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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家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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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虽然一共也没回去过几次,可不知道为什么,整条路线就像刻在夏之风心里一样,走哪条叉路,从哪儿拐弯,全部都是下意识的,完全不需要思考,就连一路上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可每一次,当他推开面前那扇朱红大门,看着宽敞的客厅里,空荡荡的,空无一人,毫无生气,一切又开始变的扭曲、模糊。
如果妈妈和姐姐还在,如今这座房子,又该是什么模样?
夏之风的思绪回到了过去。
那一年,夏天,他小学毕业,姐姐夏之翼初中毕业。
“姐,早上吃什么?”夏之风睡眼惺忪地晃进厨房。
夏之翼手里拿着勺搅着锅里的粥,15岁的她已经长到了近170厘米的身高,双腿细长,皮肤白的发光,扎着长长的黑马尾,胸部已经发育,浑身透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她回身看着才刚刚长到自己肩膀高度的弟弟,满眼怜惜和关爱,抬手替他理了理额前杂乱的头发,说,“八宝粥。”
“姐,我喜欢喝八宝粥。”
“再去睡会,饭做好了我叫你。”
夏之风揉着眼睛又去睡了。
父母忙于工作,年幼的姐姐已经担起了照顾弟弟的重担,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收拾房间,她样样都做的很好。
“回来了。”
顾影从厨房跑了出来。虽然在里边忙活,可她一直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听见有人开门,她急忙跑出来看,果然是夏之风回来了。
她伸手拢拢后面的发髻,然后将围裙解了下来,欣喜地说,“饭快好了,你先去楼上跟叔叔打个招呼,一会我叫你们吃饭。”
夏之风心中一沉,某些熟悉的感觉窜上心头。
“小风……”
顾影又匆忙跑回了厨房。
粥糊了,夏之风心中默念,八宝粥是需要小火慢熬的,急功近利的人是做不好的。姐姐煮粥的时候是从不会离开厨房的,因为他喜欢喝浓稠的八宝粥,所以每次熬粥夏之翼都要在厨房里呆个把小时,各种豆子需要花时间才能煮的软烂,而因为太稠容易糊底,所以还需要不时搅拌,大夏天守着热锅,她的衣服常常都湿透了,却仍旧把家里唯一的落地扇让给弟弟。
姐姐不管干什么都那么努力、认真和用心,夏之风呆立在客厅中央,昂首望着头顶那盏璀璨夺目的水晶灯,如果姐姐还在,一定特别喜欢这盏灯,她素来喜欢这种晶莹剔透闪闪发亮的东西。
咳咳,咳咳。
头顶传来不悦的干咳声。
夏之风回过神,扭头,夏如松站在二楼的走廊边,一脸威严地俯视着他。
“上来。”夏如松厉声命令道。
就像很多中国式的家长一样,他们总是理所当然的把孩子认为是自己的私有品,理所当然地认为孩子必须绝对服从于父母,他们极少真正地关心、理解自己的孩子,总是以一种自以为为你好的方式强行侵入子女的生活,却不曾想就在这不经意间一点点疏远了与子女之间的情感。
夏之风应声上楼,夏如松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夏如松语气冰冷、生硬,他丝毫不关心他身体怎样,工作如何,甚至连普通人之间那一点点虚假客套的嘘寒问暖都没有,一开口,劈头盖脸就是质问。
夏之风在对面坐下,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痞痞地笑着,反问,“结婚?跟谁结婚?”
夏如松一拍桌子,怒目圆睁,“你说是谁,当然是小顾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之风一阵狂笑,像是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难以置信同时又极其荒诞可笑的事情,表情极尽讽刺,“我,夏之风,跟她结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安排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跟仇人的女儿结婚,您可真是会开玩笑。”
“你个不孝子”,夏如松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们俩……”
“我的态度就是,你要是喜欢,你可以自己娶。”夏之风表情轻浮地打断了他的话。
“逆子”,夏如松被他的话彻底激怒了,火冒三丈、暴跳如雷,“真是胡言乱语,大逆不道,你简直无法无天。”他禁不住像从前一样,伸出手就要往夏之风脸上招呼,不料夏之风轻轻松松地躲开了。
“都这把年纪了,您觉得您还能打得动我吗?”
夏如松伸着胳膊,像一尊雕塑一般,他猛地意识到,夏之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他打骂的小孩了。他当然早就知道他已经长大能独当一面了,只是每次一看见他,下意识里还当他是个孩子。
“无法无天怎么了,那也比你们一群懦弱无能的人要强。当年,你、二叔、三叔、两个哥哥,家里一共5个大男人,为什么不敢去找他们打一架!为什么不敢去讨个公道!你们不是没有能力,而是心甘情愿的任人宰割”,夏之风稍稍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继续说:“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她改多少次名姓,她依旧是那个老畜生的女儿,也依旧是那个小杂碎的姐姐,他们姓李的,依旧是我们夏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听完夏之风酣畅淋漓洋洋洒洒的指责,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夏如松一下子整个人委顿在了椅子里,不管过了多少年,妻女惨死都是他一生中最痛的记忆。当年,女儿夏之翼因受辱而跳河自尽,爱人向月明无法承受失女之痛,在同一天同样的地方跳河自尽。
那一天,夏之风与同学在地下游戏厅里疯玩了一整天,回到家,再也不见了最亲最爱的人,只有两具冰冷的尸体停放在地。问夏如松,夏如松不说话,问夏如柏,夏如柏也不说话,他问遍了家里的每一个人,可没有一个人能给他一个解释,全家人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全部缄口不提,并沉默至今。
那天晚上,不管他怎么闹,就是没一个人接茬,周围明明站了一堆活人,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夏之风被憋疯了,只能像个疯子一样不停地跳、哭、喊、叫,就这样,他生生把自己的嗓子折腾坏了。
第二天,爷爷夏若虚突发老年痴呆,并就此住进了养老院。之后,夏若虚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每次夏之风去看他,他都要拉着他的手说好多好多话,虽然大部分听起来都莫名其妙不知所谓,可就是从这些断断续续毫无逻辑的碎片式的语言中,夏之风一点一点拼凑出了完整的时间线和事件的前因后果。
“小顾毕竟是无辜的”,夏如松调整了坐姿,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活着的人……毕竟还要活下去,再说,你们俩不是已经……”
“她无辜?”夏之风站起来,大声责问道,“那我呢?我就是活该就是罪有应得吗?我就活该没爹没……”
夏之风猛然停住了,然后一个极尽悲凉的苦笑,算了,还是不说了,说再多,又有何用。
“小风,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想做的事情也都做到了,想得到的东西也得到了,虽然是他们家有错在先,但现在,公司没了,孩子也见不着,也算是罪有应得了,该放手就放手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小学毕业之后,夏如松便把夏之风送了出去,初中、高中他都是在国外读的,大学时正好有个合作交流的机会,他便申请了回国内的高校继续就读。回国之后,他按部就班的读完大学、研究生,毕业后自己应聘进了当时风头正劲的M公司下属的某二级公司,并一直默默无闻地呆到了去年底。直到他离职,除了顾影,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没有知道他的野心和企图。
长久以来,夏之风和夏如松并没有过多亲密的接触和联系,年少时,夏之风还会为了要钱而回家,成年之后,夏之风有了自给自足的能力,除了特别重要的节日和忌日,他很少主动回家。他回国,他不知道,他去M公司,他也不知道,甚至,他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更不知道他藏在心里十几年的宏图霸业。
他依旧用着夏之风的名字,在大街上走在市井旮旯里逛在电脑前忙,可并没有人知道,他就是那个夏之风,明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却又如隐姓埋名一般被淹没在人海中,他怀揣着那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妄想,孤独的在这尘世间活着飘着。
这么多年,出于对夏之风的愧疚,夏如松对他几乎没有任何管束,他不说他也不问,他说他就听着,不同意也不反对,由着他无法无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小孩心性,不过就是在与他赌气,等他长大了会想明白的。他想,父子亲情毕竟血浓于水,是拆不散的,所以,他不着急,他还在等着他慢慢长大。
去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夏之风回到家,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向夏如松提请求。他什么都没问,第二天就吩咐了夏如柏去安排。夏如柏早已不识得他的长相,却认得那个名字,他虽然满肚子的疑问,可自己的大哥发话了,他只得乖乖去办。
夏如松以为他长大了,明白了,想回家了,可万万没想到,他回来,竟然是踩着他的肩膀找李家寻仇来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夏之风勾起嘴角,眼睛里透出一股狠劲,“那个小杂碎,即便不能把他送进监狱里,我也不会让他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