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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一回 ...


  •   “这可怎么好?夫人要把我许给老爷,三日后就要过门!”小桃急得一行哭一行对萧玉郎说。
      两人此时正躲在桃林深处商议,四下并无旁人,连一向心腹的小石头俱被瞒过了。
      萧玉郎听了也暗吃一惊,忙劝解:”别着急,有我呢。倒是怎么回事,你从头说。”
      听他这么一说,小桃便似黑夜里寻着个亮光,心立时就定了。她掏出汗巾擦去眼泪,再平静一回方说:
      “自小姐的事儿出了,老爷心里急,那日去看小姐又被风吹着,回来就可可地病在了床上。如今百药无效,这几日越发不好。夫人也因小姐的事儿犯了心口痛,时不时便不得劲儿,因府里没个得力人服侍老爷,心里更急,满嘴大火泡。昨儿族里长辈复提纳妾冲喜的事儿,夫人也怕老爷有个三长两短,今儿就把我叫去,说合府上下,就我她还指望。现今家里出了大事,她纵舍不得我,也只有从权了。说老爷病得重,小厮手粗心大帮不上忙,想派我去侍候老爷。又因我还未嫁,怕亲戚面上不好看,也怕将来不好再嫁得。所以立意要老爷纳我为妾,反正老爷原是肯的。最后还说,若老爷好了,我日后也有个依靠,尽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若再能生个一男半女,也就与她比肩了。若老爷不治时,夫人自己都不知如何安身,就更顾不得我了。说了一席话,并不容我分辨。表少爷,这可如何是好?”
      想起方才赵夫人脸色和说辞是之前从未经见过的,小桃又害怕起来,止不住哭成个泪人。

      萧玉郎低头寻思一回,再抬眼望望黑沉沉的天际,皱眉替她拭了眼泪,说:“听你这么一说倒有些难办。先前是夫人顶着老爷那头儿,如今倒是她要你嫁,只怕无法回旋了。桃儿,不如,咱们逃走吧?”
      小桃唬得一噎,眼泪花花地忙瞅他的脸,见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大喘了几口气茫茫然地问:“逃?你和我?逃到哪里去?”
      “且逃出去再说。想来你跟着我也不会挨饿,你只管随我走便是。”萧玉郎笃笃定地回说,实是心里也没个谱,只瞒住了怕她担心。
      小桃拧着汗巾左右思量一回,摇头说:“不行。我怎能跟你偷跑?夫人替我葬了爹,这大恩还未报得,怎能就走?如若那样我岂不成忘恩负义的小人了?万万不可。”
      萧玉郎被她的话几乎气个仰倒,狠狠地剜她一眼,“那你倒情愿做妾?既如此,又来找我商量什么?早早嫁了老爷,也图个前程!”

      小桃听罢呆了半晌忽然又痛哭起来,泪珠儿成串掉在前襟上,最后竟至发乱声嘶不成个模样。
      见她哭得可怜,萧玉郎只好上前扶住她肩头,放柔了款儿软语温存地劝解一回,见好了些才又说:“当妾之事你可要拿定主意,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你若迈出去那一步,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我虽风流,又爱着你,可也不会和姨娘有甚掺杂。”
      “你便是这般薄情么?”小桃讶异也有些生气,眼泪又止不住掉下来。
      “并非薄情,而是多不得情。你想,你嫁了赵老爷后内外有别、长幼有序,便连个面都见不得了,如何能在一处?”
      萧玉郎与她解说分明,小桃听着是这个理儿,气便平些低了头不言语。萧玉郎又虚心下气地替她理好头发把眼泪拭干,继续细细地说:
      “况你说夫人与你有恩,我倒没看出恩在哪里。我不是什么君子,看人从不打好处看。你想,她代你葬父总共花了五两银子,买一个丫头倒要十两纹银,她是亏了还是赚了?况你这些年供她使唤,干了多少活儿,又拿了多少工钱?你不是对我说工钱只存在赵府帐上,夫人许你出门子时一总给你么?也就是说,这些年你只是白干。
      “若不论金钱,只说情理。夫人平日待你许是比别人好些儿,可你如今快十九岁了,论理早该给你找婆家。可她只是嘴上说说,并不曾见一丝动静。开始不愿你嫁老爷,说是怕委屈你,其实是怕多出个人跟她争风。不然这些年,以赵老爷身分早该娶七、八个妾放家里了。
      “现今见事急了,再不娶个人进门,族里也不容她。又怕娶个外人不知底细,将来老爷病好了不容易收服得住。况你还有个好处,只是个光人儿,并无半个亲戚好仰仗,将来就更容易。所以只拿你来顶缸。老爷六十有了,再活个十年八年归了西,你才多大?一辈子就这样完了,你甘心吗?你仔细想想,别说我对你有情,即或无情也不忍心眼看着你糟蹋自己。”

      听萧玉郎提起过去,小桃忍不住心酸,捂了脸一任眼泪又把衣服打湿了一片,心内彷徨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去何从方是对的。
      说完了,萧玉郎并不催她,只让她靠着自己想个清楚。
      半晌,小桃方抬起头,眼睛早哭成个粉桃儿,模样格外惹人爱怜。萧玉郎忍耐不住,双手捧了她脸只是细细端详。小桃正在伤心,倒也没留意,只管瞅着他问:
      “可你,你能离开赵家?好歹老爷也收留你一场。”
      萧玉郎不觉顿了顿手,放下胳膊微迟疑,“你这话倒是说进我心坎儿里去了。赵老爷是把我认作女婿才留我至今,平日好赖也说得过去,此时带你走确是有些对不住他家。我原本打算赶考前后替他找到真的萧玉郎还他个真女婿,如今看来也不能够了。”
      他悠悠叹了口气,言下颇有遗憾。

      小桃心中也是怅然,想想夫人,再想想小姐和素日要好的姐妹们,眼睛一酸又滴下泪来。当不得萧玉郎又哄又劝,方才好了。
      萧玉郎伸手摘下几片桃叶插在她发上,顺势抱住她低低说:“待咱们出去了,到一个谁也不认得的地方,便可做一对快快乐乐的神仙眷侣。”
      小桃脸羞得绯红,掉开头避开他亲近,停了停方说:“夫人让我明儿就开始准备出嫁的事,不准再进园来。恐怕……”
      刚说到这儿,就听见杏儿在不远处喊她:“小桃,小桃,夫人找你哩!你跑哪儿去了?”
      小桃一惊,忙推开萧玉郎说:“我这几日寻机会托人给你送信,约下方便见面的地方和日子。”说完,也顾不得他答应,急忙走开。
      萧玉郎点点头,拉扯不及只得压低声音说:“桃儿,我只等你。”

      临近三更,萧玉郎全身着黑打卧房里出来,放轻脚步走至偏门。
      那门果然未锁。他小心翼翼勿使门发出声响开开了,出来复把门虚掩上,方往庵堂偏门走去。
      今日夜里无风无雪,淡白的月亮倚在城楼上,冷冰冰地看着沉寂的小城。
      鼓楼上隐隐约约敲了三更,鼓声掠过房檐屋瓦,引起空气微微震动,却唯有不眠的人响应着,其余的人都睡死了。

      萧玉郎走至庵堂小门,用手推了推竟是锁的,不由心下失望。
      透过门缝向里张望,只除院内明角灯零零落落亮着几盏外,其余地方漆黑一片,看不甚清楚。他不由恨恨地叹阵气,跺回脚。欲待走开总不甘心,留下又不知那人会不会来。好在这条巷偏僻,原本只有李家开着几扇门,倒不必担心会有闲人撞见。
      所以寻思一回,萧玉郎仍站定了,再推推门仍是锁着,又不知道慧圆到底来了不曾,也不好喊得。

      站在那里总归是无趣,萧玉郎不由喃喃地自言自语:
      “究竟我做了什么?抑或你做了什么?只是躲着我。但凡有什么事,说开了倒也有个去路。只是打哑谜,难道只这般过一辈子不成?桃儿,桃儿,你原来不是这样狠心的人,如今却为何……罢罢,你不见我,总归有不见的原故。我只等着,直到你愿见为止。”
      说罢他赌气向门上一靠,双眼望天,只管对着明月想心事。
      冬日的月华虽淡,倒也把地面照得该亮的地方亮,阴影尽有。前几日的残雪尚未全化去,堆在墙角、阶下,把原本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染白了些。
      在黑色、灰色、蓝色、白色以及一些朦胧的杂色里,萧玉郎靠在柚木门上,觉得心里很凄惶。
      门不厚,锁亦轻,原本不易阻隔任何人。可心里的屏障却厚却浓,看不清来路,找不见去路,连原在身边、心上的人都屏蔽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自己生命的这段时间里,会在某个陌生城市的陌生人家后门想着一个时刻难忘的人……

      慧圆立在门的另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听见萧玉郎来了又去了,去了又复来,如此六夜。
      她本不愿来的,身子却由不得脚。每到三更便披了缁衣站在门边,听萧玉郎自言自语,听他叹息与推门,心里越发糊涂起来。
      原是发誓,再不见此人的。可听了这几日,那誓言渐渐模糊,其他的想法倒时不时地跳进她脑子里。她捂住冻红的脸,想着:
      “难得他不怕冷,只管一遍遍来寻……不,不对!他惯会做戏,只怕又是装出幌子来骗人。可,我又没什么可让他骗的,唯有自己这么一个人。他若要骗时,自应去骗那容易的,难不成倒找难的?……那又如何解说上次的失约?想是贪图了赵家富贵,虽对我有情也顾不得了。抑或是被人发觉,晓以利害,不得已而为之?如是这般,他自早应向我说明,为何又只装作无辜?想是其中有什么误会,看他一片赤诚,倒不似装假……不对,不对,他自小就泼皮无赖,瞒天过海的手段是高的,连别人家女婿这种事儿都曾假冒过,千万不可上他当……只是,他果然只为骗我才如此的吗?”
      越琢磨心里越乱,后来她索性不想,到底没开那门。却又走不开,夜夜只是去等。若说不去,心内倒急得无法安静。

      寒月夜夜只是看着这两个人心里作战,鼓楼上的更声响了又停了,门内外的两个人,来来又去去,去去复来来。
      什么都没有发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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