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洗白去》陆乡随末

6、上帝的恶趣味

　　贠祺皓其实并不是贠祺皓，他变成贠祺皓只是一个偶然。
　　在他初为贠祺皓的时候，他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一个除了老天和他自己以外，谁都无法左右他生死的真真正正的人，他仰视的从来都只有浩瀚宇宙。
　　而贠祺皓只不过是被他的一个同类创作出的角色而已，他的生杀大权掌握在晏小顿的手中，他仰望着晏小顿，而晏小顿在这宇宙中又何其渺小。
　　在这个生物链里，贠祺皓在最底层。
　　所以对他而言，贠祺皓也低他一等。
　　可是慢慢地，他做贠祺皓的时间开始小幅度地增长。
　　一开始，只有在晚上十点后到早上五点前他才会实体化，这个时候，他是贠祺皓。而其他时间，他是属于他自己的，即使他的身体无法做出反应，他也还是能断断续续听到外界的声音。再然后，他开始实体化的时间提前到了晚上九点四十分、九点二十八分、八点三十一分、七点十五分……甚至整个晚上。
　　除了时间长短以外，他在做贠祺皓时的身体状态也在不断变化当中。
　　最初的时候，他并没有饥饿感，也没有想要吃东西的欲望。他移动物品的能力很弱，要很集中注意力、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使物品小距离挪动，更别说拿起它们。
　　而那时，晏小顿甚至根本看不到他。
　　后来他渐渐像普通人一样，可以轻松地使用各种物品，也变得会饿会渴。他尝试和晏小顿交流，可他发现晏小顿依然看不到他。
　　于是他开始大摇大摆地故意从晏小顿面前走过，在晏小顿认真码字的时候坐在她旁边咔嚓咔嚓地吃饼干，还在晏小顿洗澡的时候跑过去敲门。
　　然后他就又发现了，晏小顿不光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制造出来的那些声音。
　　对于以上所以他身体上的变化，他适应得很快，而真正让他恐慌的，是他对“做贠祺皓”这件事产生的心理变化。
　　很多时候，这世上发生的事，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刻意引导，巧合得出奇。而引导他和贠祺皓命运羁绊的这股力量，要比晏小顿给贠祺皓起名贠祺皓更恶趣味。
　　发生意外的那天，他正好在看主讲贠祺皓的章节，那是他最近过来玩的小外甥女强迫他看的。
　　小外甥女今年十岁半，有幸参与到的减负的小学生活，让她的作业每天晚上十二点半就写完了。舅舅心疼小外甥女，一有空就给她买各种吃的玩的，时不时还在休假的时候接孩子过来住。今年暑假她就在他这里过。
　　小外甥女每天乖乖地做完暑假作业计划表里需要当天完成的内容，就开始快乐地执行她暑假吃喝玩乐计划表里的任务，还经常会超额完成。
　　发生意外的前一天晚上，小外甥女神秘兮兮地告诉舅舅，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舅舅怎么说也已经快三十岁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的态度非常开放和包容，甚至还想好和她一起探讨那个小男孩儿的幼稚和可爱之处。
　　谁知道他阴沟里翻了船，小女孩儿喜欢上的并不是小男孩儿，而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成年男人，只比自己的舅舅小上四五岁！
　　他联想到最近经常看到的那些社会新闻，难道是品行不正的老师？还是放学路上遇到的怪蜀黍？或者是少女最容易崇拜的小混混or□□大哥？
　　然后小外甥女告诉他，她喜欢上的男生是一本连载小说里的男二，叫贠祺皓。
　　哦，那没事儿了，玩去吧。
　　小外甥女倒是没什么事儿，但他就事儿大了。
　　在接下来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可爱又烦人的小外甥女给他详细地讲解了文中的男女主是如何残忍恶毒地压迫她的爱人的。
　　讲完这个悲催男二之后，小外甥女又给他讲了一下她是如何为爱发电的。
　　那个文是她某天随便在小说网站里逛的时候不小心点到的，谁知道看了一两章就一头栽了进去。
　　她越看就越喜欢贠祺皓，一看到贠祺皓过的苦日子，比她减了负的悲惨小学生活还要苦不堪言且憋屈，就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她特别讨厌包括男女主在内的那两家子人。最后忍不住她就跑去写评论，密密麻麻的几百字，都在痛骂男女主为何要欺负她可怜可爱的贠祺皓。
　　但由于这个连载小说本质上是一个很糊很糊，可以说已经糊到锅底的小作文，所以作者非常在意她少得可怜的读者朋友们的那些评论。
　　评论区里拢共也就六七个评论，就这基本上还是一些善良的网友为了鼓励新人而发的千篇一律的废话，这就显得他外甥女的评论特别真情实感，和显眼。
　　意料之中的，作者果然看到了，而且还很生气。虽然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复了一个“哦”字，但是接下来有两个多礼拜作者都没有再更新。在此之前，该作者断更的最高记录不超过三天，而且每次都会提前说明断更原因。
　　这样一来，本就糊不见底的单机小作文更是雪上加霜。
　　小外甥女悔不当初，怕她可怜又可爱的贠祺皓就这样夭折于翻身之前，怕再没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个“全世界最好的贠祺皓”。于是她搞了几个新马甲，轮番上阵，为作者呐喊助威、加油打气，让大大不要听其他人的胡言乱语，大大笔下的每个人物都是超级超级有魅力的。
　　果然，在这个世界里，人被杀，就会死，人被舔，就会得意。没几天，大大就又回来更文了。
　　不过虽然他的小外甥女用了几个马甲刷留言，但她能用手机的时间非常非常有限，而且她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所以这个单机作文的评论其实也就多了十来个。
　　等到小外甥女彻底结束她的初恋故事，距离他第二天上班也没几个小时了。
　　然而小外甥女还给他布置了任务：看完已更新的所有内容（尤其是关于贠祺皓的），然后下班回来给她讲一下读后感，再剖析一下她的夏季男友贠祺皓这个人物。最后，帮她想几个夸男女主或者作者本人的具体评论，她要抄作业。
　　以上就是他那天在下班回家途中看贠祺皓的全部原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他再次醒来，他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他以为是他死了，但却因为心里舍不得和他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姐姐和他那个可爱又可恨的小外甥女，所以灵魂还留在人间，暂时不能投胎转世。
　　但接下来他就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只有在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五点这段时间里，他会出现在一个年轻的独居女性的家中。而在其余时间，他会回到他的身体里，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眼睛睁不开人也醒不了。
　　但他的意识基本上是清醒的，他能够断断续续听到外界的声音，甚至还知道他是几号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的。
　　等到他已经基本适应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方式后，他开始一点点发生变化。
　　表象的变化是从一开始就有的，比如之前说到的时间长短和能力范围。但最飞跃的变化还是从他某天在晏小顿码字的时候多瞅了的那两眼开始。
　　起先他对这个宅女在写的东西感觉有点儿似曾相识，然后他觉得贠祺皓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最后他终于想起来。
　　嘿！这不就是他小外甥女的那个亲亲纸片人男朋友么？这不就是那个气得他小外甥女为爱发电的小糊文么？这难道就是那个只被他小外甥女一条评论批评了就两个多礼拜都不更文的玻璃心作者么？
　　嘿！这奇妙的际遇！
　　他想到出车祸的时候他就正在看贠祺皓，他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又是被困在创作出贠祺皓的作者家中，而最奇怪的是，医生说他已经脱离轻度昏迷了，但他就是不醒。明明白天的时候在病床上思维非常清晰，可醒不来就是醒不来。
　　所以他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和眼前这个作者笔下的贠祺皓有关。
　　这时晏小顿连载的小说已经来到了贠祺皓上天台的情节。
　　他想着他烦人又可爱的小外甥女如果追到这儿，肯定很伤心，也许比他这个亲舅舅不能醒还要伤心得多。
　　做为长辈，怎么能见死不救。
　　于是他在晏小顿睡着后，打开了她的笔记本，点进了她的收藏夹，在某个已经自动登录的八卦论坛上，用晏小顿的账号发布了一个吐槽贴，像是把自己的倒霉经历也融进去一样，满腔悲怆地大说特说。
　　之后的事大家基本上都已经清楚了，除了第一次被晏小顿看见的那个晚上，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小状况。
　　那就是，不光晏小顿被他吓到，其实他也被晏小顿吓了一跳。
　　因为在截止发贴之前，即使他无数次在晏小顿面前招摇过市，晏小顿都还没能看见他听见他。
　　不过，还好还好，他表现得很镇定，没有丢掉面子的同时，还脑袋转得飞快地想出了套用“字灵”这个设定。
　　这个质的变化让他更确定了，出现在他身上的怪异情况，和这个晏小顿笔下的贠祺皓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
　　虽然他还是对贠祺皓这个纸片人本身不屑一顾。
　　可就像之前提到的，他最近心态上也开始发生变化。
　　他开始发自内心地希望贠祺皓真的能够拥有好运，能够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结局。
　　甚至有时候，他觉得他就是贠祺皓本人。
　　他和晏小顿笔下的贠祺皓就像是命运共同体，既然老天让他们的人生纠缠在一起，那就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更何况，他越来越习惯做贠祺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