爽朗清晨,我遇到同病相怜的不畅销作家奈菲鲁塔丽·舍普特,我们在潮湿阴翳的船舱内交换作品,互相夸奖,以抚慰被编辑们无情践踏的脆弱心灵。
在那时候,我所送出的是一本名为《时空之旅》的小说,讲述人类男子穿越时空与先人的禁忌恋爱(对方自称喜爱浪漫故事,并声称我有撰写浪漫故事的天赋),所收下的即是这本伟大的《涅甘特简明历史》。
“这绝不会是垃圾!”
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而她则摇动水波似的秀发。
“不是垃圾,却也是纺锤似的无趣的书。”
随即像嘱托般,用温软的手掌捧起我的手道。
“不管怎样,请您读它吧。”
利亚河畔群聚着些为大桥施工的长手族男人,正三三两两坐在地上喝着玻璃瓶装的冰镇汽水见我这样一位神思恍惚,面黄肌瘦的青年路过,便好心招呼。“喝吗?小哥。”虽说是发问,却未等我回答,便将那脆弱的玻璃瓶丢来,我连忙回神接住,高声道谢。
冰凉的橘子汽水滑进喉头,连视野也变得清明。
我询问他们关于大桥施工的事情,得知昨晚发生极为奇怪的天候现象,据说是有坩埚那么大的冰雹接连不断的落下来,将这历史悠久的木造桥梁砸出许多坑来,险些断掉,我极为吃惊,因为据我所知,在这涅甘特还从未下过冰雹。
“这是怎么回事。”
“说是天公不作美,谁知道呢!”
其中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说道。
“总之最近少在这附近逛吧!小哥!”
我还想再询问几句,对方几人却似乎已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自顾自聊起黄金公主,那’脯’,’雪白’,’波’之类的词语飞进我耳朵,我立刻面红耳赤,像上紧发条的机器人似的,紧急逃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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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已走到当地人万万不会接近的地方——电力塔。事实上,这钢铁螳螂似的建筑并无危险,国民感到恐惧,只是因为某些历史遗留的问题。“喂!迷路了吗!”头顶上方传来呼喊声,我抬起脑袋,只见一个戴着巨大护目镜的男人从钢塔中段探出头来,两手是醒目的黄色橡胶手套,脑袋上头盔似的避雷装置,正所谓玩弄电的达人,电的天敌。
“观光客?”
“上来坐坐吧!”
对方的邀请直截了当,反而令人难以拒绝,再加上我对这电力塔本就有些好奇,因此便点头同意。我走近塔底神秘的小门,在羊肠似的的隧道内手脚并用的攀爬,顶开井盖似的钢板,进入到四叠半大小的封闭空间,可见之处都堆满不知名的冰冷机器,红光闪烁如繁星,不停发出’滴滴滴’的纤弱声音。
我感受到科学的浪漫。
对方脱掉手套与我握手,并遵循古典的礼仪报上名讳,我连忙照猫画虎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同时伸手与对方相握。
“这里就您一个人住吗?”
“没错,你也知道,这个国家没人愿意和电沾边。”
“的确,奥利弗的余威还在呢。”
“你很了解啊。”
对方说着,递过来一杯暖乎乎的咖啡。
“觉得这个国家怎么样?”
“气候倒是不错。”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说。
“但是物价太高了,一条龙虾就要2000贝利,简直是漫天要价。”
“的确,那种东西连我也吃不起。”
对方说着,撅起嘴巴,吹着咖啡的热气。
“能变成有钱人就好了。”
我也把嘴凑到杯子边缘,感叹道。
”没想到您这样的科学家也有如此愿景啊。“
”我也是俗人一个。“
房间里响起我们同时啜饮热咖啡的声音。
“话说刚刚我就注意到了,你拿着的书,不会是《涅甘特简明历史》吧?”
“您知道这本书?”
”我自然知道,不如说一直无缘得见。“
对方很诚恳的说。
“这是一本伟大的书,写书的也是了不起的女人。”
”您知道作者是谁?“
”嘛。“
对方不置可否的端着咖啡杯。
“这本书,可否借我一阅?”
我大吃一惊。
想必诸位也还记得,我那从10月开端的悲惨厄运。
在这一月以来,我陷入为满足某个男人的口腹之欲而四处奔走的宿命,甚至到了要替人代写书信赚取补贴的地步,每日都要写上20几个敬启、此致、亲爱的OO云云,让我本就微薄的灵感消磨殆尽,而在这样悲惨的日子里,支撑我脆弱神经的就是这本《涅甘特简明历史》,毫不夸张的说,看着那位奥利弗大帝从神坛滚落的事迹,和奈菲鲁塔丽·舍普特严谨而不失幽默的文笔,总能够让我得到莫大的慰藉。
这书是我唯一的珍宝。
在我备受欺侮的童年时代,我所谓的珍宝往往落得凄惨无比的下场,但如今我已是顶天立地的成年男子,绝不会再让珍爱之物落入他人之手残遭蹂躏。
我在心中如此宣言,冠冕堂皇到连自己都觉得羞耻,但这种自欺欺人我尚且不能放弃,我坚信自己是这世上最好欺骗的家伙,因而若是连自己都认识到自身本性而心生厌弃,那世间便无人再会爱我,我是不会输的,虽然好像只有我输了,我才能成为更优秀的个体。
“抱歉,让你为难了吧、我这人说话总是过于唐突。”
对方在我犹豫不决时报以理解的微笑。
“我和这写书的女人也有些渊源,不过还没等到这本书写完,那女人就出海了。”
“在这里遇到你实在是缘分,不然你给我讲讲也行。”
“…… ……”
对方的体贴使我感到羞愧。我明知这位直来直去的博士绝不会是什么恶人,想必也只是出于阅读的欲望才向我借书,说到底,所谓的书既然被叫做是书,便不能像珍珠似的捂在怀里,书籍的使命就是供人阅读,将其塞在床铺地下,与其说是在藏书,不如说是在杀书。
“少废话、书这玩意不就是用来读的。”
想到那男人今早说的话,有如当头棒喝,物质的匮乏会使人变成患得患失的守财奴,我已忘记最珍贵的不是这印着铅字的破烂纸张,而是那’如纺锤般无趣的故事’啊。
在漫长如马拉松般的思考后,我猛然站起身,将这本《涅甘特简明历史》递给对方。
“不,请您读它吧!”
我如此这般,大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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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对方欢谈许久,对方的博文强识使我倍感钦佩,处世哲学也与我颇为投缘,当我向其讲述曾与鸽子抢食的糗事,对方如此说道。
“为了活着,沿街乞讨也无妨。”
我在心中默念,重重点头道。
“正是如此!”
傍晚时分,我与对方辞别,回到位于贫民住宅区内的老旧旅馆,在□□似的门脸下方,我见到某个男人正鸠占鹊巢,坐在阿瓦·伦巴克的椅子上纳凉,手里还拿着瓶不知从何而来的橘子汽水,我不由心生感慨:此人真可谓作威作福的天才。
对方见我过来,就站起身,一只手臂压在我肩头,说着“去转转”这样的话,自顾自要我再次踏上早已独自进行整日的散步行动,我以“转累了”为由义正严辞的拒绝,但对方充耳不闻,我挣脱不开,只得紧跟对方的脚步。
“大桥封锁了,你要去哪啊。”
“不知道。”
对方这样说着,片刻后,又加上一句。
“我没有记忆了。”
我目瞪口呆的注视对方的侧脸,如此轻描淡写的丢出深水炸弹,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成熟?算起来,我与对方相处也有几十日了,竟全然没有发觉对方没有曾经的记忆,还要等当事人亲自宣告,不知是该说对方滑头,还是自己愚笨。
若是没有记忆,那一直以来赖着不走的行为便可予以理解,只是如此一来,我那想要早点摆脱着块烫手山芋的愿望难免化作泡影,我的财政困境将无限延期。正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世间还有着这样道德绑架的基本准则啊。
想到这里,我不免心生悲愤,咒骂起那被不知名化合物污染的南海岸:
一定是你吧!一定是你让这男人嫩豆腐似的脑仁坏掉了吧!
你难道不知道手下留情吗!
伴随着脑内的哀叹,不知不觉又走到花香满溢的利亚河畔,对方针对这条人造河流报以全然批判的态度,但此时我已无心与对方争辩,只是垂头丧气,试想自己灰暗的未来。虽说已是冬日,但涅甘特的气候向来以使人舒适为第一要务,别说不冷,甚至还有几分秋末的热度。世间万物被岩浆般粘稠的夕阳所包裹,让我不禁产生身处熔炉的错觉,舌尖骤然怀念起橘子汽水的味道,而就在此时,我听到对方问到。
“你那书呢。”
“借人了。”
刚一回答,看到对方皱起眉头,脸色又变得可怕起来,我连忙打岔。
“要是你没读完,我倒是可以讲给你听。”
“不需要,打发时间罢了。”
对方说着,手指微动,好似魔术一般削断瓶口,将冰凉的橘子汽水灌入口中,水珠从玻璃表面滑落,映照出微雕般精致的日落图景,如此清爽的图景,让我不由看呆了。
“我要去对面看看,说不定能想起来什么。”
“可是大桥封锁了,你要游泳过去?”
“也不是不行,不过有更好的办法。”
对方说着,将空瓶扔进河里,随即提起我的后领,作为神经纤细的文艺工作者,我的心中骤然升起不祥的预感,“你自己去——”话音未落,就见头顶流云飞散,霎时如同催雨弹似的冲入高空,我惊叫一声,顾不得面子,紧紧抓住对方的衣领,因为恐惧与寒冷打起哆嗦。
“你难道不是人类吗!”
我大叫道。
“是妖精吗!”
呼啸的风中传来对方的回答,我因头脑混乱,立即对初次听闻的专有名词恶语相向。
”能力者?“
”那是什么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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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能力者,即吃下恶魔果实后获得特殊能力的群体,同时,秉持等价交换的自然原则,他们会完全失去在海中遨游的能力,并受到名为海楼石的物质的制约。这些事情,我在之后才从贝加庞克博士的口中知晓,并身体力行做出尝试,如此壮举暂且不谈,叙述回到应有的轨迹。
此刻,我如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紧紧攀附着对方的躯体,飞跃波光粼粼的利亚河,虽说是快要把胆吓破,却也借机领略到涅甘特王国西岸的全景,利亚河畔伫立着月球人所居住的银色塔楼”乌那“,在夜色下如同冰雕般漂亮,普鲁塔克广场上的飞船模型也熠熠闪光,陌生的视觉角度使熟悉的景致变得别有意趣,我逐渐沉醉其中。
最终,对方降落在南区港口的工业区,这里伫立着庞大臃肿的制造工厂,发现对方的地方即在此不远处的礁石群,我意识到这人或许就来自附近,便向其热心介绍起工厂的情况,从左边净化海水的工厂,到中央的造纸厂和印刷工厂,玻璃工厂,还有右边最重要的橡胶工厂。
当我说到’橡胶’这个词语时,对方的神色明显有所变化。
我好似看到希望曙光,大肆介绍橡胶工厂的境况。“所谓的橡胶,能屈能伸,是少有的电的天敌,现在涅甘特所使用的如同点石成金般的生产工艺,是从月球而来的奇迹。”我喋喋不休,直到对方无法忍受的捂住脑门,喝令我终止。
“怎么了,头疼吗。”
我像冷血资本家似的,充满激动的说道。
“请坚持,这正是记忆回归的前兆啊!”
“罢了!”
对方恼怒摆手,提起我的后领再次升空,我不禁遗憾叹息。
“有种就差一点的感觉啊。”
随着最后一丝艳红沉入地平线,天幕被群青笼罩,这具一无是处的躯体受到冷风鞭挞,让我不时打起喷嚏。对方以我所不知的秘术飞行,同时沉着嘴角,像是还在因刚刚橡胶工厂的事情心烦。我自知像自己这样的穷光蛋没有同情他人的资格,但面前的男人或许例外,对方同样穷的叮当响,又没有记忆,所谓没有记忆的人已算不上是完整的人,我曾在哪里读到过如此苛刻的言论。
想到这里,我不禁出言安慰道。
“你肯定会想起来的。”
对方不说话,我自觉没有面子。
“反正被我这样的家伙安慰也不会觉得安心嘛。”
“别妄自菲薄了。”
对方语气平淡。
“我说过了吧,我看中的家伙,绝不会是池中之鱼。”
我愣住了。
说实话,如此笃定的信任,在我这不长不短的24年里还是头一遭。我所出生并成长的家庭信奉胜者正义论,以至于对身心贫弱的我嗤之以鼻,我只能拼命忍受无情无爱的家庭氛围,在母亲去世的当年,就从家乡’战略性撤退’了。
现在想来,我的不体面绝非是从与鸽子抢食的那个瞬间开始的。
所以说,这样的我,又能做成什么大人物呢?就算不是池中的鱼,那也只能是缸里的鱼,碗里的鱼,而不是海里的鱼吧。俗话说三岁看老,鲤鱼苗总不能成长为海王类,我明知如此,听到对方的评价,却依然觉得飘飘然起来。
“谢谢……”
我喃喃一句,同时觉得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只是常人在受凉时都会有的反应,我却觉得有些羞耻了。“不然先回去吧。”我向对方提议“与其像现在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不如明天去街上看看寻人启事,也许你的家人在焦急寻找呢。”
“我不这么觉得。”
“为什么?”
“直觉。”
“什么啊,记忆都没有的人谈什么直觉。”
“的确。”
对方发出特征性的笑声。
“这个涅甘特王国很是有趣。”
“只是,在这个地方,不管做些什么,总有种这不是我,老子不应如此的感觉。”
“包括现在要做的事情也是一样。”
“什么意思?”
我仰起脸询问。
“这个意思。”
后脑被人施力,我睁大眼睛。
舌尖传来了橘子汽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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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技巧娴熟的亲吻,完全不像是失忆者所为,若说是全凭肌肉记忆,未免让人怀疑起他曾经从事的职业是否正当。那几十秒钟,对于我这样的青年人来说,就好像是刚刚学会直立行走的类人猿见到现代人类翻花绳,除了不明所以的惊叹之外别无他法。
这家伙,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可恶……干脆把他当作人生的师傅吧。
虽然面红耳赤的我想要将对方一举推崇到’我人生的师傅’这样氧气稀薄的高度,但对方很明显不是为了教导我亲吻技巧而低下头来的,那张完全可以说是’神明眷顾’的脸上,并没有嬉笑的神情。
难道是迷恋我吗?这个比硬面包还卑劣无趣的我?那种事情是哪个宇宙的奇迹啊。
我不知道那一刻,自己飞速运转的(空白)大脑做出了怎样的抉择,或许是想起自己所爱之物的凄惨下场,又或许是意识到与男人相恋的险峻未来,总而言之,我最终说出了那句话。
“我、我对男人没兴趣!”
就是这句覆水难收的台词,宣告了这场短暂浪漫的终结,当然,与此同时终结的还有财政困难的同居生活:那个被怒火席卷的男人,在当夜就不知所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