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黎明? ...
-
手机震动。将她从无法自拔的悲痛和自怨自艾中拉出来。
她要的盼头。她像是又活了过来。
V:之前我和我妈聊过,但我觉得她其实是懂的,她都明白。但她宁愿选择更轻松的活法。这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我是个非常非常倔强自负,死都不低头不妥协的人。但这一点是百分之三百遗传自我妈的。那天我在想,也许她是故意让自己被虚假的美好和太平蒙蔽,是她主动选择了更简单快乐的活法。如果是那样,硬要去拆穿她自欺欺人的谎言的我岂不是很残忍?
V:但更让我不能想通的是,我这样倔的人,比我倔千万倍的她都最终选择了低头装傻的话,那我呢?
她一口气将近期的一些困惑一股腦发给他,像将要溺死前拼命搂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她只是想抓住一个人问为什么,问怎么办?
穆:也许她有她自己不得不妥协的原因,无论那是什么。但你还可以选择坚持,你还有机会,连带着她没能继续的份一起。所以你更加不能放弃希望。你是个很会思考的姑娘,我相信你能够最终找到自己的答案。不要忘记你今天所感受到的痛。
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很喜欢辩论,喜欢这种思考的过程。也许就是喜欢这种被人反复挑战再最终肯定自己的感觉。老师的话虽说没有让她豁然开朗,但確实给她提供了一个不一样的思路。另外也提醒着她,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盼头中尚有一个梦存活着。
她不咸不淡回了一句,或许吧。便不再理会手机那端的传来的消息。
他也回到家中,妻子责怪着他眼下这种情况,政府呼吁要呆在家中不要外出,他怎么还往外乱跑。他自知理亏,没有做过多解释,承诺道不会再犯了。
但更多地,他也开始反省,是否自己越来越怠惰?即便说得头头是道,但他自己又在这条路上走出了多远呢?他选择了教书育人作为方法,以对抗极权粗造滥制的卑劣谎言及对人们思想的绑架,但作用究竟是否明确?是否有效?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过去几年的人生,或许这也只是一种逃避,自以为找到了出路罢了。尤其从儿子出生起,他就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在投入在了他身上,很少再去想任何有关于自己的事了。
过多的思考往往太过沉重,像活要将人压扁。于是多数人只被动地接收外界的讯息,鲜少会主动去提出质问。但他热衷于去提问,去怀疑,甚至是去破坏。但当然,现在的他心里好像更多的是妻儿。他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症兆。或许他也不过只是逃进家庭里,因为他的问题可能最终也没有尽头。而他,如所有人一般,害怕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尽管她多少感到一经失望,但她还是十分珍惜他说的那些,所以她决定听他的话去试一次。拉开窗帘,观察一次通宵時的天空。
不过她酗酒得有点过分,想起这回事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她冲到窗边唰地拉开窗帘,看看所谓的最黑的黑暗究竟有多黑。
天空是湛蓝色的,是那种微微透着光亮的深蓝,她匮乏的词汇量无法精准形容,但总之是蓝色的,一点都不黑。她失望之余有些幻灭,酒精侵袭下殘存的一丝清醒提醒她,是不是晚了些,已经过了黎明?于是挣扎着拿手机百度黎明的時间。是早上四点到六点,所以她没有错过。
她苦笑。不过如此。这也能夠被称之为黑暗吗?她经历过的比这深刻多了。一瞬间的,连带着对老师也丧失了几分信心。他原本那被她捧得过于高过于神化的形象终于打了折扣。
最终她在天将明時才向睡意和酒劲妥协睡下了。临了不忘喃喃一问,今晚也让我梦见他吧。奈何再大打折扣也无法轻意将他拉下神坛,无法阻止自己对他念念不忘。但一如既往地,祈求和祷告不会被听见,有些人和事竟连梦见也成了奢求。他明明已像是觸手可及了,但她无法伸出贪婪的欲念的手。
恍惚中又听见提示音,将她自梦中惊醒。片刻之前的梦里高中同学在聊着刚过完的生日派对,她并不关心,直至听同学说邀请了他。她一下竭斯底里起来,质问对方为何没有邀请她?
睡意正浓,被吵醒的她有些惱怒,边叮嘱自己将梦境内容记住,记牢。听说这样可以有效地训练自己学会控制梦境,有意为之地做清醒梦。
睡完回笼再醒来时已经下午两点了,今天妈妈有事出门了没人催她起床,难得地睡饱了。然后做出几乎所有现代人醒来后都会做的第一件事。看手机。她倒是从没有期待过任何什么,却意外地发现老师清晨六点半左右给她发来了消息。
还没来得及看完他发的大段文字,叮咚一声消息又弹回到底部。
穆:心情好些了吗?不会是一直还在哭吧?
怎么觉得,他开始对她更上心了些?她不自觉嘴角咧得老开,又像情窦初开似的傻乐了。边乐边提醒自己不要得意的太早。又告诉自己不要被一時的花言巧语迷惑,不要忘了昨天他差强人意的表现。俨然把自己当作了被狩猎的那个,忘了她才是布局的人。
但说实话,她并未想过要从他那得到什么排忧解难的解答,并不是要他回复她的问题。更多的不过是想和他讨论,想知道他的看法。怎料他会那样作无用功地安慰开导她。如果她只是想求个安慰的怀抱又何必和他说那许多。
或许也是关心她的意思?但这个想法让她开心不起来,又说不上为什么,就总觉得不对味。也许她想要的是更激烈一些的讨论?至少是有来有往的,不是她单方面的输出。
她心烦意乱,越品越觉得似乎他也没能免俗,似乎变得无趣了,像世上的任何一个其他人一样。不耐烦地敷衍道,没有啦只是刚醒。然后将消息拉回到他清晨发的长篇大论,心想他要是又在劝自己想开或什么的那一切就到此为止吧。男人不值得。
穆:我想了很久始终无法认同你的话。虽然这样说有些刻薄?但你的角度有些太片面,太狭隘了吧?你看到的所谓的墙头草只是 W 平台上的景色吧?那本就是个被阉割完的成品,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拿一只可以直接装盘上菜的青蛙来概括整个時代的人?我以前上课,带辩论队的时候是这么教你的吗?不是第一课就教你们不要看到什么就觉得是什么吗?
穆:其次,你知道铁锤什么时候距离砸下最近吗?是,我们都能看见越来越叫人窒息的现实,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政权屠杀革命者,说明政权快要灭亡\"。用的手段越极端暴力越说明反叛有效,说明他受到的威胁和压力剧增,说明他已经越来越没有办法应对。力是相对的,记得你以前有修物理吧?没学吗?
穆:正好提到物理,时间的箭头这个概念你了解过吗?人类生命的本质是不可逆的变化,永远都在变化,所以未来永远不可能和过去相同。你说的一二一二不成立。哪怕看似反复,也绝对是不尽相同的,或许是1.2,1.5,2.7,终会迈出并到达三和四。
穆:记得当时你做读书报告的那本书吗?我还特意找了你当时的作业出来,你自己不早就明白了吗?他们就是要你恐惧,要你绝望,要你放弃相信放弃挣扎。你是准备认输了吗?
穆:昨天一下子腦子也有点乱,没能很好地回答你的困惑。但我相信会有\"四\"。如果你现在放弃了,那才是真的看不见了。如果你不相信如何才能达到终点,那就去找出原因找出方法吧。
他到底没有给她指怀疑和推翻的那条路,毕竟他自己都尚不明确,路的尽头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于是他给她指了另一条路。既然她想要相信,那便相信吧。
信息量有些过多。而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有些委屈。居然挨骂了!这个男人居然凶她!一瞬间又有些难过,生怕自己叫他失望。这是她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她害怕别人对她失望。
边憋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掉下来,边拉回到上面重新认真地读了一遍,又不禁感到无比的雀悦,欣喜,甚至是亢奋。这才是她念念不忘一直喜欢的人。昨夜里被熄灭的一腔熱情像是又死灰复燃了。同时也是为说的那番话。其实他说的大多是她一直懂得的道理,但是一旦钻进了牛角尖里往往很难凭一己之力爬出来,需要借助别人将自己拉出来。确实不是她不想相信,只是猛然一下失去了方向,需要找一个理由去支撑自己继续相信。
但亢奋之余总归还是有些委屈。
V:我看完了啦,老师凶我QAQ
没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就一个手快发了出去。发完之后立马就后悔了,但这个破软件又无法撤回消息,她只能懊恼地骂自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人家长篇大论这样正经严肃地回应她的问题,然后她回句嘤嘤嘤?这合适吗?她还在纠结是是不是该回句什么补救一下,就又收到了他的新消息。
穆:哈哈哈哈哈你心情恢复了就好。你以前一直很乖,好像也确实没被我骂过。
事实上他收到她的QAQ时真的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他不知自己以什么为依据,但他隐约觉得自己多少懂得她,岔开话题绝不是因为她无法继续深入地展开讨论,而是因为她真的不再受这个问题困扰了,这让作为解开谜团的他有着不小的满足感。他想,如果能和她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也不错。
他享受这样讨论的过程,这样反复的质疑是对自己坚信的东西的一种检验,只有在检验中最终存活的才更有资格被称之为真理,这很难让人不感到兴奋,是一种精神上的充盈感,达到思想上的高潮。但这种质疑有时很难独自完成,如他这般的凡人会陷入沼泽,然后朝着一个方向沉寂至底端。
这也是他热爱辩论,并一直在学校中推行指导的原因。因为进行一场辩论比赛要求辩手先理解己方的观点,同时要理解反方的所有观点以驳倒反方,最终作为强化己方观点的根据。他不知道他的这么多个学生中有多少领悟到了这其中的真正意义,但至少一个Vera的出现已经是对他努力的肯定。
他许久未像此刻一般如此清晰又激烈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
如此血脉喷张的,澎湃的生命力。
她亦如是。思辨过程中所能得到的快感是任何一种体验都无法给予无法相提并论的。她原只是想死马当活马医,随便抱一根稻草,未曾抱一丝希望的,却得到了已经不能仅仅用满意来形容的答复。
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七年前蝉鸣的那个夏天里情窦初开的自己。心跳快到难以自持。又一次的陷入了单向的热恋。之前从哪里看到过这个说法,爱情从来都不是永恒持续着的,而是在漫长岁月中一次又一次反复地重新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