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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赤白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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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逸风得了准时下班的令,兴高采烈掐着点把审判长接回家,看他一声都不咳嗽了,心里直骂闫严危言耸听。
睡前还没怎么着呢,就发现这个人喘得厉害,只好又默默忍住了生理冲动,在一边长吁短叹:“与同啊,我都斋戒半个月了,你还能不能行了。”
陈与同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困,连男性尊严都懒得维护了,可能是长时间累积的疲惫终于在大事已定的这一天全面释放了,话都没听完就直接睡着了。
很久之后,许逸风回想起这个晚上,仍然心有余悸。
夜半三更,他是被掐醒的,那只紧紧抓着他手腕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等他昏昏沉沉开了灯看到陈与同脸憋得通红,快要窒息的样子,瞬间清醒得像是被从头浇了一桶冰水混合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哎哟我草,你……”他慌得一逼,立刻坐起了身,一时不知道是该人工呼吸还是叫救护车,手忙脚乱中陈与同抓着他的腰挣扎着坐了起来,然后就是一阵长达两分钟的猛烈的咳嗽。
陈与同感觉自己快要把肺给咳出来了,涕泪横流中居然还联想到周星驰演的那个叫《九品芝麻官》的电影,不过他现在终于喘上了一口气,居然觉得咳得挺舒服,咳完了之后却还是胸闷气喘,看见旁边的人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似乎也快喘不过气了,忙从肺里挤出一句话:“我没事,你,你给我倒杯水喝。”
许逸风真没见过这阵势,见他缓过来一些,紧绷的肌肉和狂跳的心脏终于放松了一点,把陈与同抱过来,又不敢太用力,所有的恐惧都集中在指尖,手心里掐出了紫红的印记。只能握着拳头轻锤着他的背,希望他能舒服点。
等靠着他的人慢慢恢复了平静,许逸风才松了手,从床头的饮水机接了杯温水递过去,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在抖,上牙和下牙直打架:“陈与同,我操|你妈,吓死老子了,咱们赶紧去医院吧,啊?他妈的,早该去……”
他现在非常后悔,为什么陈与同病了这么久,他作为离他最近的人,却一点警惕性都没有。还有就是自己如此缺乏生活常识,连没见过陈与同的闫严都知道,一直咳嗽肯定是病情恶化了,他还跟个大爷似的,吃了晚饭,耀武扬威地使唤人家洗碗。
陈与同刚才在黑暗中喘不过气的时候也闪过一道“我是不是要死了”的念头,不过陈与非上高中的时候得过一次肺炎,症状和他现在差不多。咳完之后他判断自己还没陈与非当时那么严重,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再说他身体一直很好,不至于连这点小病都抗不过去。
倒是现在直愣愣地盯着他的人看起来受了不小的惊吓,那目光要把他看穿了似的,瞪得像铜铃的眼睛泛红,像是用玫瑰色涂了一圈眼影,吸气中带着鼻音,好像一出声就会滚下泪来。
他把咳嗽忍在胸腔里,缓了两口气说:“行,去医院。你多穿点,急诊室估计没有家里这么暖和。”
许逸风坐在床上稳了一会儿,确定他应该不会像刚才那样死去活来地咳嗽,飞也似地跳下床,从衣帽间扒拉出毛衣毛裤给两个人套上,然后拿围巾把陈与同的脑袋裹成了个木乃伊才出了门,伺候老佛爷似的端着他的胳膊把他请上了车。
深夜的马路上空无一人,呼啸的只有凛冽的寒风。陈与同在副驾上小声咳着,怕开车的人分心,尽最大努力忍着气管里的干痒。
朝阳医院急诊室里灯火通明,咳嗽和呻吟此起彼伏的,冬季感冒发烧的人本来就不少,还有些微弱的小孩的哭声和哼唧声,这些嘈杂反而让许逸风感到极大的安全感。
他把病人托付给分诊台热心的大姐之后就忙着去挂号缴费,回来的时候看到陈与同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口罩戴着,还递给他一个,又自责得要死,这他妈到底是谁照顾谁啊。
接诊的大夫姓了个非常少见的姓:艾。看起来跟他们差不多大,是个清爽的小伙子,大半夜的仍然挺精神,操着一口京腔:“咳几天了?转个身,把毛衣掀起来让我听听。”
话音未落顺手就把听诊器塞到陈与同背后去了,陈与同被按了两下没忍住,又咳得差点背过气,大夫倒是没太紧张,看旁边站着的许逸风涨红的脸和一脑门的汗,像是病得更严重,又问:“您又是哪儿不舒服?”
“我没事,我是他家人,陪他来的。”许逸风先是摆手又指了指坐在那的陈与同,不过大夫淡定的表情预示着陈与同应该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听着是支气管炎,先拍个片子吧,肺部没有感染的话输两天液,再吃点消炎药就好了。”大夫一边说一边在键盘上敲字,打印机吱吱地输出了两张纸,许逸风忙接过来,先问了下在哪儿拍片子,又去缴费,路过一个躺在走道里的病人,看见他家属正拿着个保温杯喂他喝水,又想起自己居然连个水杯都没带。
不过陈与同能自给自足,在放射科门口的饮水机旁边抓了个纸杯,接了点水喝上了。
“是有点严重,先给你开两天的针,后续症状不明显就在家里吃药吧,大冷天的,来回跑,再搁这交叉感染了不值当的。”大夫看了片子,离肺炎一步之遥,年轻人抵抗力是有的,就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于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两句:“回家以后清淡饮食,多休息,最重要的就是多休息,明白么?”
缺的就是休息。许逸风又接了新的单据,上面列了一堆药,谢了大夫两句,看那个年轻的大夫皱着眉盯着自己,又疑惑道:“大夫,还有事么?”
“你是不是也有点喘不过气?”大夫的表情有点严肃,陈与同在旁边也是一愣,可是气管炎按理来说也不传染呀。
许逸风从家出来的时候就有憋气的感觉了,不过当时他以为是自己太紧张,到了医院又一直忙前忙后的,顾不上惦记自己。没想到这大夫一眼就看出了病症,可他除了脖子勒得慌,确实没有别的感觉。茫然得“啊?”了一声之后,大夫噗嗤笑出了声:“你毛衣前后穿反了。”
看俩人大眼瞪小眼,又摆手把他们俩往外赶,按了个铃冲帘子外面喊道“下一位。”
反就反吧,这地方也不方便换,许逸风等陈与同输上液之后,火速去医院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两瓶保温箱温着的矿泉水,又捞了一包湿纸巾。天还是漆黑的,这是北京最冷的时节,寒风刺骨,急救车鸣着笛在医院门口停下,他忙往旁边站了站让了道,从车上抬下来的担架和家属的嚎哭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现在还年轻,这次陈与同生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可是人生无常,他们会遇到意外,也不可避免地会老去……
想到大夫的叮嘱,许逸风愤怒之余又有点想哭。为什么他这个工作能累成这样?如果刚开始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两天,就不会拖到今天这个地步,万一今天晚上他没力气把自己摇醒,那后果是不是不堪设想。
不过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急匆匆地往急诊室输液区走去。
陈与同没料到这么一会儿工夫那个没什么心事的笨蛋就经历了一番热油灼心的心路历程,见回来的人有点冷漠,想到这一晚上他大概吓得不轻,低声安慰道:“我又没事,你看看这屋里的,哪个不比我严重。”
许逸风看他那副虚弱却满不在乎的样子,差点脱口而出,要不就从了你爸,让他安排个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算了。
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这话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天陈与同对他敞开的心扉可就白瞎了。他发现和陈与同在一起之后,自己的忍耐力越来越好了,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见他坐在旁边一言不发,陈与同伸出没扎针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晚一点我给院长请假,在家休息两天,把病养好再去上班。”
他的手很热,有一股医院碘酒的味道,许逸风扭开瓶盖把水递到他手里,拽了拽领口,往沙发上一靠,叹了口气。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环顾四周,面对疾病和衰老,所有的人都垂头丧气。
如果陈与同这样自律的人都能因为一时疏忽进急诊室,那他这样完全不注意身体健康的人又会怎么样呢?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到生命的脆弱和渺小,甚至忘了自己曾不屑地放弃过生命。
陈与同喝了两口水,掏出手机给何冰发了个微信,又拉上朱越建了个微信群,把昨天审结的那个案子后续的事项交代了一下。还不到六点,他们俩肯定都还没起,于是锁了屏把手机揣到兜里。
他的家属目不转睛地盯着吊瓶,那里面还有三分之一的液体。脸上的表情很凄凉,像是在思考一个沉重又无解的难题,事实也确实如此。
陈与同的心口又一阵发闷,歉意在嗓子里打转,张口想说点什么,脱口而出的却又是一串咳嗽,不但成功打断了许逸风的恍神,还吵醒了旁边一个打盹的大哥,不过大哥调整了一下睡姿就又打起了呼噜。
看别人都睡得那么香,许逸风便凑近了点,揽着陈与同的脑袋往自己肩上靠:“你困了吧,要不要眯一会儿?”
“我不困。”陈与同站了起来,他其实有点热,但挂着吊瓶又脱不了羽绒服,窝在输液室的沙发上出了一身汗,站起来还能凉快点:“我想上厕所。”
许逸风忙跟着站起来,帮他举着吊瓶,跟着往卫生间走。
卫生间隔间的门上都有个挂钩,许逸风安顿好自家的病号,从外面掩上门,扭头看到一个年纪挺大的老头颤颤巍巍地走进来,门外跟着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意思是让他找个人帮忙挂一下吊瓶。
他的心突然酸得不行,忙说了句“叔我帮您吧”,伸手接过他的吊瓶挂在另一件隔间的门上。另一边陈与同提了裤子出门,看他愣在那里,知道他大概是在等对门的大爷,也没催。
等他们回到原位,发现隔壁睡着的大哥已经醒了,一个面容和善的大姐坐在陈与同的位置上来送饭,见他们俩回来忙起了身。
“您坐吧,我站着就行。”许逸风客气道,把陈与同的吊瓶挂到自己座位上方的挂钩,给他脱了半边外套,打针的那支胳膊还套在羽绒服袖子里。
大姐不见外地坐下了,又很热情地从保温袋里掏了俩包子给他们吃:“你们是哥俩吧,来,先垫垫。”
许逸风吃不下,陈与同看针都快打完了,也不想在医院吃陌生人的东西,笑着拒绝了。
见站着的人还是愁容满面的,知道这次的经历算是留了个教训,拽了拽他的手,低声问:“怎么了?一直不说话。”
“被你吓得,操!”许逸风看他输了液之后确实没那么气喘了,虽然还是断断续续地咳嗽,可好歹比几个小时前正常多了。
旁边的大姐笑了:“这点小毛病算啥,看你们岁数小,没孩子吧?再过几年,老的老,小的小,跑医院的次数多了,就习惯了。”
许逸风的眼里满是惊恐,又被大姐嘲笑了:“一看你这个当弟弟的就不经事,你看你哥就比你稳重。”
“他稳重,病的是他好么!”许逸风都被大姐的话给气蒙了,好在他还知道是在医院,声音不大,不像是在生气,倒像是在撒娇。脑回路一转弯想不通的是,怎么路人们都觉得他俩是哥俩,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