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陪》端木湉

53、营救

　　第五十三章营救
　　甘宁寺的大门紧紧闭着，门外杂草丛生。按照空释的说法，这里的香火一直不是很旺，但也没到门可罗雀的地步。现如今，这里已经荒芜许久了，没有人迹，甚至在靠近时会有森然恐怖的感觉。
　　小舟抬头望了望，能看到院内的苹果树，结了不少果子，这个时节还是青绿的颜色，可能会有些酸涩，再过些日子才会熟透，一盏盏如同火红的灯笼。
　　旧地重游，每次都有不同的体悟。最初他们在这里跌进甬道，初遇孟停云，那时他们才刚认识不久，互相都以为对方是萍水相逢的过客，谁曾料到机缘之下两人会有如此多的牵绊，乃至于愿意共同赴死。横川曾说他会奉陪到底，真的没有食言。他们还在这里互诉衷肠，冒着倾盆大雨，一招一式间揭开互不知晓的过去，撕开伤疤。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地走进彼此的生命，了解彼此伤痕累累的过往，明白各自的洒脱与坚持，明白对方想要冲破的藩篱和找寻的真相。
　　而今，他们站在这里，仍旧只能回首来路，前方照常是黑暗的，通向死路。
　　“我进去开门，等着我。”横川推了推寺门，门栓从里面插住了。两人无意于讨论门为什么从里面反锁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横川敏捷地翻上院墙，轻巧地落在地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里面也没有埋伏和机关，至少寺门口的范围内没有。他取下门栓，放小舟进来。院内鸦雀无声，寂静地令人不寒而栗。小舟心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了，连步伐都慢下来，警惕着周围遮挡物背后的动静，手中的飒沓随时都准备出鞘。
　　横川将十步剑换到左手里，右手拉住小舟的手。她手指纤细，骨节分明，但不像预料中的冰凉，反而是温热的。
　　小舟紧紧地回握他，右手将剑横在身前，目视前方。
　　“从哪个入口进去？”横川小声问道。
　　谢大师住处的书橱后面有个暗门，直通地下的甬道，可以直接抵达开阔处；佛像处的入口没有阶梯，会直接摔下去，而且分岔口多，容易受伤。“如果从书橱走的话可以直接到开阔处，那里说不定有人看守。但甬道比较狭窄没办法藏人，而且不容易被发现。”小舟低声回答，两人往佛像处靠近。
　　“空释当初将机关用木楔子嵌住了，可能打开会比较困难。你去找附近找根绳子来，我来开机关。”
　　“好。”
　　但横川没松手，仍旧紧紧握着她。“一定要小心。”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点亮火折子，转身研究起佛像基座来。那行小字上落了灰，但仔细看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小舟觉得他这次格外地警惕，格外地不放心，似乎超出平常地珍惜自己。对，就是珍惜。小舟抬剑挑起上方的黄色挂帘，四处踅摸起来。她不敢走得太远，担心横川一个人落了单遭遇危险，因此很快折了回来，见地上有个蒲团，是麻绳编好的，三下五除二地拆开，大约有两丈长。
　　“咔嗒”，木楔子被横川撬了出来，“空释这个位置选的真是隐蔽，和基座突出的花纹连在一起，若不是我们知道机关在这里，根本看不出来。来吧。”
　　横川接过小舟递来的绳子，小舟往近靠了靠，横川伸直手臂绕到她身后，将两人绑在了一起。
　　“你已经知道我怎么想的了。”
　　两人紧紧挨在一起，小舟感受到来自头顶上方的呼吸气流，头也不抬，佯装十分淡然。拽了拽腰间的绳子，结实得很。两人一同相处如此之久了，该有的默契早已培养出来，因此很多时候并不用开口交流，便知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我准备好了。”
　　小舟伸手扶住佛像的底座，顺时针方向使力，横川在另一侧以同样的方向旋转，佛像缓慢地旋转，两人脚下的机关轰然大开，双双坠了下去。
　　小舟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感觉到周边的气流自下而上贴着身体飞逝，她双臂自然下垂，放松地等待着触底的那一刻。紧接着横川下意识地抱住了她，将她箍在怀中，右手托着她的颅后位置，轻轻地按在他的肩窝处，整个人尽可能地为她提供庇护。
　　小舟睁开眼，眼前是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影，她闻到一股奇异的芳香，那是桂花的香气。这个季节，明明还不到桂花开放的时候。
　　还有，这次为什么这么得长，上一次明明很快就触底了。她觉得有些耳鸣，很想捂住耳朵，但双臂动弹不得，因此微微挣扎了一下。
　　“别动，快到了。”
　　小舟感觉到甬道在变窄，因为脚有时会碰到墙壁，后背接触避免时能够感受到中间的手。横川的手背一定磨伤了。
　　“松开我，把手放在身侧。”
　　小舟话音刚落，横川一个后仰，结结实实地装在地面上，小舟则俯在他身上。她伸手在自己腰后面一抽，捆着两人的绳子解开了。
　　小舟向后退了些，跪在地上，四周有水滴答滴答落下的声音，他们刚好落在一处很浅的水潭里，浑身湿漉漉的。
　　她将绳子从横川身上接下来，丢在一旁，横川缓了过来，划亮了火折子。小舟慌忙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这里与她上次来时并不一样，壁面很湿滑，顶端挂着不少冰柱，尖端挂着水珠，看来是不同的通道。小舟接过火折子照了照，发觉这里的壁面并不是纯黑色的，细看之下有着五光十色的纹路，甚是好看。
　　“往这边走吧，这边有风。”
　　横川已经站起来，拧去了衣服上的水。小舟弯腰去照他的手，看见上面一道道的血痕，道：“横川。”
　　“这是刚才潭底的小石子刮伤的，不碍事。走吧，我在前面。”小舟暗中视物的能力太差，这样漆黑的地方，横川主动走在前面。小舟反而没有在上面时那么紧张了，好像跟在横川后面，一切都有他顶着，没什么好担心的。
　　除了滴水的声音，慢慢地出现一些沙沙声，似乎是某种虫豸在爬行，或者是抖动翅膀。然后出现了一双双绿色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俨然是将他们当成了来犯的敌人。
　　“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嘘。”横川灭掉了手中的火折子，脚步放得更慢了。
　　上一次明明看到的都是幻觉，这次遇见的似乎都是真实的。两人蹑手蹑脚地前进，尽可能不打扰到这里的动物们。呼啦一声，那些绿色眼睛的东西擦着两人的头顶飞过，甚至抓到了二人的衣服。好在小舟拉着横川及时蹲低了身子，都没有伤到。
　　“可能是蝙蝠，这里阴冷潮湿，它们才选择这里栖居的。”横川道。
　　“难道我们已经接近出口了吗？如果不是通往山脉的出口，怎么会有蝙蝠呢？上次那处开阔的洞穴呢？”小舟问道。
　　“再往前走走看。”前面实在是太黑了，连横川也只能扶着墙壁试探性地往前走。
　　突然，只听得唰得一声，周遭全都亮了，上千支蜡烛将前面这间石室装点得如同地下殿堂。小舟心想：这地宫一样的地方，做陵墓倒是很合适。
　　“原来那些蝙蝠是你豢养的。”横川说道。
　　“没错，你们运气不错，走得是我养蝙蝠的甬道，若是别的，就不可能这么全须全尾地来见我了。”说这话的人坐在对面的长椅上，椅子上铺着裘皮的毯子，这里气候阴冷，横川二人穿着夏天的薄衣，不免感觉凉飕飕的。
　　冷空山寨主一般坐在上面，两腿叉开，手掌托在膝盖上，腰间缠着银鞭，螭首玉带扣在正中，远看如同巨蟒。他乱蓬蓬的枯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原本就粗糙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之下更显得蜡黄。
　　但此刻，两人都没空仔细看他，因为石室中间吊着个巨大的铁笼，中间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眶凹陷进去，流下两道长长的血痕来，已经结了痂，深红中微微透着黑。
　　笼中那人瘦骨嶙峋，颧骨突出，下巴仿佛锥子，耷拉在胸口。他双手双脚都给锁链捆着，脖颈处也套了铁质的项圈，与铁笼锁在一起。铁笼周围挂满了铃铛，若是他稍稍有点动静，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那人正是谢大师。
　　“怎么样，是不是很像你待过的水牢？同一个人设计的。”冷空山发出沙哑的一声大笑，笼中那人一动不动，似乎是晕过去了。
　　“卑鄙。”小舟啐了一口道。“你难道没有至亲吗？这么折磨一个老人，你当初满口的仁义道德去哪里了？”
　　“仁义道德？我乐意讲就是道德，不乐意讲就是狗屁，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讲仁义。”冷空山忽然伸手一拽，小舟这才发现冷空山手边原来还有一条极细的铁丝，与谢大师的头发绑在一起，他用力牵拉的时候，谢大师被迫仰起头来，但再没有更多的反应了。
　　冷空山哈哈大笑，又撒了手，谢大师的头重新耷拉下去，周围的铃铛泠泠响着。
　　谢大师究竟何时遭了他的毒手，竟然会落得如此境地，简直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可是当世唯一参透天一心法的人，论武功定然更胜冷空山一筹，他一定使了下贱的手段。
　　“不敢说话了吧，我告诉你，妇人之仁只会让你们丧失选择的权利。只有心狠手辣才能时时掌握主动。”冷空山往长椅上一靠，朝身边使了个眼神。两人这才发现一身黑衣的徐行站在角落，静默的，如同一只鹰。
　　徐行点了点头，转身向后走了，后面还有通往其他方向的路。
　　小舟心中紧张地盘算着，两人离开赵州之时，曾经问过空释地下甬道大概的方位图，但如今小舟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因此无法精准定位周围的路线。环境一黑，对于小舟来说就如同迷宫一样，找不到出口。她借着烛火仔细观察铁笼，除了上面的盖板上有两处插销，其它地方都是熔铸为一体的。怎么才能将铁笼放下来呢？还有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道埋伏着多少暗器与杀手。
　　“横川，你现在能知道我们的方位，判断出口了吗？”小舟同横川耳语。
　　“可以。只是没法打开铁笼，带人离开很困难。”
　　“你们嘀咕什么呢？说大声点让我一起听听。”冷空山突然提高声量，整个石室都回荡着他粗哑的声音。
　　“我说，我把连山给你，你将谢大师放了。”横川朗声说道，他听到周围有人引箭的弓忽然松了。
　　冷空山眼睛滴溜溜转着，往后捋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道：“池愈已经把连山给我了，你休想用一本假的来骗我，我不会上你的当的。”他手中薅下几根棕黄色的头发，身子前倾。
　　“他紧张了，他在试探我们。”小舟低声道。
　　“我手里的才是真的，不然你们为什么要和李故渊合作，杀害我的父母呢？”横川冷冰冰地说道，直视冷空山的双眼。
　　冷空山没吭声，拇指磨挲着食指。
　　徐行已经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小盒子，靠在墙壁上，他想等冷空山的回答。他心中明白，横川其实并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才是他真正的仇人，一切都是他的推测，而这关键性的证据是那封手札，在冷空山手里。此刻如果冷空山默认了，则相当于出卖了他。他被一封手札要挟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屈从的必要了。
　　“你们都下战书给我了，还编造了什么武林至尊的名头，何必这么早就交托给我呢。我现在不急着要，到时候这老东西的尸体归你，连山归藏都归我，岂不是更好。”
　　徐行闭上眼睛，果然，这个老狐狸早就想放弃他这颗棋子了吧。十八年前，他就希望自己一并消失在那场大雨里。可惜，他活着回来了，带着耻辱回来了。他把自己看成是十二门的废物，容忍了这么些年，最后还是放弃了自己。
　　徐行从暗处走了出来，悄然拔刀，寒光一闪的同时，小舟的袖箭应声而出。徐行胸口正中中箭，而他的梅花刀自高处划过，远远地掷出，在铁笼上空梅花一般旋转一周，砍断了全部的铁网，铁笼应声而落。
　　周围的弓箭齐刷刷地射出，大多数都朝徐行方向而去，其余的则对准了横川和小舟。横川碧落云天和捕风捉影两招接连使出，挡掉了周围的雨点一样的利箭，他掩护着小舟向前几步，小舟抓住栏杆一个后空翻，跃上了铁笼。
　　见状，冷空山人还未动，银鞭已出，龙舌一样席卷而来，速度之快，鞭力之劲，世所罕见。周围埋伏的人纷纷现身出动，乱刀砍来。横川没法协助站在铁笼之上的小舟，只能全力对付执刀的这群恶徒来。
　　小舟弯腰躲过，同时敏捷地拔掉了四边上的插销，朝边上跨了一步，忽然跃起，一个飞蹬，铁盖应声而落，砸中了正砍向横川的两人。冷空山已经离开长椅，同小舟一样，各站在铁笼一边。
　　小舟唯恐再度伤及谢大师，却被银鞭的攻势困在原地，索性瞅准时机劈砍铁链。铁链上迸出火星，却没留下一点痕迹。铁笼边缘实在是太过狭窄了，小舟没法发挥，趁着银鞭扫过之时，抓住鞭稍飞出，落在了冷空山坐的长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