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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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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启做了一个梦。
那是在辽州纪府老宅,春日鸢歌,院落里的枝叶繁茂,不时有花落于石桌。他闻到了桃花鹅的味道,那是他娘仍在世时会给他做的菜肴之一。盐水泡过,杏腻浇供,因鹅肉粉红,又叫胭粉鹅脯。
纪启尝了一口,还是记忆里的滋味,顿时五味杂陈各种思绪涌上心头。自他父亲离世后,不过短短三年,娘亲也撒手人寰,他脑海里的父母样貌渐渐变得模糊。
可是这菜的味道,是无论如何都忘不去的。
他爹总好说“启哥儿自幼聪慧,是随了我”,话语里都带着骄傲。
他娘则会摸摸他的头,道:“我们的孩子,怎样都好。”
若是还能再见他们一面,该有多好啊。
纪启真想告诉他们,他一定不会辜负爹娘的期望,不说这次的院试,日后的乡试、会试、殿试,他都要一步、一步走到最后。
到那时,他会有颜面对他们,昂首挺胸的说,如今的他已无须他们牵挂,他……
纪启听到了院门口的脚步声,如黄鹂似的笑声。
“启哥哥,你怎么在这发呆呢?说你是书呆子你还不信,还不快过来给我搭把手,这些吃食好重啊!”
一抹粉衣靓影端着木盘步入,她那张俏丽的脸盛着盈盈的笑,木盘之中是各色的瓜果与糕点。
是沈宣玥。
她怎会在自己的梦中?
纪启还在愣神,少女已来到他身前,她捻起一块桃花酥不由分说塞入他口里。
是了,她就是喜欢这般自作主张。
可偏偏,他不算讨厌。
纪启吃下去,很甜,但不腻,甜到了心坎。
“嘿,你还真成呆子了?”
被她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纪启眼神躲闪,她笑了半晌,又拿手捉了他的手臂摇晃,“启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呀?”
这,这是在做什么?
纪启后知后觉的耳根都红了。
沈宣玥不但来了辽州纪府,还伴在他身侧打闹,这也太荒唐了,不成体统。
挣扎之下,纪启从梦里清醒了。
意识渐转,眼前模糊一片终于清晰了几分,骤然间,纪启察觉到自己的手边压了个东西。
他侧过头,便看到了女孩的半张侧脸。
沈宣玥正闭眼小憩,她的脸压在他的手腕上,两人的肌肤相贴不留缝隙,她睡得很香,小鼻子一翘一翘的,偶时嘟下嘴,还能望到面庞的绒毛,似那样柔软。
纪启看得出了神,竟一时忘了两人的处境。
待他幽幽回神,登时就想把手腕抽回来,可就是那么一动,才发觉自己的手有些麻木,不好动弹。
就在这时,熟睡的沈宣玥浅浅打了个哈欠,她睁开眼,刚巧与床上苏醒的纪启对上。
纪启全身一僵,倒是沈宣玥露出欣喜的笑来,“启哥哥,你醒了?好些了吗?”
“你……”纪启一开口,嗓子沙哑的厉害,“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怕你烧的六亲不认,到时候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我就先来混个脸熟。”
纪启听她小嘴胡乱叭叭,心下轻快许多。
沈宣玥又说:“不过还好这会儿高热下去了些,刚来那会你身上烫的厉害,可吓坏我了。”
纪启看到床边的水盆,与两三张布帕,已然明白,他心口暖暖的,道:“谢谢你。”
沈宣玥抱臂翘起小鼻子,“哼,我要听的可不是谢谢。”
“什么?”
她一双眼睛睨纪启,少年清瘦的身体裹在被子里,嘴唇干裂,似不好开口说话,他眼里茫然更甚。
沈宣玥气哼哼说道:“难道你真不打算解释解释,那日为何派人来,不让我去书院了?”
纪启沉默,他正思考怎么解释,沈宣玥的质问声又响起,小姑娘有些委屈,“我是拿你当哥哥,才会对你与二哥一样好,可你不能这样对我。”
“对不起。”
“那你说吧。”
沈宣玥给他解释的机会。
纪启抿唇,道:“那日你在书院撞见朱裕之后,我就在想日后你再来,许还会遇到,不光是朱裕,还有……我在书院惹眼,恐连累你,我是不想你再受朱裕等人的折辱。”
因在病中,纪启免不得咳了好几声。
这还是他头一回说这样多的话,也是真心的推心置腹。
沈宣玥早知他一片清心,绝非忘恩负义之人,道理她都懂,她要的也只是他亲口说与自己听罢了。
纪启瞥沈宣玥的脸色,忐忑之下垂眼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小姑娘轻轻哼了一声,脸面不再紧绷。
沈宣玥坏心眼一起,逗他道:“想我不生气也可以,你随二哥唤我。”
纪启脑子有点蒙。
随沈宣安喊她三妹?
他觉得有些羞耻,但还是喊了她:“三妹。”
“啊。”
沈宣玥感觉光是听纪启沙哑的声音就遭不住,什么兄妹还是罢了,她耳朵热热的,小声念道:“要不还是喊我玥姐儿吧。”
“玥姐儿。”
不知为何,沈宣玥还是感觉不舒坦,兴许是不习惯,她没再去想,而是道:“你要和我保证,往后不能闭口不谈就这样,我会多想,也会不开心。”
“知道了,阿玥。”
称呼又被他换了一个,沈宣玥抱着脸嘟哝,“你到底想怎么叫嘛。”
纪启没说话,他就那么端详着她,好似在说,这事不是你先提出来的吗?
沈宣玥算是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她揉揉脸,改问:“你要不要坐起来吃点东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不必那样麻烦。”
纪启就着,坐起靠在了床头,两人也终于从俯视变为平视。
“来都来了,当然要给启哥哥你露一手啦,想吃什么都跟我讲。”
沈宣玥双手捧着下巴,她扬着自信的笑,如那明媚的朝阳让人挪不开眼睛,不论是谁,纪启亦是。
无数思绪在纪启脑中翻滚,有方才梦中的剪影,还有眼前小姑娘笑脸的真实,他喉结滚动,经不住脱口道:“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
“呀,你怎么不早说!生辰之日我连贺礼都没给你准备,怎么是好?”
“没事,我已经很久没过生辰了。”
“那怎么行,该庆祝的,谢谢你来到这世上。”
不知怎么的,纪启很为她那句“谢谢你来到这世上”而心悸,心房都因此而柔软了,欲吐露更多,“我父亲是在我生辰之日离世的,此后我母亲每每想为我庆生,都会忆起我父亲被抬回府的棺木。我知道的,她笑起来,都像在落泪,我便不愿再过生辰了。”
原来如此,他的庆生另一头,是父亲离世的沉痛。
沈宣玥想安慰他,纪启又开了口,“祖父临走前把我叫到了床边,他说你一定要记得你的生辰啊,若是他也走了,这世上恐怕就没人知道了。”
听着,沈宣玥再忍不住,一把扑过去抱住了纪启的肩膀,他的肩胛骨有点硌,忍了忍,眼眶还是红了,“我一定会记得的,你信我吗?”
良久,耳边是纪启的回应:“嗯,我信你。”
“那,启哥哥,我去厨房给你备生辰饭吧?”
沈宣玥放开他,单根食指比在唇边,“这回不可再说不要了喔。”
“好。”
纪启抬起头,就见沈宣玥双手各伸出一根食指,抵在他嘴唇两侧,稍稍朝上一提。
她说:“生辰之日,你要多笑笑。”
他知道,她是想安慰他。
纪启轻轻扯了个笑。
得知是纪启的诞辰,沈宣玥立马想到要做长寿面,而纪启如今生病,再煲一个老母鸡汤更是不错。
不过这个念头一到小厨房就打消了,只因沈宣玥看见了角落木桶里的鲫鱼。
她撸起衣袖系起,喊来钱厨娘,“洗一条鲫鱼出来,我想煮鲫鱼豆腐汤。”
“好的,小姐。”
这边面粉加了盐和水揉成面团,沈宣玥又刷了一层油,醒面时,钱厨娘把鱼清理干净,热锅烧油,她接过鲫鱼,先放入锅中两面煎成金黄色,见鱼半熟,便加水没过鲫鱼,豆腐切块与葱段、生姜一同下入,撒上盐,盖锅盖炖煮。
面团醒好,沈宣玥擀成了一张圆饼,从中央挖了一个洞,顺着小洞把面团拉成一条长条面,之后就是不断的拉扯揉搓,直到面条变细变长。
这长寿面不能断,最后成型一整条的长面条,就可以下锅煮面。
长寿面的面汤沈宣玥择了清汤面,她先煎了一个荷包蛋,再就是在面汤里下了小青菜,待熟后盛碗摆整齐。
这会儿的功夫,掀开煮鱼汤的锅盖,沈宣玥见锅中汤已是奶白色,她撒了一把葱花,唤来钱厨娘道:“可以出锅了。”
钱厨娘找来一个大碗,将鲫鱼和豆腐一一捞出,再又用汤勺把鱼汤淋上。
“非常好。”沈宣玥又在柜子边翻找了下,终于,她看到一只喜鹊报喜的红白碗,取出来后就说,“我要用这个装长寿面。”
这碗就非常好。
鹊上枝头喜事到,真心盼着纪启的院试,乃至日后下场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她不算信这个,但此刻倒愿意信一回。
过往的苦难无法抹去,但往后诸事顺遂,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