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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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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小海?”
下了出租车,邢岳把项海背在背上,偏过头叫了两声,没动静。
项海的脸就在眼前,呼吸均匀地扑在他脖子上,带着些酒气。
邢岳一口气把他背回了家,轻轻搁在床边。害怕碰了背上的伤,就让他趴在了床上。
从酒吧出来,一路都黑咕隆咚的。这会儿在灯光下,邢岳才看清项海到底有多狼狈。
后背上的大口子就不必说了。原本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沾了酒,一绺一绺地黏在一起,上面竟然还挂着几颗亮晶晶的玻璃渣。
上衣和裤子因为都是黑色,也分不清上面哪一片是血迹,哪一片是酒水。只有一撮撮白色的粉末,混合着灰尘,泥浆一样,显得格外扎眼。
邢岳觉得心里堵得慌。他已经后悔支持项海去缉毒队了。
这才仅仅是个开始,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啊......
可走上了这条路,后悔也没用了。
他叹了口气,准备先替项海处理一下伤口。于是小心翼翼地把项海身上的T恤脱了,扔在地上。
刚才在路边摸着黑的匆匆一眼,已经让他有些头晕目眩。现在头顶的灯光明亮,项海赤着上身,那条伤口就那么血淋淋地瞪着他,再加上项海的皮肤又格外白皙。
那一瞬间,邢岳的脸都绿了。就好脚下的电梯突然开始自由下坠,整个人忽忽悠悠地抓不住任何依靠。
他赶紧扶住了身后的桌子,然后又跌跌撞撞地摸进洗手间,拿了条毛巾回来,盖在项海的背上。
“废物,可真是个废物!”他毫不客气地痛骂自己,然后一边深吸了口气,一边稳住“嗵嗵”乱跳的心脏。
再去看趴在床上,半|裸的男朋友,怎么瞧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是了,是裤子太不协调了。
项海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家里哪哪都是一尘不染的,怎么能忍受穿着脏兮兮的裤子趴在床上?
于是邢岳凑到他耳边,小声地问,“小海,那个,我帮你把裤子脱了吧。就是因为太脏了,不是别的。你看行么?”
项海没出声。
“不说话,那就当你是默许了啊。”
得到了默许,邢岳小心地搬动着项海的身体,伸手把他的腰带解开,又解开牛仔裤的纽扣,拉下拉链。
顿了顿,见项海还是没表示反对,就一鼓作气把他的裤子拽了下来。
“腿真长。”
“不是,这人还是有点儿偏瘦啊。”
出于本能,邢岳发自内心地感慨了起来。
项海的腿又长又直,线条也很好看。在这样一个不合适宜的时刻,邢岳竟然忍不住欣赏了至少十秒钟。
“操,真不要脸!你还是不是个人?”紧接着,他又开始了自我批判。
不过随后,他脑子里又不由自主地想,“不愧是芭蕾小王子。”
“不看,不,不看。”迷迷糊糊地,项海忽然说话了。
邢岳一个激灵,赶紧挪开眼,无力地辩解着,“没,没看,我没看!”说着赶紧拽过一条薄毯子,盖在他腿上。
“不喜欢。”项海又嘟囔起来,“我不喜欢。”
听口气有些急,还像是有些害怕,以至于一条腿都跟着抽动起来。
邢岳这才发现他不是在跟自己讲话,赶紧凑过去。见他两只眼仍紧闭着,还微微地皱着眉。
“说梦话了?”邢岳挺意外。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个爱好,不知道是不是喝醉酒的关系。
这时,项海又说话了,“舅舅呢,舅舅呢...”
他瘪了瘪嘴,像是要哭的样子,“舅舅呢,我回舅舅家...”
邢岳不知这话该怎么接。他隐约记得有个说法,遇到人说梦话的时候,不能随便接。
可看项海好像挺难过的样子,又怕他一直陷在这不愉快的梦里,就试着搭话,“小海,走啊,我带你走,回你舅舅家。行不?”
也不知是他这话起了作用,还是梦做完了,项海没再说什么,只是唇角动了动,呼吸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邢岳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舅舅?他回忆起来。
记得项海曾经提过,离开他妈妈以后,就去了外地的舅舅家。那里有他的舅妈,还有一个姐姐。舅妈好像对他的态度一般。
就是在那个家里,才过十岁的小孩儿开始学习做饭,做家务,活得小心翼翼。
可后来他为什么会离开舅舅家呢?
吕松江说就是在东江捡到的项海。那个时候,他的样子很惨。
他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没了爸妈,为什么一个人又回东江来?
他是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活的呢?
想到这,邢岳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手指却碰到几颗锋利的玻璃渣子。
他又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把他背上的伤口处理一下,然后再给他擦擦头发,擦擦脸,擦擦手,身上也要擦干净。
上回项海的手受伤,从医院开的药水,棉球和纱布还剩了不少,邢岳见过。
没费什么功夫,他就把这一堆东西找齐了。又拧了条温热的毛巾,搁在一边。
盯着项海的后背,邢岳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掀起盖在伤口上的毛巾。
“哎哟我的妈呀。”
还好,这回他只是晕了那么一下,就挺住了。
他先拿湿毛巾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清理干净,又捏起棉球,吸饱了药水,一点一点涂抹在伤口上。
大概是疼了,项海背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人也哼哼了两声,把脸扭了个方向,冲着里面的墙。
邢岳赶紧朝伤口上吹气,提心吊胆地问,“疼了吧?是不是我太用力了?”
“我轻一点儿,你忍一忍啊,一会儿就好了。”
见项海没再有动静,就继续抹起药水来。
抹了一遍,晾一晾,他正打算再抹上一层,就听见项海又说话了,“钱呢?”
“啊?”
“钱呢?这盒子里的,钱呢?”
“什么钱啊?”邢岳不由自主地又搭上了腔。
“钱呢?我的钱呢?”可这一次项海没领情,继续质问着。
“我没拿你的钱...”
“我的钱呢?钱呢...”
“多少钱啊?”
“钱呢...”
项海翻来覆去就这么一个问题,邢岳怎么解释都不行,直到他自己放弃了,才又慢慢安静下来。
这种状态让邢岳有些担心。他跪在床边,摸了摸项海的额头,又把手放回自己脑门上。
“唉,是不是有点儿热啊。”
他想给项海量量体温,又不知道体温计放在哪。
正在这时,电话忽然响了,邢岳赶紧接了起来。
“喂。”他压低了声音。
“项海咋样了?回家了吗?”是周勋。
“回家了。睡了。”邢岳应付着,又把盖在项海腿上的毯子朝上拽了拽。
“我听李超说他好像受伤了?不要紧吧?”
邢岳拿着电话去了客厅,语气相当不满,“那么老长的一条大口子,你说要不要紧?”
“我操!多长啊?那赶紧送医院啊!”这下周勋也急了。
“得了吧,早干啥了?”邢岳依然对他存有怨气,“但凡你能心疼他一点儿,也不至于这样。”
“你这不屁话吗?”周勋立马不乐意了,“他是我的人,我能不心疼吗?”
邢岳更不乐意,“什么叫你的人?”
“不是我的人,难道是你的人?”
“啧,行了,没事挂了。”邢岳没功夫跟他掰扯这些。
“哎,那什么,回头你跟项海说,让他在家歇两天,不用急着来上班。”
“嗯。”
“对了,今天你去那酒吧干啥?是不是去找贺雄辉?他跟你说啥了?赵文宇有消息了吗?你接下来啥打算...”
“几点了,现在都几点了?”邢岳真服了,“你们抓的那些人还不够你操心的?挂了!”
他没好气儿地揣起电话,又回到卧室,却震惊地看到,项海竟然翻了个身。大概是觉得身上热,把盖在腿上的毯子也踹飞了。
“要了亲命了。”邢岳感觉头都大了。
药水还没涂完,纱布也没贴上,而且这个姿势...
他赶紧过去,一边哄着,一边推推拉拉,“小海啊,你,你翻过来,啊,翻过来...”
项海被他弄烦了,半梦半醒地皱起眉,又舔着嘴唇,“好渴,想喝水...”
“喝水喝水!你等着。”邢岳立刻跑了出去。
等他拿了水回来,发现项海竟然爬了起来,呆坐在床上,使劲儿揪着头发,“头疼...头疼...”
“哎别揪啊!”邢岳赶紧抓住他的手腕,“来,先喝点水。”
项海始终闭着眼,一口气把水灌了就想再倒回床上。
邢岳眼疾手快地把他接住,继续哄着,“你趴着,听话,先趴一会儿...”
这次项海没再反抗,乖乖地翻了个面儿,趴在床上,很快又睡了过去。
邢岳在脑门上抹了一把。这么会儿功夫,他忙活了一头的汗。
趁着项海再次翻身之前,他抓紧时间把药水又涂了一遍,再用厚厚的纱布把伤口盖住,最后拿胶布固定牢。
他的动作很小心,态度也格外认真,可在这过程中,脑子里却总是不受控地浮现起方才项海躺在床上的样子。
他不否认,自己就是个饥渴的老色胚。同时也承认,项海的身材真的挺好。
也不怪这人偶尔的自吹自擂。
平时穿着衣服总觉得他有点瘦,可脱了衣服才发现,手臂,肩膀,后背,小腹,腰...条条块块,该有的一样都不少。
于是他一边在心里夸着自己的宝藏男朋友,一边替他擦着头发,一边陷入了遐想。
终于,项海被拾掇得干干净净的。
邢岳也比较满意。把东西收拾好,打算去洗个澡,就在项海身边挤挤睡了。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项海身上唯一的那块布料上面。
刚才不觉得怎样,这会儿项海又白白净净起来,内裤就显得有些扎眼。
项海今天穿了条浅灰色的平角内裤,现在那上面除了有血迹,药水的痕迹,水迹,竟然还有一个完整的手掌印记。
邢岳不可置信地张开自己的手,大小,形状都对得上。
“操...”
他很郁闷,觉得自己这活干得也忒糙了。但他敢拿警徽保证,自己真不是有意的。
纠结了半天,他最终还是凑到项海的身边,小心地问,“那什么,小海,我帮你换条内裤吧。你身上的这条太脏了,穿着也不舒服是不是?”
“严格地说,你现在属于病号,所以不用不好意思。”邢岳趴在床边,一边说服着他,同时也在说服自己,“我是照顾病号的人,所以也不用不好意思。”
等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动静,“那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啊。”
于是他在衣柜里找了条干净的内裤,想了想,把屋里的灯关了。
此时,尽管心里没有任何不纯洁的念头,尽管摸着黑,可把手伸过去的一刻,邢岳还是犹豫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么做不对,甚至还很龌龊。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种行为对项海来说都是一种冒犯。
他赶紧又过去趴在床边,跟项海承认错误,“对不起小海,我不该那么说的,连想都不该想。对不起!”
“我错了,再不会那样了,你骂我吧。”
项海当然没有骂他,只是安静地趴着,脊背微微地起伏着。
邢岳惭愧地站起来,把内裤又收进衣柜。
他搓了搓脸,打算赶紧去洗个澡,趁天亮前还能睡一个小时。
他感觉很累,昨天在医院就是一夜没睡,今天又连续熬到了这个时间。脑子已经快要短路了,不然刚才也不会冒出那种念头。
这时,项海忽然翻过身,腿来回蹬了两下,手紧攥住毯子,嘴里嚷嚷起来,“你在干嘛?”
“......”
邢岳立刻原地静止,没敢出声,连眼都不敢眨。
等了一会儿,项海又问,“妈妈,你在干嘛?”
“你们在干嘛?”
说着说着,声音就明显带上了哭腔,“你们怎么了?生病了么?”
“妈妈,你们是不是,生病了?”
邢岳无措地站在黑暗里,看着被梦境纠缠的项海,不安而又难过地哼哼着,没有眼泪,鼻子却一下接一下,不停地抽动着。
他从没见项海哭过。相反,无论什么时候,项海总是在笑着。
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或者动不动就哭上一通的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可有时候,他真的希望项海也能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具体什么原因他也说不清。
或许在清醒的时候发泄了情绪,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没完没了地被这些噩梦纠缠。
一个人的时候,他到底做了多少梦?那些梦都是什么颜色?
邢岳不敢去想。
但眼下的这个梦,他很容易就能猜到内容。
项海的梦境还在延续着,他的腿又动了两下,忍着哭,小心翼翼地说着,“妈妈,我乖...”
“我不对别人说,我乖。”
“妈妈...”
后来项海又抽抽噎噎了好一会儿,说的什么却渐渐听不清了。
等他重新安静下来,邢岳走过去倚着床头坐好,轻轻扳着他的肩,“过来,小海,靠我腿上。”
他让项海朝这边侧过身,拿了个枕头抵在他背后,这样就不会压到伤口。又把毯子拽过来,盖在他身上。
“睡吧。”他抚摸着项海的头发,“好好睡,我看着你。”
项海像是听见了他的话,抬手搂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身边来回磨蹭着。
好一会儿,才又听见他闷着声说,“花没了。”
“嗯?”
“花没了。”
“什么花没了?钱花没了?”
“我的花,都没了。”
“...哦,没了我再给你买。要多少买多少。”
“蓝色的喜欢么?下回送你蓝色的。”
项海却像没听见似的,只是独自唠叨着,“那么多花,全没了。”
说着竟然还叹了口气,“我的花,多好看呢。”
邢岳没再搭话,只是把毯子给他掖了掖,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会儿好像没那么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