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云》木长之苍

29、第二十九章

　　江统送走线人，回到廊下，脸上挂着计谋得逞的坏笑：“看来事情比你预想得还要顺利。”
　　魏然点头，朝小池塘里撒下一把鱼饵。池中锦鲤争相游来，一条条色彩斑驳的脊背露出水面，光溜溜的。它们互相挤轧，狼吞虎咽。
　　“我也没想到林伍会主动想出这个点子，确实给我省了不少麻烦。”
　　“可这也说明他不是心思单纯的人。”江统思忖道，“能想到暗中调查，还意图利用祁元公主博取同情，可见此人十分精通协商之道，城府不浅。听说顾妤和他走得很近，说不定……？”
　　“让她自己证明吧。”魏然垂目，嘴角闪过一丝勉强的笑意。
　　江统的眉头动了动，劝解的言语在脑袋里不停地打转，几次临说出口，却又生咽了下去。他知道魏然对顾妤的心动，可越是心动，便越是在乎，越是希望自己所爱之人是纯洁无暇的白璧。顾妤有过恋人的事实应该对他打击不小，何况，她也许还酝酿着野心，善于利用他人……不管怎样，想得越多只会陷得越深。但何必弄得那么清楚呢？魏然太计较得失，太害怕被算计。若换作是他，情愿糊里糊涂、毫无顾忌地爱一场、伤一场。大不了醉上几天，当作大梦一回，又有何妨？
　　江统目送魏然起身，一身长袍飘飘荡荡，消失在树丛后。他暗自叹了口气，弯腰，收起装鱼饵的盒子。

　　青儿掩上屋门，忧心忡忡地走下台阶。许怀通迫不及待地迎上来——
　　“老爷在信里怎么说？小姐的婚事可有回应？”
　　“不会退婚。”青儿神情严肃。
　　许怀通叹气，视线绕过青儿凝视着门框：“小姐已经两天没出过房门了，肯定在为进宫的事发愁。年纪轻轻的……唉……”
　　“她会挺过去的。”青儿说，“她只是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
　　青儿扭头看着院子中央刚支起来的晾衣架。太阳正好，藻儿哼着小调，将顾妤的冬衣一件件理平，覆在两根平行的横杆上。她手中捏着顾妤的那件红斗篷，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鲜艳夺目。
　　许怀通低声问：“小姐拿定主意了吗？真要穿一身红去见皇帝？”
　　“红色是血的颜色……也是嫁衣的颜色。”青儿喃喃道。
　　“红虽然好看，但终究不是常服该有的模样啊。”
　　青儿垂目不语。许怀通四下张望了一阵，摇着头走出了院子。

　　两天了。转眼明日就是进宫的日子。
　　顾妤原本坚定的决心被手头这封父亲的回信搅乱，摇摆不定。她随手将家信扔到桌角，走到祁元的画像前，久久凝视。
　　她的确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顾妤想，但比起这张脸，更令人动容的是一双明亮、真挚的眼睛。如果祁元公主还活着，同自己年岁相近，她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她忍不住遐想，若是祁元遇到眼下这种情景，会怎么做？
　　青儿敲了敲房门，端着一叠点心走进来。顾妤没有看她，继续对着祁元的画像默默良久。身后传来青儿靠近的脚步声。
　　“为什么不去问问齐王呢？”青儿说，“他是最熟悉祁元公主和陛下的人，知道怎么做最有利。”
　　顾妤缓缓摇头：“我身份尴尬，不想见他。何况……你还记得那天传口谕的内侍是怎么说的吗？”
　　“三十日巳时觐见。”
　　“而且是由齐王引见入宫。”顾妤一屁股坐在矮凳上，思忖道，“齐王一向做事周到，他既然负责了，就一定会管到底。可是到现在，他连个人影都没出现，只派了府中下人来传话。要么是他怕招惹是非不愿见我，要么就是他事务缠身，没空见我。我又何必给他添麻烦？”
　　“他不是那样的人。只要是你的忙，他一定会帮。”
　　“也许吧。但这次我不想麻烦他。”
　　一想到自己和祁元的所谓“渊源”，顾妤便觉得不大舒服。如果从前种种皆是无心，那知晓真相后再求助，便是在刻意利用别人的同情。她不想被看轻，更不希望变成谁的影子。
　　“我听许怀通说，最近外面很不太平。”青儿忧心忡忡地道，“因为林伍的兄长在大殿上的那番维护之词，便有人传你和林伍有私情，林家的人也已经好几天不见踪影了。流言竟能扭曲到如此地步……”
　　“见怪不怪，看开就好了。”
　　“可你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顾妤扭头盯着青儿，眼神像箭簇一样锐利。
　　青儿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能和祁元公主联系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坏事。祁元在他们心中是那样高贵完满的存在，她的名号也许能替你挡掉一些不必要的流言和诽谤。”
　　顾妤的目光渐渐温和下来，她站起身，重新走到祁元的画像前。
　　“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管得太多。”青儿垂首。
　　“谢谢你，总是为我考虑。”顾妤回头笑了一下。
　　心中的浪一阵阵翻涌，各种声音都在声嘶力竭地叫嚣。她如同一艘漂泊于海上的船，预见风暴即将来临，却不知该驶向何方。

　　半夜，颍都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顾妤从梦中醒来，又不安地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