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楚楚留香

2、二

　　在人间呆久了，便不免沾上一些恶俗的习惯，比如不管早春的清晨是否疏寒，我随身的配饰中依然决然离不开一柄精美绝伦的玉扇，而这扇面的题字必然要随着春夏秋冬应景而换。再比如，本仙君例行的早茶必要在这京都老字号的富春楼吃喝，而配这茶点的极品雀舌必要用头遍甘芷江心的无根水沏后才能入口……总之，我春江檀逸就是这么个闲来无事偏对吃喝玩乐极有心得的神仙。
　　坐在二楼临窗的贵宾雅座内，我用过一块糕点，满足得叹了口气，这日子，就算老龙王用他的宝座来换我也不干。对面锦衣缎服的高俊男子似笑非笑看向我，欲言又止。
　　罗悦雍是我在京都新勾搭上的朋友，这人俊挺不凡，举止却儒雅，他自称是个教书先生，每每来去匆匆。我虽从未见他吊过诗文，也知道教书先生绝非他这样通身气度，带的侍从比寻常官吏架子还大，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两只凡人看不见的圣兽护着呢。
　　其实皇帝微服私访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私访什么我也没兴趣知道，既然他着意跟我结交，我春江檀逸一届堂堂神仙，根他称兄道弟也不算委屈了他。
　　人间天子再尊贵，也只得在人间享福不过百年哪。说起来我还是蛮可怜他的。
　　美食当前，此刻我对此人完全无视之，用泡得香气绝佳的极品雀舌清了清口，正欲向下一个小碟下箸，阳光下一个透明得几乎肉眼不见的水晶泡泡向我飞来，我惊愕的停下筷子，泡泡正撞在我的筷尖上，瞬间“啪”的破开。
　　水晶泡泡是龙族人在陆上传信的工具，相当于道家的纸鹤传书。只是不知为何，我这生分已久的龙族远亲居然会找上我，看来是出了大事，否则海国那些骄傲的龙决不会主动向我这他们厌恶的野种求助。
　　听完龙宫传讯，我着实吃了一惊。
　　敖昭离这小子居然趁父王不在，私自离开了滏郦海，龙宫正在发动全水族找他。作为海国储君，这一叛逆之举不仅给他自己惹了麻烦，更会招致天界的嫉恨。他不像我，虽然我也叫他父亲为父王，可是三界谁都知道，当年父王收我为义子，只为我为春江家族唯一存脉，不忍斩草除根，根让贤这让人虎视眈眈的龙宫宝座是两码事。
　　据说当年春江家族过于跋扈，野心勃勃，统一了海天十七国不说，竟以龙神之尊，与魔界王者结盟，意图对抗天界，为天地不容，终于在千年前神魔大战中做了被诛灭全族的败寇。
　　而且经此一役，天界着实对龙族不太信任，明里暗里打击不断。龙族失去最为强大的春江一族，群龙无首，元气大伤，对于天界的试探进逼不得不小心为营。
　　那些陈年往事，自不必再提。我是遗腹子，现在吃好玩好，自然不会考虑为那些我根本连面都没见过的父母族人报仇雪恨。
　　我小时候寄住在滏郦龙宫里，没少受诸位龙族兄弟姐妹的气。尤其是敖昭离的大姐敖玲珑，她当年本欲嫁给天帝之子为正妃，因出了龙族逆反于神魔大战那档子事，王太子借口龙族逆反在先，只肯勉强纳她为侧妃，她一气之下嫁给了钱塘江的莽夫钱塘江君，夫妻常年不合。她每次回娘家都要寻机拳打脚踢我一番出气，只因固执的认为若非我这春江家族惹乱，她已该在九重天享福，夫妻和睦，举案齐眉。我小时候恨极这个美艳却凶悍的女人，连带着亦对其他龙族女子敬谢不敏。而且因为从小与敖昭离在一起的缘故，我对其他美人也无太多感觉。
　　龙族虽然向来不乏高傲动人的帅哥美女，那形貌能及得上敖昭离的却极少。他不仅是三界中少见的贵族纯血月之银龙，更是龙族有名的玉人儿，生来雪肤翠眸，风流秀曼，尊贵无比。敖昭离的母后离世早，上面有六个公主姐姐，虽然长相美艳，却一个比一个凶悍，虽然对他不错，却不会真的陪他玩乐。敖昭离是宫中唯一的小储君，性子自然有点傲，但看在我可以陪他玩的份上，欺负我亦不会做得太过分。事实上，我们小时候没有少在一起做坏事，——一起对龟丞相做恶作剧，一起掏珠蚌引鲨鱼，一起化形跟着鱼群冲浪……可说是从小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我小时候不懂事，不止一次指着月亮发誓，长大后要娶他，每每虽然被他暴打一顿，小孩子家依然乐此不疲……至于最终交恶，也只能说命数使然，我对他们家犯冲。

　　“江逸兄……”见我出神，罗悦雍轻轻叫唤我。
　　我回过神来，“江逸”是我在人间的化名。
　　我嘴角抽了抽，回他一个敷衍的笑，放出神思，暗暗打量周围的世界，果不其然在附近的闹市上发现了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龙族气息，只是为何还伴着淡淡的龙血味。
　　我不自觉的垮下肩。
　　“你怎么了，江兄？” 罗悦雍担心的看着我。
　　我心里快速思度，昭离有危险，我不能不救他，可是我又不确定他是否愿意看见我。
　　“罗兄，你可否帮我一个忙？”扬眉看着眼前满脸关切的高大男子，我慢慢绽出一丝笑容。

　　呃……我是男猪找替罪羊的分界线……

　　“小哥，这条鱼太大了。不如你分开来卖吧。”有一名旁观的老人建议道。
　　瘦后生觉得他说得有理，遂向旁边的屠夫借了把大些的刀，让胖后生下手。
　　胖后生将刀身架在鱼身上，比来比去，忽然满头冷汗，放下刀嚷嚷道，“我下不了手，妈的，这鱼太邪门了……”
　　旁观的人不知所以，哄笑起来。
　　瘦后生怕到手的银子飞了，一把抢过刀，冲手心吐了口唾沫，就要一狠狠砍下去，忽然听到一个小孩的声音道，“快看，鱼鱼流泪了……”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大鱼的眼中正有眼泪流出，大滴大滴的眼泪宛若珍珠一样，落在桌面玲珑有声，落到桌下，立刻倏忽沁入土中不见了。
　　“真是太邪门了……”瘦后生嘀咕道，缓缓举起刀，正待一刀斩下。
　　斜刺里一枚银币打掉了他的刀。
　　“刀下留鱼。”低沉的男子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