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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亦真亦假 ...

  •   对于王肃殒命的噩耗,直到现在王昭都不能确定事情的真假,更无法相信王肃会真的离去。起初,每日都活在幻象里,还能勉强度日,现实却是刺骨的鲜活,皇帝虽表现出悲痛,仍然开始临朝处理政务。转瞬的变故,于朝堂不过少了一位谋臣,大魏还是大魏,过庭之训已成过去,王昭又成了没有家,没人疼的孤儿。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王昭没有一点想法。若是一人,倒可随王肃而去,但身边还有青稞,总不能撇下让其自生自灭。如今洛阳城中已没有割舍不下的东西,继续呆着也没意义,青稞似乎看穿了王昭心思,直言不如先回平城。那里虽寒凉,但曾是二人的家,穆泰不是也在定州当差?
      王昭一听,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天下如此大,却再也没有家。王肃身故的消息想来已传到定州,直到今日穆泰都没出现,王昭想过多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无法说服自己。
      第二日,王昭强撑起身子把府中人叫到一处,不断感谢众人对这个家的付出,并坦白想去平城。王肃生前对人友善,从不打骂苛责,以致下人们领了赏钱后迟迟不愿离去。王昭再三保证以后回洛阳,一定让王管事把众人再请回来,八年的时光留下太多难忘的回忆,今日一别各自珍重。
      王管事知王昭心中有苦,帮着把人遣走后,拉住王昭的手不愿撒开。自跟了王肃就没离开过这个家,连王昭都是看着长大的,如今一把年纪也侍奉不了其他主子,只希望留下来洒扫庭院。万一哪天王昭又回来,还能第一时间去应门。
      王昭一直视王管事如父亲般看待,听到这番话再也忍不住哭出来,曾经美好的记忆又一次涌上心头,那个把王昭如幼鸟般呵护的人却再也回不来。哭了好一阵,王昭才收拾好情绪说不论去哪儿身边还有青稞,王管事辛苦大半辈子,正好回去享享儿孙福,宅子一直都在又跑不掉。最后,王昭给了王管事特别的报酬,以答谢这些年对这个家的付出,临走时王管事不舍地频频回头,反复叮嘱在平城过得不好就快些回来,不要忘了还有人牵挂。皇城中复杂多变,不嫌弃以后就去乡下生活,在吃食上虽有些清淡,也不热闹,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自在轻松。王昭笑着点点头,当初一心想来洛阳,如今又急着离开,真是造物弄人。
      看着王管事离去的背影,王昭心中一阵怅然。适才满口答应会回来,但各自心里都清楚,此生怕是再难相见。相逢与离别只在一瞬,属于王昭的天地却全然不同了。王管事走后,王昭向青稞交代一声,就独自去了铜驼街。除跟另一位亲人作别外还想大醉一场,彻底和这个地方划清界限。
      按照以往的习惯,王昭从西门进了如梦阁。如歌见王昭在这么短时间里变了样,抱住大哭起来。直言不管遇到什么事,不能折磨自个儿的身子,人活一世就为活个模样。自听到这个噩耗就想第一时间去长史府,又担心身份特殊被人认出来,帮不了忙不说反让王昭受窘。今日主动来找真是高兴,就怕心里憋着气,那样就曲解这份心意了。
      王昭摇摇头,二人既结为姊妹,哪会不知如歌的难处。短短一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此番就想寻个说话的地方,也是嘴馋了讨口酒喝。平日只能喝桑落酒,今时可不能吝啬,要拿就拿最烈的出来。
      如歌一边擦眼泪,一边急唤人下楼取酒,既然王昭想买醉,一定陪着喝个痛快。
      直到喝下一壶平日碰都不碰的鹤觞酒,王昭才明白一个道理,世间再烈的酒,也治不了心里的伤。王昭却一杯接一杯,人们常说身体醉了,心就不痛了,王昭的心已经死了,又怎么会痛。浮生若梦,能痛痛快快醉一次也是好的。由于饮酒过度,原本的计划被搁置下来,王昭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几日,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青稞还似从前尽心尽力地照看。自王肃殒命前后加起来一月有余,伤心过度的王昭每日都活在幻象里,从没想过青稞如何生活?府中已没有下人,这些时日青稞吃了没有,吃了什么,一切的一切王昭都没关心,青稞分明也瘦了,却没有半句怨言。
      这一日,王昭好不容易醒过来,就这么躺靠在床上看向青稞,半晌才说出一句要不明日就启程,从此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青稞点点头,噙着泪说王昭想好就行,今生今世王昭去哪一定跟到哪儿。话还没说完,忍不住大哭起来。
      王昭赶紧抱住安慰,以后只剩二人了,有什么话不要憋在心里。青稞这才说王肃每次出征都会交代,如若回不来,一定告诉王昭要活下去,为琅琊王氏活下去,这是期望也是命令。
      夜半,二人睡得正香,忽听得府外有人叫门。起初,青稞还以为是醉汉喝了酒闹事,仔细一听才知真有人。由于家中只剩下两人,青稞不敢冒然出去,只好把王昭唤醒一起去看个究竟。二人相拉着来到外面,循声朝府门走,门外立着一位身穿便服的男子,虽衣着普通仍难掩彪壮的体态,想必是个军营出身。那人见了王昭,先上前一步施礼,接着自报身家,姓于名登,深夜造访实为唐突。然家父有命,不敢不从,还望王昭见谅。
      王昭上下打量一番,摇摇头说二人并不认识,更不知于登的父亲是谁?
      于登赶忙解释前些时日同于烈前去祭拜,见王昭形单影只的跪在灵堂前,几日过去更是憔悴了。镇南将军于烈王昭自然是知晓的,王肃才去平城的时候二人常有往来,私下里两家人也彼此见过,近两年由于政见不同少有聚会。王昭这一个月过的昏沉,来得人多,见得人也多,一股脑全给忘了。
      王昭听完,急着赔礼适才眼拙没有认出,还望于登不要见怪。想来这个时辰登门定是有事,不知能否明言?于登倒不是不愿说,只是来时于烈只交代来请人,其他并未透露半个字,目下只好央求王昭过府一叙,见到于烈就明了了。王昭见于登不像会撒谎的人,加之也好奇来找的原因,同青稞交代一番欣然上了马车。
      约莫该是丑时了,街上静悄悄的。王昭无聊地趴在窗口看着车外发呆,恍惚间人群一下子多起来,叫卖声也从街头巷尾传来,往日热闹的场景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忽然,王昭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和她一般模样的人,身旁竟然也跟着青稞,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在路上闲逛。起初,二人不过半臂的距离,青稞似乎看见什么稀奇,先一步跑开了,王昭本想前后脚跟上,人群却从四面八方涌来,硬生生将二人隔开。王昭只好大声呼叫,试图引起青稞的注意,青稞却似听不见、看不着,王昭唯有拼命往前,越是用力越是往后退。王昭在车中看着干着急就想上前帮忙,一转头发现正身处其中,蜂蚁般的人群簇拥在一起,最后迷失了方向。
      等于登停好车把人唤醒,王昭才发现是一场梦。下车一看,四处幽闭静谧明显不是于登口中的将军府,王昭并无半分慌乱,对生死已看淡的人,还有什么更遭的事值得害怕。随着脚步进入府门,于登把王昭带到房内就自行退下了。王昭左右打量一圈,只好坐下来等人,不一会儿身后就显出个人影。王昭转头去瞧,一个神态庄严、步履稳健的人出现在眼前,凭着儿时的记忆此人非于烈无疑。
      只见,于烈疾驱一步上前,率先开口说让王昭久等了。
      王昭赶忙起身,直言也是刚到,不知深夜来请有何贵干,还望明言?
      于烈示意王昭先坐下,继而说王肃猝然离世属实没想到,二人也算一见如故,却因理念不同甚少再聚,从内心来说一直很佩服王肃的气概。现今皇帝大力改制,为一统华夏做准备,早已不分鲜卑人还是汉人,可见王肃当初的设想有多英明。说到这里于烈重重看了王昭一眼,转而继续说这样一个眼光独到且深远的人,却在八年后的今天多喝了几口酒跌落城墙,说实话其他人或许会犯错,这件事断不会发生在算无遗漏的王肃身上。故此,才会吩咐于登深夜去邀,有些话只能在暗处讲。
      王昭似乎被吓傻,瞪大眼怔怔地看向于烈,半晌说不出话来。
      接着,于烈又说虽二人相较之前往来变少,对王肃的品行却很了解。由于朝堂的举措,造成臣子之间出现了派别之分,守旧派不愿改革,革新派试图变法,因自身对这些流派不感兴趣,大多时候选择闭门不出,以此表明中立的态度。就在出事的前一日,二人恰巧在宫门口偶遇,因担心王肃太激进随口劝了几句,谁知第二日就传来噩耗。
      王昭不知于烈为何会说出这番话,人人都想明哲保身,独王肃不管不顾,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就该看在相识一场大胆严明,这辈子做牛做马一定报答。说完,重重跪倒在地。
      于烈仿佛又不想说了,愣愣地看向王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王昭也不遮掩,壮着胆子说于烈之所以不敢继续,是否也意识到整件事并非意外。王昭会有此猜想不是无缘无故,这段时间虽日日去如梦阁,究其原因还是对王肃坠落心存疑惑。皇帝向来看中,此番却未派人彻查敷衍了事,这让王昭又有些动摇。或许是思念过度才会疑神疑鬼,今听于烈分析完,整个人瞬间清醒。
      于烈定了定神,继而把王昭扶起来。王肃身前并未说过什么,只是那日闲谈中提到皇帝铁了心改革,致使新旧势力暗潮汹涌。王肃虽是关键人物,也不必事事冲在前头,话到这里还故作玩笑说继续下去恐引起七王之乱,王肃却表示真有那一天甘愿为大魏做一回晁错,当时只为一句戏言,谁知就成了真。对于王肃为皇帝、为大魏舍生忘死这件事,王昭一早就知晓,王肃也一直以诸葛孔明得遇明主为喻来表明对皇帝的衷心。试想一下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怎会因多饮几杯酒从城楼上摔下去,这里面有太多纰漏,可皇帝一声令下,谁还敢质疑事情的真假。
      王昭静静地听着,不自觉已泪流满面。在于烈说出心中疑惑的时候王昭已下定决心,不管结果如何一定要查出真相。
      于烈却跑来规劝,适才一番话只是臆测,连皇帝都说是一场意外,何必非要探个究竟。
      王昭连连摇头,解释说于烈有所不知,在遇见王肃之前是个昭关外的落魄小儿,王肃的出现犹如一缕光,不仅照亮了黑暗的人生,还带来了家的温暖。而今,心中已生出疑惑不去解开一辈子难安,日后查出是一场意外也就罢了,倘若为人所害凶手却逍遥快活,真是枉为人子。
      于烈怕王昭只是一时兴起,再三提醒此事非同小可,皇帝已经下旨,这样做值得吗?
      王昭点点头,回话说不管多难,总得让王肃死得明白,不然有何面目去九泉下相见。即使将来刀架在脖子上,绝不会供出任何人,大可放心。
      于烈似乎于心不忍,又或者看在昔日好友的情分上。摆摆手说今番敢邀王昭来就不怕被连累,只是以王肃之女的身份行不通,好在近日大选适龄女子,胞弟于劲有一女要进宫,王昭真的下定决心,大可同自家侄女一起。
      王昭对于烈主动相帮一直心存疑惑,此番可谓提着脑袋过活,万一哪天东窗事发必定会牵连人,这一点于烈不会没考虑却毅然站出来,世间真有如此诚挚的同袍之义?若不是这个原因,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合理的因由,于烈已经豁出性命,再去怀疑似乎太不厚道,姑且相信看看。既如此再顶着于氏身份实在不应该,不如再想想其他法子。王昭虽嘴上这样说,心中倒觉得于烈的提议不错,不管借不借身份,和于家是脱不了干系了。
      于烈见王昭推辞,立马解释并不想隐瞒,这样做也是有目的的。一来和王肃交情匪浅想帮王昭,倘日后在宫中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还可去寻于登;再者自家侄女被选实在放心不下,二人能一同入宫也能有个照应;最最重要的还是朝堂瞬息万变,为保万全希望王昭能把内宫中听到的风声第一时间传出来。王昭有些吃惊,印象中于烈和王肃不差都是个耿直的性子,一点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此番却说想探听宫中虚实,才会冒着灭族的风险相帮,王昭迫切想查清真相已无心关注个中原委,双方有了各自的目的,相处起来反而更安心。
      王昭默默在心中盘算着,没立即答应也没反对。于烈却笑着说以后就是自家侄女了,名姓必须改一改,不知有没有乳名?王昭一听,忽然想到幼时母亲取的名字,继而说可唤‘临夕’,这个名字除了王肃显有人知。
      于烈点点头,有自己的名最好,也能快些适应。不过,记得以后不要再唤于将军要叫阿父,千万要记牢。
      一句‘于临夕’虽比当初叫‘王昭’的时候更是顺耳,可也意味着世上只有‘于临夕’了。那些曾属于王昭的记忆将随王肃长眠于地,那个喜爱塞外骑马,铜驼街醉酒,洛河边戏水,平日上蹿下跳,无所顾忌的王昭从此就要在世上消失。想到这里王昭不自觉流下泪来,其实从王肃殒命的那一刻,王昭就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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