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须臾春秋

22、丹楹刻桷深宫寒

　　树色青青，乳燕流莺。繁枝长草后，有一瞧去年轻却身形略有佝偻的小厮，拿着像是手帕的纸不住哭泣，像是被哪位姑娘抛弃的郎君，在这里流泪魂飞欲断肠。
　　哭到最后，纸上的字也被惹花了。什么都看不真切，影影绰绰，苦北最后用纸擦了擦脸，面色恢复平静，眸子里重现狠厉。
　　真是被你摆了一道啊...我的好徒弟.....
　　接下来几步，是否还会有你设的局？
　　他苦北的谋士之路上，这点牺牲是必然的，谁都不能阻挡他，他想要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也要造一个去取。哪怕是神来挡，他亦便弑神。
　　所以....他手紧紧攥住纸，神智愈发冷静，正当他欲迈步走时，突然听到一声平静又夹杂些许阴沉的叫唤。
　　“苦北。”
　　苦北闻言一惊，连忙转身抬头看去，他所站的位置离围墙并不远，便见闫玉泽穿着黑衣束发，蹲在墙上背着盛阳，高高在上地俯视他，眉目间似有玩味。但苦北了解他，闫玉泽的手在隐隐颤抖，眸子里蕴含着的，是滔天火气。
　　坐在自己房间里，云安身子仍有些止不住的发抖。
　　那小白丸子，还躺在自己怀里，静静灼烧着他。
　　他还是下不去手。云安吸了口气，心里漫上悲意。脑海里浮现起先前苏青为他拿来蜜饯后的温柔眼神，那目光如水，仿若可以把一切悲伤都抚慰平静，桌上摊开的蜜饯色泽鲜艳，衬的云安觉得自己愈发丑恶，真的要利用他么？云安不愿再面对，匆匆推开苏青不管不顾的跑了回来。
　　他恨闫玉靖，可却不想把苏青拖下水，看着苏青对自己百般温柔的模样，云安总是不意想到姥爷回忆里护送自己逃出府却又回头甘愿赴死的兄长，而且不知是否为错觉，他总觉得苏青眉眼有些同他相仿，但....是不可能的，他兄长已经死于那场大火了。
　　可就算苏青同他无亲无故，他亦不愿去伤害一个对他如此好的人。
　　可他已为棋子，怎能不去遵从吩咐.....？云安颤巍巍从怀中拿出那小纸包，那小厮口中口吐真言的丸子便安安静静躺在里面，好似也在嘲笑他。
　　云安又紧紧将其握住，再度深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前进的路上充满阻力，他要如何做啊....姥爷？
　　正犹豫间，房间外突然响起叩门声，云安连忙将小纸包放入自己怀里，冷静下来起身前去把门打开，便见赵羽丰站在门外，有些担切的看着他。
　　“...怎么了吗？赵兄。”云安有些不知所云。
　　“没什么。来找你聊聊天。”赵羽丰看见云安的脸后好似松了口气，勉强扯出笑容向前走了几步把房门关上：“没事也能来找你吧。”
　　“嗯，自然是可以的。”云安先是感到有些受宠若惊，旋即又有些轻松的笑了出来，暂时忘却了先前的纠结与紧张。
　　两人在桌边各自坐下，云安不喜饮茶那套，房内也没有安置茶具。但自从跟苏青相处过两回后，云安也有些习惯了桌上摆茶推诿来去那套，现今这样，反倒显得有些局促起来。
　　赵羽丰好似没觉得有什么，他一贯是不喜多话的做派，平常三人的聊天也全靠余浅活络，但这回他轻轻敲了敲桌子，主动开了口：“皇上派人来查了。”
　　云安闻言，猛地一惊：“查什么？”
　　“胸前有红色胎记之人，安弟弟，...你可知道是谁么？听闻这人就潜伏在我们梨园里，捉拿者赏银千两。”
　　云安的表情一瞬僵住了。
　　姥爷的话，果真应验了。
　　“我...我不知。”云安有些不知所措，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让赵羽丰看出自己内心波澜。
　　“啊，那真是可惜了。”赵羽丰的手又不自觉叩了叩桌子：“听闻皇上很快就要派人来搜查这这里了，真是让到手的银两跑了啊...说起来，现在应当..每个戏子都在互相扒衣吧？”
　　云安隐在桌下的手不自觉握紧，冷汗涔涔渗出，他面上强行扯开盈盈一笑：“不会赵兄是特意来找安子扒衣的...吧？”
　　赵羽丰同他四目相视，透露着沉稳的麦色脸上看不出什么心事，须臾后他亦倏地扯出一笑：“你说呢？”
　　“这....”云安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正思考间，赵羽丰的脸突然逼至身前。
　　云安霎时冷汗直下。
　　他脑袋一片空白，却见赵羽丰半个身子俯了过来，慢慢垂首至他耳畔，低声说了两字：
　　“快逃。”
　　云安猛地一惊，可未待他多想，赵羽丰便对着他一推，手指指向房间里的窗扉。
　　“从这里走，到梨园外部，翻墙出去，能出西华门就出西华门，不能就找地方躲着，天黑再回来。”
　　“赵兄....”云安有些发愣。
　　“快走！”赵羽丰不再给他多说的机会，又推了云安一把，将他几近从椅子上推倒。
　　云安反应过来，咬牙点头后起身往窗户那里走去，站在半开的窗棂前，云安犹豫了须臾，又回头对赵羽丰道了声：“多谢。”
　　赵羽丰亦看着云安，此刻云安背对着他半回眸，窗外透来光亮打在这个身板瘦弱的小戏子身上，他的侧脸五官柔和，面色白皙若同天光一色。他就这么立于那里，只消看着便仿若可让人一瞬心静。赵羽丰不禁有些发愣。
　　他知道这男扮女装的小旦角很美，戏台上便已是风华绝代的身姿了，可未想到戏台下卸了浓墨重彩，不仅有着劲骨苍松的俊朗，又更添了几分浑然天成如花照水的美，让人只觉微风拂面，岁月温柔。
　　“你...不怕我骗你么？”赵羽丰不确定的出声问道。
　　“我相信赵兄。”云安看着他，轻轻一笑：“毕竟如果连你都骗我的话...”
　　话还未尽，房间外便响起官兵们踢踏的脚步声，伴着喊叫搜查的声音响起，让所有戏子都出门站好。
　　“你看，你没骗我。”云安笑的眼睛弯弯，又道：“再会，赵兄。”
　　说完，他不再留恋，从窗户里跳了出去，直起身后，云安看向这里层叠交织的翠色，桃花花瓣纷纷落下，他随意接住一瓣，又启步往前走去。
　　毕竟如果连我最后的朋友都骗我的话，那这人世于他，还真是糟糕透了。
　　他房间窗户后是离正门不远的拐角处，云安需要再走一个拐角往后园去，先前那模样怪异的小厮带他去的地方便是个适宜的逃出之地。
　　只是现在....云安瞥眼看向正门方向，已有几个官兵的脚步声往这逼近。按照他们包围楚府的做法，为了防止他逃跑，应当把所有能出去的地方都包围了。
　　怎么办...云安额上冷汗不住滚落，还不行，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现在的情况不容许他想太多，官兵的脚步声愈发近了，于是他一咬牙，便往另一个拐角处走去，走出拐角时，他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未先打量这边的情况！！万一这里也有官兵怎么办？
　　可情况不容许他想，他刚转身，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鼻间萦绕起熟悉的味道，云安双眼猛地圆睁，他跟王爷就是互撞的命么？
　　闫玉泽用手托住云安的双臂帮他稳住重心后，剑眉微蹙，又猛地伸手捂住云安下意识正准备对他问好的嘴，将这小戏子的话全堵了下去，伸出一根手指对他小声道：
　　“别出声，跟本王走。”
　　云安感受到嘴上那人手掌传来的热意，一时心跳的也有些快了起来，他连忙点点头，闫玉泽便把手放了下去，转身示意云安跟上。
　　王爷好像...知道现在在发生什么。
　　云安有些诧异，但又想到，既然连赵羽丰都知道了情况，那说明王爷也必然知道了吧。但...为何要特意要来救他这种下人？
　　闫玉泽步子行的快，很快把他带到了先前他跟那怪异小厮谈话的地方，快逼近一人高的野草后，闫玉泽看了下墙，对云安挑眉示意道
　　“你先上去。”
　　云安抬头看向这快有两人高的墙，不禁咽了口唾沫，又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道：“那个王爷...小人....”
　　“磨磨唧唧做什么？”闫玉泽有些恼了。
　　“......小人不会翻墙。”
　　闫玉泽：“......”
　　今日闫玉泽穿的是一身黑色玄裳，五官在这颜色对比下显得愈发深邃，他俊朗的脸一瞬不瞬的看着云安，碎小阳光漏在他眉眼上使其惹了金黄，云安从这里面看到了几丝无奈。
　　“拿你没办法。”闫玉泽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他半蹲下道：“上来，本王背你上去。”
　　云安看着闫玉泽的脊梁，一时感到有些错愕：“王爷..小人..”
　　“又要说何德何能？”闫玉泽半回眸，眼里带有烦躁：“闭嘴，上来。”
　　“.....”云安不敢再多说，官兵的搜查暂时还未到此处，但也不代表不会过来，是故云安一咬牙，向前走了几步，道了句抱歉后便趴在了闫玉泽背上。
　　衣裳相贴带来暖意，云安的心脏跳的更快了，闫玉泽抓着他腿的手紧了紧，便借着旁边的树三两步跳上了墙。
　　....好厉害。云安的手圈在闫玉泽脖颈下，下巴抵在他的肩膀，微风迎面吹来，云安看着眼前不断变化景色，犹豫须臾后选择抱闫玉泽更紧了些，抓着这鲜有的机会偷偷道出自己倾慕。
　　闫玉泽很快站在了墙上，抓着云安的腿在墙下张望，确定下面没人后便跳了下去。
　　“可以滚下来了。”重新站在地面，闫玉泽对于刚刚的事情有些不爽，于是语气恶劣的说道。
　　他本是爱干净的性子，更不愿多碰旁人，可不知为何到了这戏子这里，总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嗯...好，是，王爷。”云安有些慌乱，连忙手脚并用从闫玉泽身上离开，不敢多作停留。
　　闫玉泽看着那小受气包的表情变化，便知道他又委屈了，不由啧了声。
　　事情他从苦北那里听说了，苏青的身份，以及他自尽死去的事情。但那也代表闫玉泽很可能再寻不到机会将云安安插在太子身边，也就代表....云安失去了利用价值。
　　可为何...他还会救下云安？
　　还未待他多想，很快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向这里走来，一道让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声音旋即响起：
　　“哟，贤弟，在这里散心么？”
　　闫玉泽眉目一瞬冷了下来，看向来人的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真是好巧啊，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