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江湖》姬婼

83、Chapter 83

　　“咔擦——”

　　屋外狂风大作，穿堂风撞开窗户，吹落挂在墙上的相框，林柏川起身，师颐却先一步走过去，将碎片拨开，连同架子轻放进垃圾桶里，唯有夹在当中的照片，不知如何处理。
　　林柏川去关窗，将插销扣上，又推了推，确定无恙这才返回来，将那张照片从师颐手里抽走，用袖口简单地擦了擦，最后用瓷杯压在案头。那张照片不到六寸，边角沾了水，有些脱落，黑白色上多了些陈年的乌黄，两个穿着宽松毛衣，披着工装的年轻人勾肩搭背，笑得明艳灿烂。

　　这是所有照片里，唯一的一张双人照。

　　林柏川忽然说：“左边那个是我，右边那个就是寄错信的人。”
　　对此，师颐不免多看了一眼，那人在照片里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圆脸微胖，笑容治愈，一看就是达观有福之人。

　　“这是当年我们一起下乡，在林场植树的时候拍的。后来得以返乡，他因为父亲病重，回去接班，坐车离开了这里，我只身一人，无处可去，就留了下来，在西南边的大山里的林场义务种了十年的树，以前那边的山头，都是荒的……”林柏川说起老故事，又将那封信翻出来，指着上头的手绘，“他以前很爱写生，你看，这个灯塔就是他画的。”

　　师颐忽然激动起来：“你说，这灯塔是他画的？”

　　林柏川不知所以，还以为是画技拙劣，惹人笑话：“我生在山中，没见过大海，他长在海边，所以画给我看。”
　　一瞬间，师颐心里念头纷繁，最后将那信封两手握住，深吸一口气问：“还有么？他还画过什么？或者，或者……”也许，这就是最后一块碎片去向的指引，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答案，更想以此找到失踪的白澈。

　　林柏川脾气和善，并没有多问，而是翻箱倒柜替他寻找，甚至皮包夹层也没放过，最后摇头说：“只有一副，和这差不多，不过镇上开了个幼儿园，缺东西装饰，我就捐给了他们园长做挂画。”
　　他安抚少年：“明天再去吧。”

　　可当话音落下，天空中却炸响一道闷雷，像落地在山谷之中，闪电将森林照得惨白一片。很快，屋外暴雨倾盆，拍门声此起彼伏：“不好了，村支书，不好了！”

　　——

　　这是白澈来到岛上的第三天，过于无聊，只能趁着人午睡的时候，试图寻找联系的工具，但见鬼，这里除了一套和外界联络的无线电设备外，连个手机都没有，只有一台收音机，还时常没有信号。他现在是一只猫，不敢擅动那大家伙，只能坐在门口的礁石上生闷气

　　这是座孤岛，准确说，是迷你型的，比一般的礁石大一些，一座灯塔耸立之上，四面都是苍茫不见陆地的海洋。
　　白澈甚至以为，自己到了国境线上，马上要上演一场“白宾孙漂流记”。

　　岛上有个守塔人，叫海鸣，再多个字就很符合老人与海的情境。这里极难与外界联络，如果白澈没有估计错，大概是倒班制，得隔一段时间才有送食物和水的人乘船来，再把换班的人接出去。

　　不过，白澈检查了一圈灯塔里的东西，没有第二个人使用的迹象，此外，包括打发时间的书籍，也只有一个人的笔迹，他很怀疑这个沉得下心，一副清心寡欲无所求的人，是不是在这里住了几十年——
　　毕竟，这么个荒凉的地方，招人也难吧，那得多高尚的情操和无私奉献得精神才愿意留下？

　　海鸣每天除了一日三餐照点吃，就是检查发电机机油液位，并顺利完成引航工作，此外的个人时间，不是写信，就是看书。
　　至于变成猫的他，就没有师颐那么好命，还能跟人聊上一嘴。
　　海鸣着实是个木头，连逗猫也不会，只有偶尔闲余，才会自顾自对着大海，说上一些早年间的故事。白澈白日无聊地晒太阳，甚至一度怀念起写作业的日子，想起那封信上的地址，他给这岛起了个名字，叫地北岛。

　　这天夜里，起了大风，这样的风在海上很常见，海鸣依例下到底层检查机器，保证持续通电，但小窗玻璃没掩实，把蹲在桌上看海的白澈吹出了离子烫的效果，他喵呜一声，跳到地上，决定换个地方睡觉。
　　就在这时，桌上那盏不知哪个年代的马灯北吹翻，烛火翻倒，差点点燃桌上的旧杂志。

　　“哎呀！”

　　白澈回身，赶紧上桌，一尾巴把灯火扫到塔外，但书页已被引燃，整个塔顶只有一只搪瓷杯里盛着茶水，他来不及救火，怕引出更大的乱子，干脆将书也一并推了出去。
　　不就是一本书么？

　　“哗啦啦。”
　　页面飞快地翻动，尾页里落出一张老照片。

　　内室黯淡，只有一盏孤灯，悬挂在外。白澈等了一会没听见人上楼的动静，转身往塔下跑，推开大门，狂风中，海鸣站在礁石上，手里握着那张照片，远望长天出神。
　　照片上是两个并肩的少年，站在林场的树苗下大笑。

　　白澈听见他说：“暴风雨就要来了。”

　　——

　　“哗啦！”

　　暴雨连着下了一阵夜，降水量超过了250mm，从第一阵泥石流的响声爆发开始，到眼下才不过两小时。林柏川几乎走遍了整个村子，拿着大喇叭挨家挨户提醒，指挥村民赶紧撤往两侧高地。

　　“赵老师，你看看能不能设法恢复电力设施。”
　　“别，别都在这里，往东山去！”
　　“联系县里，等待救援，天亮之前所有人都不要随意离开！”

　　因为贫困，许多青壮年都出山离开，留下的不多，都踩着雨脚帮忙往各家各户喊人搜救，林柏川站在雨里，外套早已湿透，却根本顾不得打伞，全靠师颐硬生生给他塞了一把，他才稍微歇了口气，还只是为了道谢和叮嘱。

　　这时，刚才拍门的牛二叔又跑了上来，大喊：“后山坳口里的刘奶奶和他的孙子还没出来。”
　　林柏川立刻挺身而出：“我去！”
　　师颐跟在后头，寸步不离，却被他厉声阻止：“你不许去！”说着，把手里的雨伞塞回给他，自己跟着牛二叔闯入雨夜。

　　然而，少年一句也没辩解，等走出一段距离后，果断把伞丢给身后的大姐，自己空出双手轻装上阵，冒雨跟上。
　　大姐喊来一声：“怎么又来！”

　　那间石屋地处夹角，山上泥石流还未波及，但因为走水不及，四面湍流，已被围成“孤岛”，年轻人也便罢了，对于一个上了岁数又腿脚不便的老年人来说，稍不注意，可能会摔死坡下，只能堵在屋里不得出来。

　　林柏川一马当先冲进去，先往卧室，抱起床上的小孙子就往外冲，回头在正堂里去拉腿脚不便的奶奶，然而却因为山上落石轰隆，砸得地动山摇，脚步不稳。
　　顶头的房梁塌下来，将屋子切割成两半，牛二叔打着电筒，在外焦急地喊，说：“泥石流马上就要波及过来，这一片山上树木稀疏，得马上离开！”

　　林柏川当机立断，把孩子抱出去，自己想回头时，手却被人握住，向外一拉，师颐错身，冲了进去，背起老人就往外跑。
　　“你们先走！”
　　他年轻有力，比起两个岁数加一起一百岁的人，总是要占优势的。

　　林柏川果断抱着孩子往外撤，在前方开路领路。
　　师颐趟过湍流，正要跑到高地空旷处，滚落的石头迸溅，打在后脑勺上，将他砸得晕头转向。但现在不能晕，他还背着一条人命，他只能凭意念坚持，一直到安全的地方，这才露出欣然的笑容，向着牛二叔的方向，脚软一扑。

　　倒下的瞬间，他在心里不停地喊——

　　“白澈，你在哪里！”

　　——

　　“喵！”

　　鲸鱼摆尾，掀起硕大的浪花，白澈被水泼醒，抖了抖毛，望着积雨云汇成的海上龙卷，奋力想要呼喊——“快躲起来，躲起来！”
　　但回头却发现，海鸣已不在原地。

　　灯塔石墙上格子小窗闪过熟悉的影子，拿着灯泡，匆忙爬上顶端去摘换。失了马灯漆黑一片的灯塔顶，只剩下唯一一点火种，可那簇“火”很快也要熄灭。钨丝烧坏，整座灯塔即将暗淡，想必海鸣也是发现了这一点。

　　风很大，塔顶尤为喧嚣。
　　海鸣踩着梯子爬到灯前，一边稳住身形，一边默念：必须要守住灯火，保证航道安全通畅！

　　“呜呜——”
　　狂风呼啸着撞击石壁，大海的浪花高达数米，撞在礁石上，发出轰响，犹如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白澈几乎耳鸣失聪，天地间寂静默然，什么也听不见，包括震耳的咆哮和尖叫，但他心有所感，慢慢抬头望了一眼。

　　灯塔震颤，桌子倾倒滑动，撞在爬梯上，海鸣艰难的扶住窗户，没想到被穿堂风吹翻的柜子撞在腰椎上，令他从窗口滑了出去。
　　“啪啦。”
　　玻璃破碎，□□快速穿过，甚至能看见手臂上长长的血痕。

　　这暴风雨来得太快太急，白澈心里难言，甚至不知是刚好倒霉碰上，还是和《侠字谱》有关的既定考验。
　　“小心！”
　　白澈向门里跑，但白塔甚高，楼梯回旋绵长，他咬牙退了出来，退到礁石悬崖最边缘，蓄力向前冲，顺着石壁攀爬，飞檐走壁，在海鸣扒着窗框坚持不住要落下时，用身子顶了一把，将他送了回去。

　　又是一声巨响。
　　海浪撞击礁石，白澈无力地下坠，头槌可不是闹着玩，一个人的重量，足够叫他脑震荡。

　　但没想到海鸣竟反手薅住了他，就这么一带，一人一猫滚回灯塔，只是口袋里装着的，仅剩的那一枚灯泡却往下掉落，而眼前的钨丝，刹那熄灭。
　　“不！”
　　海鸣低吼。

　　白澈跳起来，“喵呜”一声，海鸣似乎反应过来，不自觉伸手，给他垫脚搭桥，白澈趁机腾身而出，将灯泡卷住，回跳石壁，用指甲紧紧抠住缝隙，却仍不可挽回地向下滑动，脖子上挂着的那柄小桃木剑绷断坠落，转眼被大海吞噬。
　　完了，完了！
　　要死在这里了！
　　他的心忽然狂跳，比起前几次，莫名生出一股将要离去的惶恐，他害怕，他还有好多事未得偿，好多心愿未达成，甚至还有想见的人，没有见到……

　　就在他实在抓不住的时候，一条缆绳掷了下来，白澈抬头，就望见一双坚定的眼睛。

　　海鸣不顾撕裂的伤口，将猫和灯泡一块儿拉了上来，鲜血顺着绳子滴落，被翻涌的海浪吞噬，以鲸鱼为中心，正片大海都变成了瑰丽的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