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幻世》作家千夜

1、001

　　这座藏在深巷的白龙馆，并不似市井传说中那般富丽堂皇。
　　简朴的木门后，只有一方窄院，一间老屋。小院花木夹道，清新可人。屋内陈设雅致，不失古蕴。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轴画，碧水无边，水中有座花树掩映的小岛，岛前点缀着一只八角凉亭。厅堂东侧被两座博古架占满，西侧设桌案坐席，正是会客之所。
　　青纱帘幕低垂，遮掩着又一桩隐秘的交易。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将案上的紫檀木匣轻推至前。
　　“想验货？”这双手的主人声音疏懒，语气还算温和，仔细分辨却透着两分嫌厌，“自然可以。”
　　对面的女子身体前倾，抬手掩不住的急迫。咔哒，木匣轻启。一张面具流光溢彩。
　　她眼睛一亮，赶紧拿起来戴上。一上脸，面具就变得柔软服帖，触感也与皮肤无异，只不知看着如何？
　　女子看向桌边铜镜，馆主抬手示意：“客请自便。”
　　揽镜自照，女子一眼呆住。镜中何人？臻首蛾眉，腮凝新荔，好一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与相貌平平的自己哪还有一点相似。
　　她沉醉于骤得的美貌，忽听得对面一声轻哂：“须知……万物皆有价。”
　　是了。众所周知，白龙馆所售器物皆由馆主亲手打造，用料珍奇，各具神通，能满足客人的任何欲求……只要他们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女客不免有些忐忑，摘下面具，拿在手里摩挲：“不知馆主定价几何？”
　　未及回答，外头砰的一声。一袭鹅黄身影冲进院门：“子夏！子夏，不好了……”
　　被这一嗓子惊动，女客扭头向外探看。是何狂人，敢在此处放肆？不过坐席处有帘幕遮蔽，看不清外间状况。
　　“是我府上执事，”馆主笑道，“无需惊慌。”
　　四年前，子夏从一场大火中救下了玲珑，她有心报恩，便留在馆中帮工跑腿、迎送宾客。久而久之，白龙馆的传闻中，除了长生不老的神仙馆主，博闻多识的玉兔主簿，又多了个热心勤勉的凡人执事。
　　得知堂上有客，黄裙少女赶忙收声，放轻手脚穿过小院，挑帘进来。
　　她鼻尖还挂着汗，喘息未平，鬟髻微乱，衣袖裙子也脏污了。子夏奇道：“怎么弄得这样？”
　　玲珑匆匆跟女客一礼，到子夏身边，压低声音道：“子夏，月亮掉下来了！”
　　“哦。”他反应平平，拉她坐下，“你这一身怎么回事？”
　　“嗯？”玲珑一时转不过弯来。
　　子夏眉头轻蹙：“摔着了？可有受伤？”
　　“没……回来时走得急了些……”玲珑觉得他抓错了重点，“我没事，子夏，月亮……”
　　“瞧你这一脸灰，”子夏从袖中摸出锦帕，递给玲珑擦汗，见她神情忧虑，又道，“莫急。”
　　怎能不急？
　　多年来，她随子夏出入十州异境，寻访四海奇珍，见识过无数精魅魍魉、幻术秘法，如今几乎到了见怪不怪的境界。
　　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月亮会从天上掉下来。
　　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午后无事，玲珑拿出前日吴员外家管事嬷嬷送来的罩衫，找出破洞，拆线织补。
　　平日玲珑会帮邻居们做些织补修理的活，因她见多识广，又心细手巧，不久便在街坊间小有名气。间或有大户人家的管事，送来工艺复杂的贵重物品请她修补，也都不在话下。这类活计酬金颇丰，玲珑赚得一笔小钱，正是乐此不疲之时。
　　素手拈针压金线，连经续纬缀鲛绡。松随玉指回春色，鹤吻银针长羽毛。不到两个时辰，破了洞的缂丝罩衫便在玲珑手中焕然一新。
　　既补得了，便给吴家送去。
　　太阳刚刚西斜，另一边，月亮已升起来了，淡淡的白，挂在天边。
　　玲珑在角门外与管事嬷嬷碰了面，寒暄两句，便把衣服递过去。嬷嬷翻着看了看，不禁赞叹：“呦，真好，都看不出原先坏在哪了。都说玲珑娘子手巧，果真如此！”
　　玲珑不无得意，低头笑笑。接过报酬，心中欢喜。揣进荷包，惦记着赶在天黑前去蜜记饼铺买些点心。
　　这时近旁跳格子玩的小孩怪叫了一声：“呀！快看！”
　　那男孩抬手指天，引得一群玩伴都往天上瞧。这一瞧可不得了，一群小孩惊叫连连，还有个年纪小的孩子哇地哭了出来。
　　玲珑也好奇看天，只一眼，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月亮不知怎么了，在天边摇摇欲坠。还没来得及反应，它就伴着众人的惊呼掉了下来！
　　砸在城外西南方向的山里，尘烟泛起，巨响震天，一时地动山摇。
　　“哎呀！哎呀呀！”吴家嬷嬷好容易扶着墙站稳，一脸惊惧，开口染上哭腔，“天老爷啊，要了命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玲珑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抬头再看，月亮原本所在之处空空如也，另一边，太阳还好好的照着，天空蓝得让人发慌。
　　她想不通，月亮怎么会掉下来？
　　那可是月亮啊。
　　“我看到了，月亮是被箭射下来的！”最初发现异象的男孩故作神秘地宣布，可惜小伙伴们哭嚎四散，无人在意他的大发现。
　　城中鸡鸣狗吠，儿哭娘啼，嘈嘈切切乱作一团。
　　有人敲响铜盆，走街串巷，试图驱赶并不存在的天狗；有人神色惶惶，当街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向天祈求；更多人推挤着，哭嚎着，汇入大街，往城西涌去——月亮！他们要去看月亮！
　　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天要塌了！”将混乱推向了更高潮。
　　“孩子，赶紧回家去，街上不安全。”吴家嬷嬷抓住玲珑，急急叮嘱。玲珑此刻也回过神来，点点头，目送她神色惶惶地回了府，便赶紧掉头往回跑。
　　逆着人流前进不易，拥挤推搡中玲珑满头大汗，还跌了个跟头，狼狈极了。好容易回到白龙馆，她才松了一口气。
　　回想方才情境，玲珑心有余悸。她将月亮坠落这样的惊天大事告诉子夏，他却恍若未闻，此刻还有闲心与那女客谈生意：“既然想要这张假面，就把自己的脸留给我吧。”
　　“什么？”红衣女子惊诧万分。
　　“凡事有舍方有得……怎么，你不愿意？”子夏轻嗤，“也罢，我这里从无强买强卖。”说着伸出手，示意她交还面具。
　　女子捏着面具的双手紧了紧：“不……我……我愿意。”
　　不出所料。子夏微微一笑，收回虚张的手，看向玲珑：“那便定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