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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随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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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月夕的清晨,练剑坪上。
长剑携着霜雪而来,将如茵绿草覆盖为冰刻而成的水晶。
一阵风过,长剑收回,又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卫琅的视线落在木剑上。
握剑的人只用这样一把最粗劣的木剑,就挥舞出了如此的剑招,而且剑尖在挥剑的过程中分毫不颤。不得不感慨厉害。
“阿琅看明白了吗?”君逑问。
卫琅点头。
君逑将手中木剑给卫琅。
卫琅从容地接过。
说是教导卫琅练剑,其实不过君逑演示一遍剑法,停下,卫琅就完美地把演示的剑法复制出来。
卫琅的身体好了很多,加上他堪称离谱的悟性,即使是那些高难度的剑法他也能轻松施展开来。
君逑对此并不讶异,卫琅也就没有多大感触。两人一个不会教别人,一个从来没有被教导,都觉得这样的教法有什么问题,就这样学习着,以为寻常,殊不知旁边走近的杂役弟子见了却是下巴都要惊掉下来。
卫琅握紧木剑,一挥。那些霜雪染着碧草,又短促地消失了。
唯一称得上疏漏的地方,是在剑招结束之后,木剑承受不住这样的威力,湮灭为灰烬而已。
杂役弟子颤颤巍巍,屏住呼吸,不敢靠近。
这不是第一把被卫琅用碎的木剑了。
早在见到第一把木剑碎在自己手里,君逑却毫无波动时,卫琅就知晓,君逑确确实实不是一个剑修。
他对剑毫无怜惜,不过把它当做趁手的工具罢了。
但他仍修得天下无双的剑法,被赞为无双的剑客。
卫琅习惯了君逑身上的矛盾,并不感到奇怪。
君逑再度递给卫琅一把木剑,卫琅再度练习剑招,两三遍而已,木剑就能够完好无损。
一边看着的杂役弟子到他们练习结束才敢走近。他低头不敢看这两个怪物,只拱手:“君峰主,拜师礼要开始了,宗主请你们到白云峰。”
无怪乎杂役弟子这样疏离,在那日审判之后,君逑和卫琅这对师徒就被其他人隔开,再也没有亲近的对象。
那些卫琅能够接触到的小弟子们都通通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甚至于除君逑外,卫琅一个人也没有见到。
虽然这些日子落得清静,两人读读书,喝喝茶,练练剑,颇有山中无日月之感。但不难察觉到在归一宗里一片暗潮涌动。
卫琅跟着君逑学着漠不关心的模样,但不代表他真的不关心。
他们随着杂役,走入白云峰。
路中景色不像是剑峰那样常青不变,到了白云峰前,那些落叶已铺满台阶,有了秋日的残败萧索之感。
隶属十二主峰的白云峰假山重重叠叠,穿过山林间的道路,拾级而上,踏遍碎叶,才能走到山顶。到了山顶,终于去了树木的遮蔽,空气清新,入目便是万里晴空。
白云峰的名字取自归一宗旧址白云宗,“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这句诗仍刻在山顶的石碑上。然而这座主峰却早已被用做庆典与隆重的仪式,染上了挥之不去的肃穆之气。
白云峰上次启用还是墨小宗主的继位仪式。
这次作为君逑收徒典礼的地点,也是盛大。
卫琅本就猜测这次的拜师礼会起波折,再考虑一下这个过于隆重的举办地点,他认为或许不是有些波折那么简单了。
他看向君逑。
“不要担心。”君逑摸了摸卫琅的头,卫琅长高了很多,摸头这个动作做起来,显得有几分奇怪。
君逑却仍旧自如:“不论如何,拜师会成功的。”
“没有担心。”卫琅如此回答他。
君逑但笑不语。他越过朱红的门扉,直视到往来的宾客,才悠悠然收回目光。他携着卫琅步入正厅。
修仙界以实力为尊。君逑当初一剑击退十万妖兽,刷新了世人对修士极限的认知,成为大陆敬仰的传说。这次是君逑第一次公开收徒,收的还极有可能是他唯一一个亲传弟子。典礼上自然高朋满座。
卫琅一眼望去,便看到觥筹交错,左右之间、来去之际,修士们相互问候着,攀谈,都能聊些共同话题,扯上关系。
墨小宗主在祝贺的人之间,身份显赫,往来逢迎者众多。不过宴会上极少数的处于同等地位的世家嫡系和其余王朝高层都自矜身份,未上前。其中原因有不小在墨小宗主治理归一宗的效果上。作为引狼入室的代表之一,墨小宗主好长一段时间其他人教育孩子的素材。
归一宗内部的人员当局者迷,可是在那些掌握权势的顶层人士来看,归一宗的颓势已经隐隐显露。
他们的定海神针就是君逑,可惜现在宗主要亲自拔掉这根定海神针。
这在那些人眼里又多么荒谬啊。
瀚海的帝王就曾经漫不经心地对他的帝后说,归一宗新继位的宗主,心胸狭隘,易被个人情绪牵动,耍阴谋诡计绰绰有余,但仅限于此。
这评价当然流入过墨小宗主的耳朵,他面上仍温文有礼地应付着所有人,内心是什么感觉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谢晋平陪着墨小宗主,却是恭恭敬敬,和墨小宗主一一认识这些人然后牢记在心:这都是他的人脉。
红色的地毯中央,君逑带着卫琅走入典礼,修士们纷纷向君峰主打招呼。世家之子也眼眸微亮,他们准备好了礼物就等着卫琅拜完师后送给他。
在这里,修真界像另一个名利场。
卫琅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被众星拱月地捧在名利场中央的姜清璇就不一样了。初决的小郡主打小就在这种场景中长大,这种场景几乎融入到了她的生活之中。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她都如鱼得水。看到卫琅,姜清璇笑嘻嘻地用食指指向他:“咦?是你呀?”
初决三家在归一宗有着非凡地位。谁让他们把归一宗渗透几乎变成了自己的半个傀儡呢?
旁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给初决这位手段狠辣的小郡主一个面子。
但现在,其他人捧着小郡主的时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不由震惊。
在主人的宴会上,嘲讽宴会的主人,这可不是一般的不礼貌。
何况君逑和他的哪里是可以随意讽刺的?
君逑略略皱眉,卫琅则没有表情。
姜清璇挽着韩非泽,冲卫琅笑时阴阳怪气得可以:“我还记得,你当初说自己是修士,这下终于要成为修士了。”
韩非泽虽了解姜清璇,知道她今天异常兴奋,却也没有预料到她的挑衅。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现在更不好开口,局势就完全被姜清璇把握在手中了。
姜清璇现在正处于一种高烧般的亢奋状态:她和韩非泽最开始到归一宗的时候,想过拜君逑为师。墨小宗主当然想尽办法阻止了,但谁让姜清璇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与其说姜清璇半点儿也不顾及自己和墨小宗主是盟约关系,不如说到了现在,她和墨小宗主之间的盟约已经不再让她顾忌了。
可尽管如此,姜清璇和韩非泽也不可能去参加那个有去无回的测试,因此被君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小魔女眼高于顶,没有看上其他人,就只在归一宗挂名学习,成天在归一宗内部打探传播消息。这是小魔女的本行,她干起来轻车熟路。
卫琅这个名字,小魔女太熟悉了。知道归一宗的一滩浑水中卷进去了这么个人,连韩非泽都不由斟酌地问姜清璇,姜清璇本人呢?她掩饰不住踊跃的兴奋与跃跃欲试了。
姜清璇笑容满面:“当初你还是一个小凡人……”
“希望郡主慎言。”君逑看清了姜清璇粘稠的恶意,出声警告。
韩非泽注意到君逑身侧悬着的剑被君逑握住了,搂着姜清璇的胳膊用上了力。倘若君逑真对姜清璇出手,在场没有一人能阻止。事后问责,他不可避免被牵扯其中。
姜清璇感觉到了韩非泽攥紧了自己的胳膊,她的专注力却全在君逑那副护犊子的模样上,她专注地凝视君逑两秒。
什么吗?
在卫琅的注视下,姜清璇咬唇又松开,那种持续的、狂热的兴奋从她身上淡去了。
居然是这么诚挚的、不掺水分的关爱……
让人扫兴和生气。
姜清璇不再笑了,她挑着下巴,近乎傲慢地抬眼看卫琅和君逑,目光中说不出来的打量。
“郡主。”卫琅对姜清璇的不礼貌没有一点不生气的意思,只是疑惑于小魔女的目光,也还是向她打了招呼。
君逑按剑的手仍然没有松开,不知是不是戒备着小魔女阴晴不定的性格。
姜清璇没有向卫琅打招呼,视线在君逑腰侧的剑上转了一圈。她很好奇,这位天下第一剑修手中的剑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可是韩非泽握着她胳膊的手越来越用力,简直像是要把她胳膊拧碎。
姜清璇最后还是给了韩非泽面子,扫视了卫琅一眼,拉着韩非泽,象征性地祝贺了一声后,礼貌地别来了眼。
他们这儿的场面,受双方身份影响,被很多人的关注议论。
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祝贺宴会的主人并打探消息。
卫琅朝君逑开口:“先拜师吧。”
时间拖得越久了,生出的事端就会越多。
君逑遵循了卫琅的意见。
一路上,不断有人想要向他们祝贺、恭喜。君逑只冷淡地颔首,匆匆离去。这些往来的应酬就被匆忙打断。
修士不甘不愿地留在原地。
君逑领着卫琅走向了高台。
高台之上,抬头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低头到场的所有人的模样都一览无遗。
许多修士表情各色各样的,有聊着天的,有独自站立的,但他们的余光统一注视着君逑和卫琅。隐隐约约,藏在他们的表情下,有东西把他们牵连到一起。
卫琅眨眼,君逑仍平静。
姜清璇讶异于拜师的速度,玩味地笑了。她在心里默默更正了对这位接触不多的剑峰峰主的标签:看来他也不是那样漠不关心与一无所知。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现在急于拜师又有什么用?
姜清璇好整以暇地看着台上两人。
在修仙界,亲传师徒需依照古礼要向天地起誓,得到天地应诺,如果誓约已成,除非一方死去,师徒关系将一直续存。
天道部分缺失,但誓约之力却未缺失。因此关于亲传师徒的选择,修士一向慎之又慎。
卫琅猜想君逑想要用这种方式,来保证师徒关系。不过君逑太过不急不缓,让卫琅捉摸不透心思。
“不用先拜师吗?”卫琅目光则从下方的众人身上收回,轻声问君逑。
拜师当然很重要,可它对君逑已经是木已成舟的事情了。
其他人怀疑归怀疑,阻止归阻止,君逑却更在意另一件事。
空旷的高台上,君逑望着卫琅,微微一笑:“比起拜师,我更想知道阿琅有看到我给你的礼物吗?”
他用了很大的心思,也想得到被赠礼者的回馈。
听着君逑的问话,周围的人群隐约骚动起来,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
卫琅看向君逑,略略皱眉,用灵力感受,可他也没有寻找到,于是就摇头。
得到卫琅的反应,君逑的嘴角带上了点笑意,好像心满意足,他朝卫琅伸出手。
晴空之下,高台之上,风渐大,拂过君逑与卫琅的衣袂。他们两人对望,隔着空气,隔着风。
在一刹那,面对着君逑,卫琅睁大了眼睛,他知道所谓的礼物是什么了。
人群的喧嚣与异常被卫琅抛之脑后。他专注地凝视君逑的指上。
下一刹那,空气之中的风自无形之物化作有形,凝聚在君逑手中。
那是一只极为漂亮的花,通体透明,午后的阳光下,仿佛水晶,又好似坚冰,闪着微光。那纤细的花枝被握在君逑的手中,显得格外的完美无瑕。
“为什么是花呢?”
如果是花,又为什么要选这种毫无生机的冰花呢?
卫琅不解地低头,望着冰花。他想这份礼物是很用心的,却和君逑此人一样矛盾而古怪。
他感叹:“我最开始以为师尊会送我剑呢。”
“阿琅喜欢剑吗?我以为阿琅会更配花一些。”
君逑俯视卫琅,黑发垂在卫琅的耳畔,他半只耳朵露在外,手仍悬停在半空,欲触不触花枝,似乎是在犹豫。君逑想看到他的神情,便俯下身,看到卫琅眼中折射着花枝细碎的光泽和十分的困惑。
君逑误解了这疑惑,直觉卫琅不适合像剑这样冷锐的兵器,微微蹙眉随即舒展开:“没有关系。剑也罢,花也罢。”
话音落下那花枝化成一柄浑身通透的剑,君逑将剑递给卫琅,打断了卫琅不知从何而来的困惑。
“你喜欢什么,它就是什么。”君逑冲卫琅微笑,说,“它名为‘随风’。我将它赠予你,希望你一生如风,随心所欲,不被外物束缚。”
宝剑落入卫琅手里,剑身无色透明,唯有握在手中之时方有实感。
这确实是无比适合卫琅的礼物,因为它由空中无处不在的风灵气构成,只要有风的地方,他就能取出这把剑,放置这把剑。
卫琅不知道君逑是怎样做到的。但这已经不是卫琅在意的地方了。
更让卫琅感慨的是君逑的敏锐程度:一生如风,随心所欲,不被外物束缚吗……
短短的相处时间里,就给他这样的祝愿……
而如此美好的祝愿,可现实中又有谁能够如此张扬恣意过完一生呢?
卫琅良久无言,心绪复杂过后,他轻轻地冲君逑行了一个拜师礼:“多谢师尊。”
君逑含笑:“不用向我道谢。”
可卫琅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唯有致谢,可聊表内心复杂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