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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   经历磨损的绿玻璃碎片沉入雨水迸溅的路面,同时淹没的还有从五指间拉丝绷断的粘腻血液。
      钱金雪转身,面朝我所在的方向,长发把她封闭得非常闷,影绰绰的,跟背景里的陈旧墙面浑然一体,所以片刻沉默也能波动到诡诞领域。
      最后被撂倒在地的,个性非常倔强,周身裹着红色滤镜,都还能坚持爬行几米远,这和三个人后面最开始莽撞的截然相反。
      “我还以为你会死,没想到。”钱金雪摇着头,有点正常寒暄的意思。
      “我活着是有道理的。”硬掰扯也得讲两句。
      钱金雪晃开膨胀的黑发,用裹在腕上的布条揉露出的右眼,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心不在焉地说;“或许吧。徐书瑞答应我的并没有完全兑现。”
      桌面点着煤油灯,就亮账簿左半角,还随着灌入玻璃罩的邪风乱跳,凑活写出来的全是疙瘩,还是得找手电。
      披白布的女主人就搁旁边,我提笔的时候,写个字,她就呜一声,凉得心哇哇哭,但也没别的谁。
      “玉姐,你们家还有别的照明工具没?”
      “我跟吉桂匆匆忙忙回来的。”说完,翡玉蓉又抿唇掉眼泪。
      事简单,屋主段福海打拼半生,根本舍不得自己死在外面,所以回来住了半天。听帮厨讲,最后是在椅子上蹬的腿。
      连张床都没有的土胚房,就两间屋,隔壁夸张,面积是能租给剧组拍片的宅院,带荷花池的排场,当然,天不亮就敲敲打打闹结婚,现在还响着唢呐。
      圆珠笔漏油,聚在纸面上的黑泡泡把吹过来的白布染出成串的纹路,翡玉蓉坐在矮板凳上,估计一时半会儿很难发现。
      “家公是明事理的,可我恐怕没福继续做他家的儿媳。”翡玉蓉擦眼泪的手顿住,脊背和脖子慢慢挺直,愣愣地看向四周,而后问;“徐先生,你有听见什么怪响吗?”
      高的地方都挂着白布,风鼓捣得猎猎作响。
      “是风声吗?”压根想不到别的。
      翡玉蓉擦着干涸的眼角,尴尬地笑,脸上想其他事的表情不似作伪,虽然片刻失态后,立马花心思岔开话题,跟我重复哭诉段吉桂和绯燕的苟且丑事。
      满庭院的杂草铺在雨后泥潭里,湿漉漉地托着轻飘飘的黄裱纸,和隔墙撒在半空的红碎屑一样,被昼夜不均的风编织在这月光耿耿的空寂景里。
      凌晨的时候,段吉桂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帮厨在驾驶室没赶得及下来,翡玉蓉就把段吉桂给摔了,谁也没看清两人是咋对视的,扑向对方,就开始厮打,互殴,骂的倒听不懂。
      帮厨还没拦几下段吉桂,就碰巧赶上隔壁剧组散场,起先是七零八落的演员,妆红眉细,袄裤妖艳,后来大片乌泱泱的,全挤在两堵墙间的石砖路上,奔着同个方向。
      帮厨弓腰扶着门,抱怨说;“这叫什么事?人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我里外不是东西。”
      “话也不能是这个话,人小两口和好,还是得谢谢你的。”
      帮厨摇头,往门内看。堂屋里,段吉桂在段福海草席前跪着烧纸,翡玉蓉身心俱疲地坐在另一侧。
      根本没地方睡,就在快要困死的时候,钱金雪突然出现,拽着我到门后拐角,语速极快地说;“别蠢得像头猪。”
      与此同时,门板前隔着的空地吐出句我的心哎,然后那声音继续拽邪见说;“此地势低,形如灶锅,气母当凝水子于下下端,其上中皋风或东或南,或西或北,聚而不散,犹如疯龙,他日若夏暑降临,此局当更加凶险,不堪设想啊!”
      “那就别想了。”钱金雪绕过门板,目不斜视经过正沉浸在风水师角色里的神棍,挑剔的意思很明显。
      “事事不想,那活得跟缺心眼有什么区别?”玄五朝着钱金雪的背影得吧。
      红棺像个涂满颜料的光滑木匣,它的深度足以容纳固定四肢的泥包和打底的棉被,但和站在附近的段吉桂比起来,矮得凄凉,如果没有条凳,可能还要再滑稽点。
      “不是说要的老样式的寿木吗?”段吉桂拧着眉,不堪忍受走简化路线的扁平棺材,抬起想踢条凳的脚,虽然最后没有那样做。
      “哇……噻!隔着死鬼跟我加条件,烂崽你真的好意思哦。”钱金雪晃着绿玻璃瓶,在这句话的结尾,酒水面的细腻泡沫就随着嗲言嗲语的停止而开始在光照里蒸发。
      “加条件?”段吉桂嗓子眼里的话还没来得及继续过脑,就中断在自己接住巴掌大物件的行动前,是晋源坊的六边形木牌。
      它表面簇新地亮着一线光,连带着两个黑珠也弯出半截眼白。
      很简单的木头东西,就算有由人五官和躯体演化出的干扰创造,它本身也很难会比福海被框在北墙的那张黑白照要重,呈现出的情况也的确如此,段吉桂翻来覆去研究,满脑门雾水,玄五正低头用犄角旮旯收回来的石头磨指甲,心无旁骛,钱金雪搁矮板凳上施展不开腿,靠左膀衣服和墙的摩擦才没滑下去,但也老神在在,喝酒,瞌睡,美滋滋。
      单独视角下,都是成立的,但空间维度和时间维度把这三条抽象轨迹交叉成点,同一个场景里,钓鱼的把竿顺手丢,吃饵的沉不下去,见证者聋哑。
      我托腮的模样一定忧郁极了,根本不愁好奇心招死,问就是长寿,时间多的。
      门口陆陆续续有赚剧组钱的小吃摊经过,里面有烤地瓜的,应着钱金雪那份,摆手就走。
      烟熏火燎的痕迹是最难消的,但往往这样的建筑不会瞬间坍塌,它们会在被废弃的时间保存大概的轮廓,给那个地方的远亲近邻提供点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故事脚本,至于是否真实有过那样的住户或者事件,因为稀疏平常的日子并不会因此泛起波澜,所以探究是无从说起的。
      甄官地界就是老话里的桥心水,鱼虾乘着绿油油的树影游得再深,那也不是所有生命都能适应的,常年不见天日的寒冷,何况还有藏在沟渠砖缝里的狰狞眼睛。
      等从恐惧中醒来,尘埃落定,虽然只隐约记得,但用裂开的嘴角想想,也能咂巴到点有的没的。
      “猜猜,我是谁?”如盆大脸凑在我跟前,眼里居然还有恨意。
      “数三声不说,头给你拧了!”瞧傻大个嚣张的样儿,跟着失忆哥,你能有什么好?
      “找坟的。”语气再不耐烦点,这肉票我铁定做不成,欠揍,但不能退,虽然还是挨了一下。
      “倒是没忘根,老东西嘴里没一句实话。”
      隔着霉湿的槅扇,月光潮漉漉地在黑洞里荡散,盯得时间一久,玻璃铜丝竟然自己闯进视线里,亏我夸这夜不是个阴险东西。
      槅段和堆放朱漆箱间的缝隙,贴地拖着点黑影,叫阿确的就懒在那儿。
      后半夜,叽叽喳喳的声音来回在槅扇外的砖面上啄,凿石开山般的声响,是剧组馊掉的泡沫盒饭引来的。
      接着可能是鸟翅膀扇的或夜风吹的,被抵着的门被猛地一撞,簌簌掉屑,等疯阿确惊坐起,那动静又自然而然延续成鸟啄槅扇的声响。
      疯阿确绕过槅段,拽着倒映在雕空木板前的拼接细影,挪开挡着门的杂物,打开门,假月亮的光就被向上扑棱的翅膀瞬间吞噬,零零碎碎地往下飘。
      听不懂的脏话参杂在鸟群振翅的余音里,相当衬景。
      “咔嚓。”
      眨眼本来挺正常的生理现象,但偏偏和这突兀的声音同时,有种什么东西被拍下来的巧合。
      气氛顿时微妙,疯阿确转头看向我所在的位置。
      沉沉死气笼络的片刻,一路金石刮擦颠簸着从我身下的杂物里挤出,朝疯阿确的方向移动,咔嚓的声音偶尔荡开。
      白瓷碗大的光圈里,垂着细枝尾巴的灰鼠正歪歪扭扭拖着链条锈断的怀表,但迫于生存危机,在手电亮起的短暂数秒内,它就被烫开,消失在空地以外。
      怀表锈迹斑斑,指针也是来回跳动着在走,很明显的古董垃圾。
      我真的松口气,再睁眼,门前也好像真的落下一片月,疏朗地照着,但极静只是短暂的,像种易得的错觉。
      庞大的黑影在几步行进间变得婀娜,体形骤然幻化成至纯的一身素白,悄无声息地走到门槛前,和面朝屋内的疯阿确只有咫尺之遥。
      视野突然一红,等我缓过劲儿,疯阿确正疑神疑鬼地在门口张望,似乎是被我刚刚怪异的注视恐吓,不出所料,在没有任何发现后,果然又气急败坏给了我几下。
      平静荒芜的水面,我站在岸边,没有记忆地看着湖泊中心,那里空空的,想不出自己在干什么,平缓呼吸,睁开眼,就是张逼近定格的脸。
      “阿确,下次小心点,别给打死了,我留着还有用。”失忆哥说完嘴里的有用,顺脚就来一下。
      疯阿确啃着肉饭,乐呵呵地说;“哥你放心,我下手,心里都有数,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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