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囚蝶(一) ...
-
晏青云是第二次住地牢。
住的还是之前那间房。
房间内弥漫着水气与霉味,青苔从墙角石缝中挤出来,逐渐成了气候,向四周蔓延,占领一大片领地。
西北角有一张简陋的木床,铺着发黄的草席,草席被虫蛀了,破旧不堪。晚上躺在上面睡觉总感觉有虫咬,起来寻找,又找不见。
铁制的栏杆锈迹斑驳,上面有些暗褐色的血迹,不知道是哪一位住在这里的前辈留下的。
对着栏杆的那面墙壁上有个一尺见方的透气孔,是地牢里唯一的窗户。
晏青云透过窗户向外望,外面常有一只蝴蝶飞来飞去,有时会落在窗上,晏青云把它当做自己的朋友,每天起床时跟它打声招呼,它天天都很忙,忙着采食花蜜。
在这种看蝴蝶能看一天的日子里,时间渐渐失去了意义。
外面的时间照常走着,晏青云的时间却停滞了。
今天和昨天一个样,明天还会是这样,甚至明年、后年、有生之年的每天都是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
与世隔绝,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被困在这儿,像被放逐到时间与空间的夹缝里,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谢予臻要是不放过他,他下半生可能就在这里过了。
他一条条数墙壁上的裂缝,通过这种方式来消磨时间。当他数完最后一道裂缝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于是再数一遍。
他无比期盼每天送饭的暗卫前来。
暗卫一天一换,所有暗卫都穿黑色夜行衣,戴帷帽遮住面容,晏青云一个也不认识。
他们从不跟晏青云说话,把不去壳的小麦煮成的麦饭放下就走,怕多说一句惹出事端,对晏青云避如蛇蝎。
牢饭难以下咽,有点拉嗓子,吃一口饭得喝三口水才能顺下去,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毕竟没进侯府之前,他也是苦出身,没什么不能忍的。
洞房花烛夜那天所受的伤经过谢予臻的真气治疗,以及这段日子的休养生息,好得七七八八。
最难忍受的是孤独和寂寞。
一天到晚,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自己好像被世界遗忘了。
他开始回忆过去,把二十多年的人生翻来覆去想了个遍,无可避免地想到宁知远。
想到宁知远拎着一颗头颅走下乱葬岗的身姿。
想到宁知远在满天星光下跟他说,如果有一天我要走,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想到宁知远搂住他亲吻,之后又一脸惊慌地跑开。
想到宁知远在温泉边想亲他又不敢的样子。
……
不管他最初想到的是什么,最后总会想到宁知远躺在床上,瘦骨嶙峋,形销骨立,彷如死人的一幕。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再想。
心中只剩下恨意。
可慢慢的,连恨都变得无聊。
无论过去是欢乐还是忧愁,如今都遥不可及。
他什么都不能做。
如果有个人陪他聊聊天也好,但暗卫绝不和他说话。
他便对窗外的蝴蝶说话。
早呀小家伙。
你是哪种蝴蝶啊?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叫晏青云。
我还活着。
……
日复一日的重复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和蝴蝶打声招呼,以证明自己还在。
在他做好被关押一辈子的准备之后,谢予臻来了。
谢予臻穿着一身墨蓝色锦绣长袍,头戴金冠,腰缠玉带,气宇轩昂,仪表堂堂。
很明显特意梳洗过,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衣服上的熏香十分浓郁。
人没见,先闻到他衣服上的熏香味道,同时还有一股腻人的脂粉气。
谢予臻不会有脂粉气,那是谁?还有谁也来了?
晏青云站在门里,手扒栏杆向外望。
在谢予臻身后还有一个少年,比晏青云年轻多了,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纯真干净的气质,正带着惊恐与好奇的神色打量四周环境。
谢予臻发现晏青云在看身后的人,一把将人拉到身前,搂住他的腰,故意用亲密的语气叫他的名,“春……”顿了一下。
小倌赶紧把头埋在谢予臻怀里,笑着提醒:“春芽。”
“春芽是我新收的人。”
谢予臻把春芽搂在怀里,看向晏青云。
“他好奇府里关了一个人,我带他来看看。”
晏青云穿的还是新婚夜那身婚服,过了这么多天有些脏污,带着地牢特有的霉味,脸色不是很好,只有眼睛还是那么明亮。
一如当初,从未更改。
“这些天我试过别人了,原来也不是非你不可。”谢予臻忽然说。
这话听起来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
谢予臻不应该是这么幼稚的人啊,怎么回事?
晏青云眼睛往上抬了抬,黑漆漆,两颗黑曜石般的眼珠直视着谢予臻。
“别人也很好,我才发现这世上美貌之人多得是,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谢予臻把春芽往前一推,春芽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是那种欢场常见的,看起来挑不出毛病又能感觉到生疏客气的笑。
“春芽拜见公子,春芽乃侯爷新纳第九房妾室,以后入府,祈望公子不吝赐教,愿府内众人都能和谐相处,齐心协力好好伺候侯爷。”
一番话说的半文半白,听着很僵硬,明显是被人教出来的。
晏青云懒得理会,收回眼神。
谢予臻却不肯放过,捉住春芽,一只手捏着他下颌,掰向晏青云那边,“你看他美不美?”
晏青云只好说:“嗯,美。”
“他出身于百花楼,你觉得我娶他怎么样?”
晏青云恹恹的。
他已经知道谢予臻前来的目的了。
如果不是被关押的日子实在无聊,他一开始都不会给谢予臻一个眼神。
现在他既然明了谢予臻的目的,自然也就没什么兴致了。
“嗯,好。”
谢予臻明显不满意晏青云的态度,又一次被晏青云激怒,眼睛赤红,狠狠亲着春芽。
他的样子不像在亲吻,更像是野兽在撕咬猎物。
面对春芽,他没有什么怜惜,只是发泄自己的兽/欲,完全不管对方感受。
他一边亲着一边把春芽的衣服扒下来。
春芽顾虑到有旁人在,吓得尖叫一声:“啊!”双手忍不住推拒,“侯爷,等一下!”
谢予臻怎么可能等,春芽微不足道的反抗反而更加激发了他的凶性。他亲得更激烈,同时还在觑着晏青云。
晏青云对此无动于衷,一点反应都没有,哪怕连尴尬都没有。他对春芽既不讨厌,也不同情,只有平静。
他像一尊神佛,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不沾半点尘埃与烟火。
这副模样真正刺痛了谢予臻。
谢予臻最恨的便是他这个性情。
他故意冷了他这么多天,没主动来看他,以为晾着他,他会服软,结果他还是那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滚!”谢予臻推开春芽。
“没用的东西,滚回百花楼去!”
春芽作为工具人,没有发挥出该有的效用,那在谢予臻眼里,他就彻底没用了,谢予臻只把他赶回百花楼,已经算网开一面。
春芽早知道谢予臻带自己前来就是为了气眼前这位公子,这位公子和侯爷的关系不言而喻,眼看对方一点也不吃醋,自己没有完成侯爷给的任务,被嫌弃也正常。
只是没想到侯爷翻脸翻得这么快,前一刻还在温存,下一秒就对人弃如敝履。
春芽咬着牙,什么也没说,双手拢着被谢予臻撑开的领口,低着头红着眼,飞快跑了。
谢予臻没有理会跑走的春芽,目光锁定晏青云,希望能从晏青云脸上寻找到某些蛛丝马迹。
“你见我与他亲热,为什么不嫉妒?”
谢予臻眼里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眉中心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强烈的不满凝聚在两道皱纹之中。
“我为什么要嫉妒?”
晏青云冷淡地回望着他,无悲无喜,四大皆空。
谢予臻站在昏暗的走廊,隔着冰冷的铁栏杆,注视着晏青云。
昏黄的火把勉强照亮里面狭小的空间。
晏青云坐在角落的木床上,背部贴着石壁,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展现出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虽衣衫脏污,长发散乱,容颜憔悴,但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他从未屈服。
他还保有他的尊严和骄傲。
他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为什么要笑?
——“你知道在我心里,你是什么样的吗?”
——“我觉得你真可笑。”
谢予臻停止回忆,直接一掌击开铁门,冲进牢房,双手如同大钳子般抓住晏青云肩膀:“告诉我,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晏青云冷淡地看着他。
“我不爱你,又怎么可能在乎。”
谢予臻再一次情绪失控,面对晏青云他总是失控,晏青云总能轻易引发他的情绪。
怒火充上脑门,全身犹如掉进火山里,皮肤被一寸寸灼烧。
心灵深处有个声音喊得声嘶力竭:撕碎他!杀死他!把他千刀万剐!
谢予臻再也忍耐不住,按住晏青云脑袋胡乱亲下去。
晏青云用力挣脱谢予臻的束缚,从床上跳下来,后退几步,脸上露出明显的抗拒。
“你干什么!”
谢予臻面目狰狞,压了上去。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