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逝》济扬

29、C29

　　春逝29/

　　这天下班之后裴锐过来接她，尤溪原本打算坐同样方向的同事的车回去，后面看到了裴锐的消息，于是和同事说了一声，在学校门口上了裴锐的车。
　　尤溪：“你今天下班真早。”
　　裴锐看她系好安全带，笑着说：“这边项目结束了，我下个月估计要出差一段时间。”

　　尤溪噢了一声，“那你最近是不是要稍微闲一点？”
　　“嗯。”
　　尤溪：“这周末我们去跟爸妈聊一下这件事吧，我爸妈那边只要我说了之后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你那边……妈之前跟我聊过几次，我一直都拖着没说实话，你呢？”

　　裴锐：“之前我们都没有认真聊过这件事，所以他们应该都是以为我们没考虑好，既然要说就说清楚吧，你那边是你开口，这次我们回去我来说。”
　　尤溪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爸妈他们应该还是很期待的。”

　　裴锐从后视镜看到她的表情，有几分愧疚，他抿唇，随后笑了笑，说：“没关系，人生的遗憾太多了，不会因为某一件事没有做到或者某一个目标没有达到就怎么样，何况要不要孩子最后还是我们俩的事情，他们再怎么想也不会影响我们。”

　　尤溪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知道归知道，心里愧疚还是会愧疚。

　　裴锐说：“与其想这些，不如现在想一想我们晚上一会儿去吃什么。”
　　尤溪：“我想吃楼下的剪刀面。”
　　裴锐嗯了一声，车开在停车场两个人坐电梯出来走到饭店。

　　夕阳已经快要消失，这会儿店里热气沸腾，剪刀面是到了桌子上之后现煮的，裴锐正在玩手机，也可能是在处理工作上的消息，尤溪盯着他看。
　　裴锐放下手机，问：“看我做什么？”
　　尤溪：“没什么。”

　　话说出口，两个人都笑了，尤溪坐在他对面，手指在桌子上，裴锐就拉着她的手继续低头看手机。尤溪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是裴锐加重了力道，她一时没有抽回来。
　　还是不喜欢。尤溪想，她并不抗拒，还是不喜欢，其实没有那么多人注意，只有她自己别扭。

　　尤溪盯着锅内开始咕嘟的水看，过了一会儿说：“我想报个驾校。”
　　裴锐点头：“行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学？”
　　他答应得太干脆，没有一丝犹豫的时间，几乎让尤溪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清。

　　裴锐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从手机里抬起头看她，见她好像在发呆，于是笑着说：“怎么不说话？”
　　尤溪摇头：“没有。”
　　“你想什么时候学？挑一个假期？”
　　尤溪：“等这学期结束吧。”
　　裴锐：“好，我提前问问哪个驾校好一点，到时候我送你过去。”
　　尤溪：“你还要上班……”

　　“不要紧。”裴锐笑了一下，又问，“喜欢什么车？”
　　尤溪不知道他怎么说起这个，目光略有疑惑。

　　裴锐：“等你学会了去提一辆。”
　　尤溪：“我还没学会呢。”
　　“等你学会了再选还得等，先挑着，等你学会了就能直接买。”
　　他说得很轻易似的，尤溪问：“如果我喜欢很贵的呢？”
　　裴锐笑起来，“比如？”

　　尤溪嗫喏，她原本只是冲动才说了这句，并不是自己真心想要，突然的攻击性让她自己都愣住了一下，也许她只是觉得裴锐说这话有些刻意的示好。
　　这感觉真奇怪，她抿唇。

　　裴锐：“之前妈就说让我换一辆车，当时没换是因为觉得没什么必要，我们俩只有我一个人开车，我只要代步就够了。但如果你学开车，我们家里总要买一辆车，给你买一辆好点的无可厚非。”

　　尤溪：“我是人民教师，不能太张扬。”
　　裴锐轻啧了一声，“所以你的打算是？”
　　尤溪：“你喜欢什么车？”
　　裴锐：“我对车没太多嗜好。”
　　尤溪：“我不了解什么车。”

　　裴锐想了想，“最新狄炫出了几辆电车，等你学得差不多我们去4s店试试手。”
　　尤溪：“你呢？”
　　裴锐：“我什么？”
　　“你不换车吗？”
　　“不急。”

　　家里存款不少，如果不要小孩，两个人生活绰绰有余，两个人一块换车也没问题。
　　尤溪想起自己办公室的男老师，好像都很喜欢好车，经常谈的话题也是到什么时候换一辆车，尤溪自己没什么感觉，不过办公室的女老师会调侃他们，说“好鞍也得要好马才能配得上”。

　　“吃饭吧。”尤溪说。

　　-

　　周五尤溪打算去超市，发消息给裴锐，裴锐说要加班，于是尤溪自己去了超市。没有人帮着提东西了，尤溪自己一个人只买了一点家里做饭要用的菜，结账时候看到了李芸玉。

　　好像也没有多久没见她，这会儿看见她却感觉好像真的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李芸玉也很意外，上前过来聊天。
　　“我上次还想会不会以后都见不到你，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

　　尤溪就笑了笑，说：“我刚买完东西，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一块去吃？”
　　李芸玉：“行啊，我本来还在发愁不知道晚上吃什么。”
　　尤溪：“这附近有一家石锅拌饭味道还不错。”

　　“那就吃这家吧。”
　　李芸玉笑着说。

　　尤溪点点头，她手里的口袋东西很少，只有一点菜，不重。
　　李芸玉东西更少，她自己带了布袋，里面只有一桶酸奶。

　　走到饭店两个人都坐下，李芸玉笑着说：“你今天看起来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
　　尤溪嗯了一声，“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之前那么执着了。”
　　“你们商量好了吗？”
　　尤溪点了头：“预约了下周末的手术，他去做结扎。”

　　李芸玉表情有些惊讶，随后说：“他同意吗？”
　　尤溪笑了一下。
　　李芸玉说：“好像大部分男人都会有一种奇怪的自尊心，不愿意去做这个手术。”
　　尤溪想到裴锐当时没有立刻回复，“可能他也考虑过犹豫过，只是没有告诉我。”

　　“这些东西不好追究，总归他最后是愿意的，那你们之间就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有什么矛盾。”
　　“我自己的生活也总是稀里糊涂的，也就这么着吧。”

　　说的李芸玉都忍不住笑起来，“你的生活很好啊，你看着也不是生活得很差的样子，还是最近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除了这件事以外。”

　　“没有啊，只是觉得其实生活不需要太多意义，虽然我有时候也会觉得我的生活永远都是这样的重复，但是这么重复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只是我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尤溪笑了起来，夕阳罩在她的脸上，多了几分明媚。

　　李芸玉看着她的神色，忍不住愣了一会儿，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抿了抿唇，笑着说：“很羡慕你。”
　　尤溪：“你最近过得不好吗？”
　　李芸玉：“不是不好，人到了年龄之后身体就会退化，难免容易生病，我现在就是经常生病要去医院，虽然去医院的流程和要做的事情我都能自己完成，但是难免会觉得有些凄苦。”

　　尤溪表示理解，想了想，又说：“你要是需要的话，下次去医院我可以陪你一块。”
　　“你要上班的啊，我每次预约医生都在周内，这时候他们医生才齐全方便。”

　　尤溪为自己轻易出口却做不到事情感到懊恼，说：“如果你需要找个人聊天，我也可以陪你一块。”
　　李芸玉：“这倒是不错，我下次有时间就联系你，找你聊天。”
　　尤溪立刻说：“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
　　李芸玉：“总是很巧合，遇到了就多聊几句，没有遇到也没关系，我们不是一定要产生交集的人。”

　　“但和你聊天我会觉得很好。”尤溪说，“可以找到一些新的视角去思考问题。”

　　“这样的吗？”
　　李芸玉表情有些惊讶，好一会儿之后才说，“没想到我到了这个年龄还有这个用处。”
　　尤溪：“因为我们做了不同的选择吧，之前结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需要就结婚了。结婚后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只是觉得生活好像快要把我压倒了。”

　　“后来和你在一起之后我才明白了一点，我并不是厌烦这种生活，甚至在这种生活里我生活得才是安稳的，只是因为找不到什么要做的事情，我和他……他不需要我料理生活上的琐事，我有自己的工作，能填满我的一部分生活，但是全部的生活却是没有办法填满的，只是我和他好像也没有产生很深的交集，所以我才会感到憋闷。”

　　“我后来想，因为我虽然知道我已经结婚了，可是真正的结婚并不是两个人住在一起，而是两个人的心走在一起。”

　　李芸玉问：“如果受伤呢？”
　　尤溪：“任何情况都是可能的，可是如果因为害怕受伤就远离所有快乐的可能，也许更不值得。受伤也没关系，什么都不算可怕，什么都可以，之前我总是害怕未知的事情，任何事情脱离我的掌控我就会觉得很害怕，未知的恐惧让我总是很有紧迫感，现在我尽量减少了这个感觉，只要继续往前走就可以了。”

　　-

　　这天晚上，裴锐回家有点晚。过了九点才到家，身上还有很重的酒味，尤溪本来躺在床上一边看综艺一边等他，没想到等着等着已经九点多，她迷迷糊糊差点睡着。

　　裴锐脱下身上的衣服直接扔进了洗衣机，见尤溪睡眼朦胧的样子，笑了一下，转头去了外面的浴室洗澡。

　　尤溪从床上下来清醒了一下，敲了敲浴室的门问：“吃过饭了吗？”
　　裴锐：“你困了就早点睡，我一会儿自己弄。”
　　尤溪嗯了一声，没有像裴锐说的那样继续回到房间，而是走到厨房去从冰箱拿出水饺开始烧水。

　　水烧开裴锐也走了出来，身上弥漫着潮湿的水汽，走到尤溪身后，伸手揽住尤溪的腰，看着她把冷冻袋里的饺子放进去。
　　“十五个够了吗？”
　　“嗯。”

　　他贴得太近，头发没有完全擦干，有水珠滴落在尤溪的脖颈后，顺着她的脖颈脊背流下去，有点凉，有点痒，尤溪忍不住打了个颤。
　　“别靠那么近。”
　　“你身上很香。”裴锐说。
　　尤溪忍不住笑：“我们用的都是同一款沐浴露。”
　　“好不解风情。”

　　尤溪笑意更甚，“裴锐，你喝醉了。”
　　裴锐很幼稚地更贴近了她一点，“有点晕。”

　　尤溪：“你去坐一会儿吧，马上就好了。”
　　裴锐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作，继续抱着她，手臂的力量不变，尤溪转头，看到玻璃窗上，被灯光倒映出的两个人的身影，亲密无间。
　　尤溪心头一颤，手指被传递上一股酥麻。

　　饺子好了，尤溪动了一下，裴锐已经转头去拿碗和漏勺。
　　尤溪想动，他说：“我自己来，你要吃点吗？”
　　尤溪：“我七点多才吃过饭，这会儿不太饿。”
　　裴锐嗯了一声。

　　尤溪：“要紫菜汤吗？”
　　裴锐：“不用，我自己调料汁。”
　　尤溪就去了厨房外坐在餐厅等着裴锐自己调料汁出来。

　　裴锐：“我出差时间定下来了。”
　　尤溪：“什么时候？”

　　“下周三。”

　　尤溪顿了一下，没说话。

　　这个时间真糟糕，裴锐预约的手术时间是下周五，如果他下周三出差，肯定来不及做手术，如果在出差之前做手术，尤溪有点担心他的身体。
　　虽然医生说只是一个小手术，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但是尤溪还是挺担心的。

　　她看向裴锐，等着裴锐说什么，但是裴锐只是低头继续吃饺子，没有再说话。
　　尤溪说：“你给医生说取消预约了吗？”
　　裴锐：“我已经打电话沟通过了，星期一我去做手术，你要是忙的话，我自己过去也成。”

　　他这么说，尤溪却没有当真，和她之前去检查的原因是一样的，虽然只是陪伴，科室身边有人陪伴和走出手术室还是自己一个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亲人的意义如此，朋友的意义如此，爱人的意义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承受和承担一辈子的孤独，结婚并非是唯一的选择，但不可否认，这是一种世俗意义上的约定，表明两个人愿意彼此承担对方的痛苦。
　　有些时候，有些情绪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如果身边有一个人陪伴自己，那些情绪也就不是那么铺天盖地了。

　　很多难过和压抑，也许只要一个拥抱就足以化解，但如果孤立无援，人的思维就会很容易走入死胡同。

　　“我请假和你一块去。”
　　“嗯。”裴锐放下筷子又说，“实在不好请假也没关系。”

　　尤溪的学校管理繁琐，请假手续很麻烦，就算自己调课也要找所有的中层和领导签字，裴锐上次去给尤溪请假，已经经历过一次。
　　学校有老师抱怨，但是为了防止有些老师因为自己没课就不去学校上班，学校还是设计了一系列手续。

　　尤溪笑了一下，“吃饱了吗？”
　　裴锐嗯了一声，自己站起身把碗筷洗了。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裴锐看电视，尤溪在手机上联系老师换课。
　　她不经常请假，和她搭班的老师都知道，所以说要换课，对方也没有问原因，很快就同意了。

　　“困了吗？”裴锐拉着她的手。
　　尤溪没有觉得很困，不过看裴锐的表情，知道他困了，于是说：“去睡觉吧。”

　　关掉电视，裴锐低头吻住尤溪，尤溪眼中有几分茫然和笨拙，裴锐笑了一下，低头再次吻了下去。
　　尤溪听到自己不经意泄露的嘤咛，想咬住嘴唇，眼睛沁出水雾。

　　“没……”没有安全套。
　　家里上次安全套用完，这段时间两个人没有性生活，所以一直都没去买。

　　裴锐声音有些喘，“我知道。”
　　他辗转在尤溪的下巴和唇边吻着，一只手牵着尤溪的手动作。

　　尤溪觉得很重，脸颊太烫，她不知道究竟有多红，这样的时刻之前还没有过，尤溪能听到又重又响的心跳声，是自己的还是裴锐的，分不清楚。

　　客厅的灯很亮，足以清晰看到眼前的人的一举一动，尤溪眨了眨眼睛，手掌已经酸软，裴锐眼睑微红，喘息声在她的耳边，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毫无间隙的贴近，一切都没有办法掩饰。

　　尤溪的心很静，眼角溢出些水珠。
　　月光那么好，她此刻忽而觉得她爱的只是他这样一个人，因为他在，没有其他人，也不会有其他人，任何人都不是他，任何人都不会让她像爱他一样去爱。她并非没有改变，她愿意去爱他，也并非全然因为是他，而是她逐渐明白了匮乏的真正含义。

　　一个害怕失去的人，没有办法给出任何东西，就像一座荒芜的城，人烟寥寥，无人问津。命运和生活仍旧不可把握，未来充满未知，可是没关系。生命在任何大的波折中总是脆弱又飘摇的，她的把握的，无非是当下这一刻。

　　她也许不能总是和他相爱。那些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曾经恐惧，却仍旧愿意赌一场，婚姻于她从来都是豪赌，可她已经无所谓输赢，因为她已经得到足够多，是她日后做任何事情都不会被击倒的勇气和力量，无论如何不会一无所有。

　　她追求的，从来不是永恒，而是某个瞬间的爱。
　　是她日后回想起来，仍会感到心口被塞满的热涨。

　　如今回想，尤溪从未真正活过，也从不明白究竟自己想要什么，只是被推着往前走，要这样，要那样。于是她这么做了，这样也好，那样也好，她没有因此得到什么，也没有因此失去什么。

　　一个普通的，平凡的，无聊的人生。说出来没有人愿意听，写出来也没有人愿意看。尤溪一直这么觉得。

　　月光未尽。

　　尤溪明白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想要的是什么，并非一段婚姻和一个伴侣这么简单，她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自己——不是别人眼中的，不是任何人评价中的。

　　而她已经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