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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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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绍寻给林知鱼请来A市大学数学系的研究生当补课老师,叫李成羽,是个戴着厚眼镜,话不多的男生。他的家境看上去也很一般,祁绍寻瞥见他的手机,是五六年前的旧款,屏幕已经碎成了蜘蛛网,点个通讯录都要卡半天。
但李成羽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提前借来高中的课本备课,他没有笔记本电脑,课件都是手写在本子上,拿过来就可以当复习笔记看。李成羽的字也很漂亮,林知鱼拿过来瞅了半天,心里有些羡慕,问他:“你这么认真,我哥给你多少钱?”
“一小时三百,餐补和交通补贴五十。”李成羽看了眼时间,推了推眼镜说道:“已经过去一分钟了。”
林知鱼心里暗暗震惊。他去酒吧看场子,下午三十,通宵一百,不管吃不管住,遇上有人闹事,小伤小病还要自负,这样的活还不是天天有。林知鱼攒一个学期才能攒够学费,他爹没钱给他,有时候还要他倒贴医药费,所以林知鱼的课越旷越多,要不是纪元丞给他顶住压力,他早就被强行留级了。
一小时三百。林知鱼算了算,他只要给人给人上半个月的课,这一年就吃穿不愁了。
李成羽漫不经心地反驳他:“这样的活不是天天有,平时一小时只能拿五十。”
“祁绍寻为什么给你这么多?”
李成羽说道:“因为我跟他签了合同,一定能教会你高一上学期的知识。”
林知鱼转了转笔,“那他挺看得起你。”
“祈哥人很好,我朋友在他工作室实习,给的实习津贴也很高,我要是有这样的哥哥,一定会努力向他看齐,”李成羽盯着林知鱼,像看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纨绔少爷,把自己的笔记推到他面前,“我们可以开始讲课了吗?”
林知鱼哑然,并不打算向他解释自己跟祁绍寻的关系。谢婷跟林尤峰离婚后,他必须割舍更多的学习时间来谋生,但这样讲除了博人同情和浪费时间之外并不能说明什么,祁绍寻比他优秀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不止李成羽这么想,恐怕谢婷也这么想。
李成羽从一入高中的内容开始讲起,林知鱼依然听得很费力,李成羽很有耐心给他讲了好几遍什么叫集合,护士进来给他换药的时候,他还在指着本子上的公式跟林知鱼重复集合运作法则。
护士很敬畏地看了李成羽一眼。
一节课下来,林知鱼依然懂的很朦胧,好在基础题的正确率已经提高到了百分之五十。李成羽喝口水休息了一会儿,问林知鱼身上的伤是怎么搞的。
林知鱼不以为意地说道:“跟别人火并的时候,被人捅了一刀。”
李成羽哦了一声,看林知鱼的眼神更像看一个小混混。
课时结束后,李成羽没急着走,在一旁看林知鱼做题,每次看林知鱼搞错了方向,还要大费周章又是画图又是做辅助线的时候就觉得很难受。他一难受就咳嗽,搞得林知鱼也很难受,明明十分钟可以做完的题目硬生生做了半个小时。
好在五点的时候,祁绍寻拎着晚饭来了。
“祁哥,”李成羽一见着祁绍寻就迎上去,笑盈盈地向他汇报林知鱼的学习情况,“今天学了集合,小鱼很聪明,领悟力不错,可惜底子有点薄,下次我要先给他补一下初中的知识。”
祁绍寻看了林知鱼一眼,对李成羽说道:“小鱼要补的东西很多,辛苦你了。”
林知鱼觉得这两人很有意思,单独跟自己交流的时候,一个喊自己林同学,一个喊自己林知鱼,互相交谈的时候,自己又变成了“小鱼”。但他也理解,祁绍寻喜欢在别人面前维持兄友弟恭的场面,李成羽则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嘴自然要甜一些。
“哥,我饿死了。”林知鱼笑眯眯地打断了他俩,祁绍寻把晚饭递过去,是半只炖鹅,半条鱼,一份素炒三丝,两碗米饭,连包装都很用心,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烫的。
“一起吃点吧。”祁绍寻递给李成羽一双筷子,李成羽象征性推脱了一下,便从善如流地接了过去,祁绍寻又递给了他一碗米饭。
晚饭其实是按着林知鱼一个人的量买的,祁绍寻晚上很少吃东西,只有林知鱼三番五次递到嘴边的时候才会偶尔尝一口。李成羽这一接筷子,分走了林知鱼一半的量,林知鱼觉得有点不开心,又觉得自己有病,不管怎么说,李成羽辛辛苦苦教了他一下午,请人吃饭是应该的,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为了证明自己不小气,林知鱼特意把肉多的半边鹅让给李成羽,但李成羽见祁绍寻不吃,他也吃的很少,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林知鱼怕浪费,把剩下的肉全吃了个干净。
祁绍寻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处理工作,手指灵活地敲着键盘,电脑的荧光照在他脸上,显得轮廓锋利又漂亮。他好像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眉心拧着,眼神也有些发沉,但他严肃的样子也好看,眉峰如刀,薄唇抿起,林知鱼瞥了他几眼,觉得很是下饭。
“祈哥,你吃过晚饭了吗?”李成羽走到祁绍寻身边问道。
祁绍寻头也不回,“你们吃吧,我不饿。”
“你是在计算横梁承重值吗?”
祁绍寻“嗯”了一声。
李成羽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我来帮你算吧,我的研究方向可以用来算这个,你休息会儿,等我算完复核一下就可以了。”
祁绍寻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这是市中心古建筑改造方案的一部分设计,他们把方案提交上去以后,得到的反馈是横梁架得太长,承重能力过低,会有坍塌的风险。政府要求他们修改设计方案,要么缩短横梁,要么加宽横梁,可是前者会损坏古建筑墙,后者过宽的横梁会抢夺注意力,让整个建筑变得呆板。祁绍寻想通过计算,证明横梁的承重能力是可靠的。
横梁的形状并不规则,材质也很复杂,祁绍寻已经计算了一个多小时。他讨厌加班,算得心烦意乱,还要时不时被微信消息打断,效率很低。李成羽提出请求后,他认真考虑了一下,问道:“你了解钢筋和混凝土的承重特点吗?”
李成羽有些拘谨地笑了笑,“我跟导师做过相关项目,市图书馆整修的计算工作就是我帮忙做的。”
祁绍寻点点头,把笔记本电脑推给他,“你来吧。”
李成羽坐在电脑前开始计算,祁绍寻站在窗边,抽出一根薄荷烟,咬在嘴里,也不点燃,背对着病房望向窗外的夜色,背影直得像一尊等身雕塑。
他和李成羽偶尔交流计算方式,林知鱼听不懂,只好继续做自己合集相交和相并的卷子。卷子上的题目很眼熟,林知鱼直觉下午刚讲过,可他怎么都记不起来,耳边只有李成羽敲键盘的声音和他们天方夜谭似的交流的回荡声。
他连合集交并补都分不清楚,怎么能听懂他们在讲什么呢?
林知鱼知道自己不聪明,也安于接受这一点,可今晚不知怎么回事,看着那些似是而非的数学题,突然感到烦躁又沮丧,越想搞清楚,就越搞不清楚,选了A,然后又划掉改成C,发了一会儿呆后又涂掉改回去,反反复复,试卷快要被他揉破了。
祁绍寻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林知鱼若无其事地把数学卷子扔到一边,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青年文摘》开始乱翻。祁绍寻把杂志从他手里抽走,然后把数学卷子重新摊在他面前。
林知鱼抬眼望着祁绍寻,“哥,我——”
“祁哥,我算完了。”
林知鱼把话咽了回去。
祁绍寻走过去和李成羽交流计算结果,看得出来,他对结果很满意,眼尾都是微微上扬的。祁绍寻满意,李成羽就高兴,眼睛弯成了弦月,很谦逊地说自己只是碰巧撞上。
“我会按我的加班费给你结算时薪,你要是愿意的话,之后可以到我的工作室实习,跟你同学一起,但你的工资是他的双倍。”
李成羽又惊又喜,“真的吗祁哥,我可以跟您一起工作?”
祁绍寻笑了笑,“我明天跟施秘书说一声,但是小鱼这边,我希望你能多教他一段时间。”
李成羽看了林知鱼一眼,“这个当然,我会尽力的。”
祁绍寻送李成羽出了医院,回来的时候,见林知鱼把蒙在被子里,似乎是睡着了。
祁绍寻把他的被子拉开,林知鱼背对着他,把脸埋在枕头里。
“林知鱼,学了一下午,连半张卷子都写不完吗?”
“我笨。”
“你倒还挺心安理得,”祁绍寻在床边坐下,垂眼看着他,“我以为你跟婷姐保证了期末考试数学及格是认真的,原来是在哄她。”
林知鱼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你跟李成羽之前就认识吗?”
祁绍寻不答反问,“今天怎么会叫哥了?”
林知鱼之前喊祁绍寻都是喊祁哥,可是今天听见李成羽也一口一个“祁哥”,好像谁都能这么喊似的,他突然就不想这么喊了。虽然他明白,自己跟祁绍寻的关系并不比外人亲厚,可是当着外人的面,他们至少是名义上的一家人,林知鱼想,他喊哥,李成羽总不能也跟着喊哥吧,那多没分寸。
“我会努力一下……试试看。”林知鱼说。他以为祁绍寻会生气,但是并没有,祁绍寻只是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忙自己手里的工作。
“哥。”
“怎么了?”
“我是不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是。”
林知鱼语噎,祁绍寻回答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干脆。他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自己在医院就可以的,你不用天天过来。”
祁绍寻头也不抬地解释道:“婷姐要是知道我把你自己扔医院,会心疼。”
“她不会知道的,”林知鱼顿了顿,又问:“你天天过来,是不是只因为我妈是谢婷?”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打扰得祁绍寻无法安心工作,他干脆合上电脑,拉过凳子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地望着林知鱼。
“林知鱼,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知鱼清了清嗓子,装作要喝水,转身去拿桌上的杯子,在视线与祁绍寻不相及时问道:“你是不是更想要一个李成羽这样的弟弟?”
这次祁绍寻没有很干脆地说是,林知鱼心里好受了些,哪怕他犹豫一瞬对自己而言都是一种安慰。
祁绍寻起身走到林知鱼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知鱼。医院惨白的灯光打在林知鱼脸上,让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他抬眼看祁绍寻,长睫如蝉翼般微微翕动,在冷淡的白光下,唯有那双桃花眼显得黑白分明,蓄满了少年人的心事,像蓄满冷水的湖。
“我没有那么缺弟弟,小鱼,你身上流着谢婷的血,你跟别人是不同的,不要跟李成羽比。”祁绍寻的语气略显柔和。
他的安慰没让林知鱼觉得好受,反而莫名其妙更加委屈,林知鱼觉得鼻子一酸,忙把杯子里的水喝光,把眼泪憋了回去。
怎么回事,太矫情了。
“早点睡吧,我先回去了。”祁绍寻合上电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林知鱼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