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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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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罗美华和邢岳讲的话比过去二十多年加在一起还要多,又好像把未来的十年也预支了。
从宋晓到曲薇;从和邢逸清无话不谈,到两个人无话可说;从邢逸清当上了分局副局长,到升任省厅的副厅长;从他忙得顾不上她的情绪,到最后丢了自己的命;从结婚到离婚;从邢岳总爱黏着她,到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从在风华正茂的年纪爱上了一个人,到如今躺在病床上失去了一切。
这中间邢岳几乎没有插话,更没有问问题。只是默默地做她的听众。
其实他的头很疼,很想抽烟。可医院不允许,否则这时候他大概已经拆开了第三包。
终于,在天亮之前,罗美华太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邢岳替她把枕头放平,尽量让她能躺得舒服些。然后就一直坐在椅子里,直到天亮。
他很困,但不敢睡,因为担心会做噩梦。今天的素材足够他连续做上一个月的噩梦都不会重样。
好在后来杜阿姨过来了,给罗美华带来了早饭,把他换了回去。
出了医院的大门,热烈的阳光猛地倾泻下来,邢岳感觉好一阵头晕目眩。
于是他赶紧点上一支烟。
叼着烟,他一边朝停车场走一边掏出手机。
一天没见了,他很想念自己的小男朋友。
-邢哥,我去局里了。饭菜给你留着呢,要是饿了就自己过来吃吧。
“可真是个劳模。”邢岳看了眼这条消息的时间,早上七点四十。如此勤奋,估计还是为了昨天“惹火”的那个案子。
将近二十个小时,才收获了这么一条微信。他讪讪地收起手机,抬腿跨上了摩托。
回到家,先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然后他就摸去了项海的家,轻车熟路地大吃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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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一片居民区内的一个角落,正安静地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
车里面,周凯被项海和另一名缉毒警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对面坐着周勋。
“怎么样,小子,想明白没有?”周勋看了眼时间,“五分钟过去了。”
周凯抬起眼,态度不服不忿,“我都说了,那些毒品跟我没关系。烟是我给他们的没错,可谁知道他们从哪搞的毒品啊。这锅我可不背。”
周勋冷冷地一哼,“那报警电话你怎么解释?凌晨四点三十七分,得胜小区大门附近的公用电话,有印象不?要不要把监控调出来,看看你那副鬼鬼祟祟的尊容?”
周凯立刻皱起眉,左手转着右手上的戒指,耳朵上穿着的两只银色耳环不安地晃动着。
项海盯着身旁这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个子不高,梳着寸头,眼里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相符的狡黠,周身都散发出让他生厌的气息。
项海又想到了王铎。如果不是提早抽身,怕是现在蹲在局里的就有他一个,还谈什么考大学。
“我告诉你周凯,我们今天抓你,绝不是因为你打个匿名电话,坑了几个学生这么简单。”见周凯在动心眼儿,周勋当即给他压力,“你大哥是肖腾飞,你跟他混了两三年,四处划拉小弟,零敲碎打地替他送毒品。这些你当我们都不知道?”
周勋忽然提高了音量,“周凯,就算你今天一个字不撂,我们照样能治你!现在是给你一个机会!是替人背锅,还是给自己留条活路,你最好想清楚了!”
周凯猛地抬起头看他,又低下去,两只手狠狠地捏在一起,脑门上渗出一层汗珠。
就在这时,被放在一边周凯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腾飞哥”三个字。
周凯一个激灵,汗水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
项海拿过手机,指着屏幕,又点了点,“周凯,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还年轻,不要用自己的人生填别人脚下的坑。现在我数三个数,等会儿你应该知道怎么说。”
“三,二,一。”项海接起了电话,同时按下了免提键。
“喂,腾飞哥。”电话接起的一瞬间,周凯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干他妈什么呢你,这么半天才接电话!”手机里传来一个男人不满的声音。
“嗐,我忙活到天亮才睡,都困迷糊了。”虽然对方看不见他的表情,周凯还是不由自主地陪上了笑脸。
“你在家呢?”肖腾飞有些怀疑。
“没有。刚,刚被我弟吵醒了,然后就饿了,就出来找点儿吃的。”
“哦。”那边像是信了。
项海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捏起烟盒,用眼神示意他。
周凯立刻会意,“那什么,腾飞哥,那几个学生现在都进去了,我给他们的东西...到时候警察不会来找我吧?”
“你慌个屁啊!”肖腾飞不屑地骂道,“没凭没据的,他们说那玩意是你给的,你就承认啊?你死不认账,警察能他妈把你怎么地?”
“也是。”周凯干笑了两声,“这回那姓贺的酒吧应该完了吧!要是他还敢开门,我就再带人过去。”
“不用。”肖腾飞却制止了他,“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说这事儿,最近那酒吧你先别碰,等我消息。”
周凯哦了一声,见项海朝他使眼色,就又问,“为啥啊?咱不收拾他了?”
“你少问。”肖腾飞有些不耐烦,“让你别动就别动。”
“另外,最近你消停几天,没事儿少出来晃。等这阵风声过去再说。”
“我知道了,腾飞哥。”周凯这边还没说完,电话那边就挂断了。
“肖腾飞这是什么意思?”项海把电话收好,问周凯。
“我也不知道啊。”周凯一脸的茫然,不像在撒谎。
项海就看着周勋。
周勋想了想,扔过来一副手铐,“给他铐上。先回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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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车与邢岳的摩托几乎是前后脚停进了分局的大院。
邢岳摘下头盔,正好看见项海和一个缉毒警押着周凯下了车,周勋跟在后面。
项海一眼就看见了邢岳,远远地朝他笑了笑。
邢岳也勾起嘴角,朝他扬了扬下巴。
周勋看见他,就朝这边走过来。其余人押着周凯进了分局的大楼。
“瞅瞅你,”走到跟前,周勋上下打量着他,一副见了渣男的表情,“都是有对象的人了,咋还这么浪呢?不知道收敛点儿?”
邢岳皱起眉,“我他妈浪什么了?不是,我啥时候浪过啊?”
周勋朝停在一旁的摩托歪了歪嘴,“这不就是你专门骗小姑娘用的吗?成天招蜂引蝶的,还说不浪?”
“操!”邢岳简直都无语了,就觉得周勋的思想简直比外表更显老,“别他妈废话了,少败坏我名声我跟你讲!”
“哎,问你,刚才抓的那人是谁啊?”邢岳朝楼门口的方向偏了偏头。
“小角色。”周勋点上一支烟,又递给邢岳一支,接着就把昨天贺雄辉酒吧那事儿大概讲了讲。
这些邢岳其实都知道,但他不打算向周勋透露自己和贺雄辉的关系。
“正好,我也跟你说个事儿。”听周勋讲完,他又把赵文宇失踪的事讲了一遍。
周勋听了立刻皱起眉,狠狠地吸着烟,然后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说呢......”
他这才明白肖腾飞为什么突然给周凯打来了那个电话。
他们朝贺雄辉下黑手,一转眼,自己老板的公子就被绑了票。要是再不收手,怕是赵郎就要绝后了。
“什么情况?”邢岳问他。
周勋嘿嘿一笑,“没事儿,没什么。”
说着又朝邢岳一扬手,“谢了啊!”就转头朝办公楼走过去。
邢岳愣在原地,被他那过河拆桥式的笑容惊呆了。
“操,可真他妈无耻啊!”他大声地感叹着。
周勋头也没回,仿佛没听见。
邢岳转过身,把头盔挂在车把上,打算把手里的烟抽完就上楼。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
-邢哥,回头!
邢岳立刻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手机又响了。
-抬头啊。
邢岳听话地抬起头,就看见项海正趴在三楼的窗台上,朝他笑着。
他也笑了起来,远远地看着项海。
看了一会儿,他朝另一个方向过去,边走边在手机上按着。
很快,项海就收到了消息。
-下来,去后面的宿舍。我在那等你。
一看到这个,项海立刻做贼心虚般地朝两边瞄了起来。
周勋还没回来,屋里的几个人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于是他把手机揣进兜里,离开窗台,闲庭信步地朝门口走,就像平时去厕所一样。
可刚跨出门口,他就撒开腿,狂奔下楼。
长长的楼梯,三两下就蹦到了底。冲出办公楼,朝着邢岳的方向就飞了过去。
宿舍楼在分局大院的一个角落,紧挨着围墙。这个时间,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出入。
项海从没来过这个地方,进了大门,就看见两边是长长的走廊。
这时候,邢岳的消息及时赶到。
-别跑那么快。进门左转,走到头。
项海看着手机,差点笑出声,同时又感觉心脏在怦怦地跳。
按照邢岳的指引,他拐进左边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见一间宿舍的门开着一道缝。
他还是有些没底,没敢直接推门,就先敲了几下。
“邢哥?”
又轻轻叫了一声,没人回应。
于是他小心地推开门,探着头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点暗,他左右寻找着邢岳的影子。
“喀”的一声,门在他身后锁上。
项海猛地回头,就看见邢岳正站在门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邢哥!”项海乐了,立刻扑过来,撞进邢岳的怀里。
邢岳朝后退了两步,贴在门上。
项海搂着他的脖子,稍稍踮起脚尖,在他的嘴唇上亲吻起来。
哇。邢岳开心了。
他最是喜欢项海的这种热情,也最受不了这种热情。
他猛一转身,反客为主地把项海按在门上,以一点五倍的热情,回应了过去。
好半天,两个人才分开。
邢岳轻轻喘着气,又把项海搂在怀里,由衷地说,“小海,我想你了。”
项海的下巴搭在他肩上,手摩挲着他的后背,“至于么邢哥,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多久没见了呢,其实还不到一整天。”
邢岳这才把他放开,“这跟多长时间有关系么?你良心呢?”
一提到良心,项海就笑起来,赶紧把话题岔开,“那个,你吃饭了么?”
“吃了,去你那吃的。我还把碗都洗干净了呢。”
“那你好棒棒啊!”项海笑着朝他竖起大拇指。
邢岳也笑起来,不过很快又不笑了。
他垂着眼,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小海,我得跟你承认个错误。”
“嗯?”
“我昨天,其实,没在局里加班。”他叹了口气,“我去医院了。”
“哦。”
“你不意外?”看他一副淡定的表情,邢岳自己倒是有些意外。
项海抓了抓头发,“嗐,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下邢岳更意外了。
“昨天晚上... 我来分局了。”说起这个,项海也觉得不好意思,“你说要通宵,我就想着把饭给你送过来吧。结果你没在。”
“后来我又去你家楼下,看你的车也没在,就猜你应该是去医院了。”
话说完,两个人都陷入了无声的尴尬。
安静了一会儿,项海主动问,“那昨天,你跟...你妈妈聊了么?”
“嗯。”邢岳恹恹地走到一张床边坐下,“她说,宋晓是我的亲妈,在我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项海赶紧跟过去,坐到他身边,“所以她才不喜欢你?”
邢岳摇头。
他觉得这些前因后果乱得像一堆纠缠的枯藤,越是没了生命,彼此间反倒纠结得更厉害,就越是理不清。
自己都理不出头绪的事儿,又怎么跟项海说。
他叹了口气,“本来,她也该有自己的孩子,可因为一次意外,孩子没了,后来就一直都没有。”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吧,她看我烦。我爸工作忙,总是顾不上她,她就看我爸也烦。再加上我爸喜欢我,她就更烦。”
说到这,邢岳也烦了,“总之,就是因为这些破事,后来他俩就离婚了。”
“我们这个表面破碎,其实内在更破碎的家,就那么神奇地维持着。直到今天,曝光了,就什么都没了。”
项海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本他以为自己的家就够乱套的,这么一看......
“小海,昨天我...我妈,跟我说我亲妈去世的时候,我应该特别特别难过才对吧。我以为我会哭呢。”邢岳垂着头坐着,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可是我没有。”
“你说,我是不是很冷血?”
对此,邢岳很在意。
因为在当时,他的确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甚至这个消息都没有听罗美华亲口承认不喜欢自己所带来的伤害更大。
或许是因为提前透支了悲伤,剩下的只有沉重的无力感。
“说什么呢你!”项海一把抓过他的手,紧紧握着,“邢哥,你是我见过的,最好,最热血的人了。”
他又心疼地在他手背上搓了搓,“那时候你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
“就别折腾自己了,行不?”
邢岳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又看着他,“你说你,酒量也不行,要不晚上就再陪我喝两杯。”
“我怎么就不行了?”项海有点不服气,“上回我不也喝挺多的么。再说,先天不行,后天还不能练么?你陪我练练。”
邢岳笑起来,“算了吧,陪你练,最后损失的是我的尊严。”
“操。”项海也笑了,同时又有些心虚,“你损失什么尊严了?损失了多少?二两还是三两?”
邢岳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了。给他留点面子,免得以后他真的滴酒不沾。
于是他岔开话题,“哎对了,刚才看你们逮了个人,是干嘛的?”
“是个混混。”项海说,“在二中那边混的,总喜欢找学生替他跑腿。以前在派出所时候我就知道他。”
“前天他给了几个学生带着毒品的烟,混进一个酒吧,然后他又打匿名电话举报,就是为了整那个酒吧老板。”
邢岳点了点头。
“这人的老大叫肖腾飞。听周队的意思,他们都是赵郎那边的。”
“噢...”邢岳这才明白方才周勋的恍然大悟是怎么来的。
他心里嗤了一声。这个周勋,藏着掖着的,还跟他玩儿神秘呢。
正聊着,项海的电话响了。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就立刻站起来,“我得走了,周队说有重要的事,要开会。”
邢岳也站起来,“那我也回去了。”
跟着又提醒他,“酒吧那个案子你一定一定要小心,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那个赵郎...很危险。”
“知道了。”项海一边答应着,一边朝门口走。
“对了,以后你要是累了,可以来这里休息。”邢岳跟在他后面,“我有钥匙,你也可以叫我一起来。”
项海回过头,“一起?那我还能休息么?”
邢岳立刻皱起眉,“你啥意思?”
项海绷着笑,“你啥意思?”
邢岳晃到他旁边,在他肩膀上轻轻撞了一下,“你那脑子里都想啥呢?”
项海就撞回来,“你想啥呢?”
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拉门,他就被邢岳一把拽回来,牢牢地困在身前。
“我想的是为人民服务!你呢?”邢岳垂着眼看他。
项海立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邢哥,咱俩想一块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