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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农夫与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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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开庭后。西门妈一不做二不休,里里外外的门锁都换了,大摇大摆地搬回了小房间。佳惠手里的钥匙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一串废铁。
“这是我买的房子,他们岑家可以随意进出吗,昂?”她理直气壮地对西门说。
“爸爸看到□□群相册里,你没有参加六一节的活动,你是不是又生病了啊?”田西门来出租房探视宣儿,一跨进门槛就直奔主题。
“我发烧了,今天早上刚退烧。”宣儿嘟囔着,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伸手去抢,“爸爸,你换了个新手机啊!给我看看,咦,你开着录音做什么?”
“这是收音机……”西门慌忙阻止,顺势将手机塞进了裤兜里。
“明明写着‘录’字,不是‘收’字。”宣儿虽还没上小学,已经认识不少字。
敢情是冲着孩子生病来录音找证据的,佳惠刚想出声制止,只见佳惠妈走进房间对西门说:“天气热了,小宁春夏的衣服都在家里,你下次来看他,顺带拿几件过来吧。”
“要拿让他自己回去拿。”西门一副凭什么听你差遣的表情。
“一个六岁多的小孩,刚生过病,你让他自己回去拿?”佳惠妈不可思议地看着西门,“你是他亲爸呀,走一趟不行么?”
佳惠冷声说:“不劳你大驾,我统统给他买新的。反正儿子从小到大的衣服大多是我买的。”
“哟~还较上劲了~”西门从鼻腔里哼出一句怪里怪气的调调,“儿子搬来租房后没和我吃过一顿饭,今天我就带他出去吃。”说完不顾宣儿穿着睡衣睡裤、光着脚丫,把孩子往肩上一扛就走了。
佳惠爸妈急忙追出门去。西门妈早就潜伏在楼道里,此刻她叉开了双臂,像秃鹰对付老母鸡一样对佳惠爸妈围追堵截。等佳惠拿上钥匙冲回家里,竟发现怎么也打不开大门了。隐隐听到屋里佳惠爸和西门妈大声理论的声音,急得她乒乒敲门。
终于西门妈施施然来开了门,听到佳惠质疑为什么将门锁换了,她振振有词道:“钥匙掉了!走不进了!我叫人把锁撬掉了!”
佳惠又不是傻子,当然心知肚明:“呵,这是要把我赶走的阵仗了。”
“是你处心积虑不要这个家!到最后大家都有公论的,我告诉你!”西门占据主场,又有老妈助阵,仿佛打了十支肾上腺激素,腰杆挺得笔笔直。
“我为这个家辛苦操持了八年,你在外面搞女人搞了五年。是谁不要这个家?”佳惠气结,她没想到这男人出轨出得居然这么理直气壮。
“瞎讲八讲!”西门一口否认。西门妈更是在一旁装聋作哑:“谁啊,谁啊,我没有看到。”
“刘娟,她叫刘娟!”佳惠面色紧绷,极力按捺心头的怒火。
西门妈冷笑一声:“哈,你想象力真丰富!你怎么不多喊几个?”
“多喊几个,可以,法庭上给你看证据。”田西门,那个敲诈你的娼妓桂赛君你不会忘记吧?还有,你聚众□□的视频我还没有交呢!
有一句话形容得再贴切不过,人假使做了无耻的事,总免不了还要用加倍的无耻来抵赖。“你儿子在外□□,还把性病传染给我女儿……”佳惠爸话没说完,就被西门妈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哎呦~我也不知道是谁呀,在外面马桶上坐一坐会感染性病的呀~”
“你有没有点常识?你没在外面上过厕所啊?”佳惠妈想到佳惠因此吃过的苦头,心痛至极,“你,你还想抵赖,人在做,天在看啊!”
然而西门妈这种人,是压根不信什么因果报应的。她指着佳惠妈站立的地方叫嚣:“这里是田家,你们根本没资格站在这里!”
“那管孩子怎么又轮得到我们?西门,丈母娘给你洗了八年的衣服,你那些名牌衬衫都是要手洗的,做人要有良心的啊!”佳惠妈气得用手捶着胸口。田西门心疼自己妈,偶尔西门妈来上海小住两三天,他换下的脏衣服从来都是塞在房间里,等佳惠妈从桐城回来,才一股脑儿扔出来洗。几次三番,佳惠妈多少也看出了女婿这点小心思,只不过她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也就默默洗掉了。
“管小宁是帮你女儿在管,洗衣服是帮你女儿洗!呐女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还北大优秀毕业生呢!”西门妈转身炮轰佳惠。
“我女儿和你儿子一样是上班族,不是全职太太。”佳惠妈脸色煞白、血压升高,扶住门框,觉得胸口都快上不来气了。
“她下班不能洗?周末不能洗?”西门妈从鼻孔里憋出两个字,“娇气!”
佳惠扶住摇摇欲坠的佳惠妈:“平日下班和周末我都在家带孩子,不是游手好闲吃闲饭。倒是你,宣儿现在还是我爸妈在照看,这个家白天就你一个人,竟要雇到两个保姆来伺候你。”
“我花自己的钱,爱雇几个雇几个!”西门妈昂起头颅。
“对!我妈花自己的钱,她爱雇几个保姆就雇几个。”西门牌“复读机”在一旁附和,西门妈更来劲了:“昂!你们住在这里,房租、伙食费我儿子出的还少么?!”
“房租是西门和佳惠一人付一半的。买菜钱每个月一千块,上海物价那么高,我们老两口每月都在往小家庭贴钱。”佳惠爸强忍着火气。
“在阿拉镇上,婚房是丈人老头子买的!小宁是丈母娘管的!小夫妻吃住都在丈人丈母家,饭钱都不用交的!”——
凸颧骨,薄嘴唇,这六旬老太站在佳惠面前,没有系裙,张着两脚,像极了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这不就是鲁迅先生笔下的“豆腐西施”么?只是眼前这位“豆腐西施”可不用为生计卖豆腐,儿子好吃好喝供着,两个保姆伺候着,却难改“圆规”的秉性。只见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戳着佳惠一家人尖声怪叫着丈人丈母娘该如何养育巨婴女婿的骇人理论。
“哇——”宣儿大哭了起来。
西门妈立马上演了一出川剧变脸,嗲声嗲气道:“阿宝~刚才不是奶奶凶哦~是你外公外婆太不像话了,奶奶向他们学习!”转头便给西门使了个眼色,“快带他出去吃饭!不用多说的。”
“他生病,早上才退烧,不能出门吹冷气。”佳惠连忙阻拦道。
“要发烧,不去吃饭,回到家也要发烧的。”西门妈向来不把佳惠的话当回事,自说自话地开始给宣儿穿鞋,试了两双都太小了,最后光脚套了一双凉鞋。
“对!要发烧的话,不去吃饭,回到家也是要发烧的。”西门机械地重复着老妈的话。
“但还是要发烧的,呜呜……”宣儿哭着挣扎不想去。佳惠一跺脚:“你们这样强行拖人,我报警了!”
“你再阻拦我,我也报警了!”田西门打110的手速比佳惠还快。
魔都的出警效率极高,不一会就来了两位警察。了解完情况,年长的那位警察劝说西门道:“既然已经上了法院,孩子的事情双方就好好协商一下,你在这边,见一下小孩也就算了。小孩身体不好,那么就不要出去吃饭了,好好协商一下,啊。”
西门妈见没讨着便宜,警察前脚刚走,她便跳脚嚷嚷起来:“法院判好了,小宁归了你们,我可以不来接!我今天表态,小宁归了你们,断绝关系!”
佳惠噗嗤一声乐了:“好啊,你表态了哦,我记下了。”言多必失,她扬了扬手机。
“你!把结婚时我给你的黄货还回来!”西门妈发现佳惠在录音,气急败坏地转移了话题。
“给了我,自然是我保管了。”佳惠觉得又可气又好笑,统共就两只金镯,一条金项链和一只金戒指,吃瓜群众不知情的,还当是多少金山银山呢。
“你已经不是田家媳妇了!那个宽金镯子,你传给儿媳的时候,你脸不要红!那是我掏钱买的!不是你自己买的!还回来,你敢不还回来!”论吵架内功,佳惠全家哪怕修炼十辈子也不够和西门妈一个人对垒的。
“我爸妈给西门买的劳力士手表,价值七万,卡地亚戒指,不都给西门留着么?”
“没了!找不到了!你妈隔三岔五来拿东西,哼。”
“哎呦,这种人真的是赖皮腔。我两个月没来了,个么让你儿子帮忙拿点孩子衣服他愿意伐?他不肯的呀。”佳惠妈直摇头,赶紧拿了个袋子装宣儿的衣服。
“抽屉里我放着金条的,你不准动!”西门妈一招凌波微步,瞬间漂移到宣儿的衣柜旁。
“你放心,我拿几件孩子的换洗衣服。家里有保险箱,抽屉里放‘金条’,你撒谎不托下巴的吗?”佳惠妈呛声道。
“哎哎哎,不要乱拿东西。”西门见佳惠爸拿宣儿的玩具,也跟着急眼了。“还有你,拿什么拿!”他一把抢过佳惠的袋子翻找了一下,一本宣儿的病历本,几瓶常用药。
“我爸给宣儿买的警察装备,宣儿要拿去玩;药也是小孩的备用药,你放心好了。”
“你们出钱买的可以拿,我们买的不准动!”葛朗台·西门眼里,这家里的一切俨然是他私人财产,谁要是伸手拿就是跟他身家性命过不去。
“走,抱着去吃饭!”西门妈不达目的不罢休,又开始催促西门。
“小孩子不愿意去,都哭成这样了,不要强迫他了,警察都说了既然不舒服就不要去了。西门,你是孩子爸爸,拜托你心肠软一点好吗?”佳惠紧紧护住宣儿。
田西门怎么会忤逆西门妈的意思,他条件反射般蹿了起来:“是你心肠最硬!你心里还有这个小孩,你就不会不要这个家,虚伪!”
“和你这种全世界最聪明的女人不要讲的!一荣俱荣,一毁巨毁,你以为你脸上光彩啊!你儿子脸上光彩啊!你爸在老家怎么说的,全部都有录音交给阿拉的!桐城都是我的人,和你们说清楚!”西门妈初中学历,读了几本圣贤书自诩文化人,这当口竟是把《红楼梦》也搬出来了。
“你的意思,你儿子在外面嫖妓养小三,逍遥快活,我女儿还不可以提离婚,要叫她继续忍辱负重下去?!”佳惠爸脸色铁青,正因为西门在法庭上全盘抵赖,他才去警局咨询了同事,确认两人露正脸的□□照从刑事上是否可认定为通奸。
西门妈冲到佳惠面前,手指点点戳戳:“昂,出了点首付,就要房产证上上名字,就想算计我们田家祖上三代的财产!”
“我什么时候说过……”佳惠瞪大了眼睛,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当初是因为西门一家限购才用她的户口合资买了房,婚前财产协议也签了,她一个最没心机的人居然被人说算计。
“你自己抱着儿子亲口说的,诺,要写承诺书,要西门写承诺书,田家所有的财产交给宣儿。阿拉啊婆娘(婆婆)的财产,轮得到你管啊?!”
“就是啊,出了点首付,就想算计我们田家祖上三代的财产!我都问了一圈了,不管是律师也好,朋友也好,上海也好,桐城也好,都说没见过你这种女人,心肠比黑炭还要黑!”西门跟在老妈身后,战斗力爆表,诋毁之词犹如一枚枚刀片朝佳惠袭来——“所有人,听了这桩故事,都觉得这家人怎么这么可怕!你们一家还有你小姑在背后商量要弄死我们的时候,别人听了都惊呆了!”,“你们威胁恐吓欺骗敲诈,手段最多。我告诉你,有一种犯罪叫做婚内勒索,这是刑事犯罪!岑佳惠,你等着上刑事法庭吧你!”
“西门,我真是对你刷新认知了。”佳惠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这个她深爱了十年的男人,此时此刻正用人世间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恨不得立马用这莫须有的“罪名”将她送进监狱!她眼眶蓄满了泪水,西门的脸渐渐模糊了起来,原来曾经的枕边人,才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也真是刷新对你的全部世界观,三观尽毁!”田西门不遗余力地回击道。
田西门的外公几年前过世后,外婆一度伤心欲绝,茶饭不思。老外婆膝下三个女儿,大女儿和小女儿都生癌症开过刀,照顾老人的担子自然而然落在了二女儿——西门妈身上。老外公临终前,特意将名下的房子过户给了二女儿,就是指望二女儿能尽到责任,赡养老母。
岂知对某些人来说,最好便宜都她占,亏都别人吃。西门妈不止一次,当着佳惠的面,对西门抱怨:“这种镇上的老公房就值个二十来万,当我是穷人啊。”
后来干脆将老外婆送进了康复医院,没有她的批准,不准外人去探视。佳惠有个亲戚是康复医院的医生,知晓这医院的底细,名为康复医院,实为精神病院,没有监护人的书面同意,“病人”不能与外界联系、不能外出、更不可能“康复”出院。老外婆神志清明,这一去正常人也要被逼成精神病人了。
佳惠私下对西门说:“你外婆从小看着你长大,平时没少给你零花钱。你得去看看她。”西门偷偷问西门爸要了地址去探望,老外婆拉着他的手哭得凄惨,说自己没有病,想要回家,哭着求着外孙带她回去。
“我和我妈说理去。”西门起了恻隐之心。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西门妈在儿子面前一通哭诉:“你大姨小姨号称身体不好,老母丢给我一人管,我身体也不好的呀,嘤嘤嘤~”
西门见老娘哭天抢地,心疼得不得了,再也不提接老外婆回家的事,转而埋怨大姨小姨不尽孝道起来。最后,还是老外婆自己瞅准了机会逃了回来,上演了一出飞跃疯人院。
那些不能改变的人和事,想凭一己之力是无法去拯救的,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相反,还可能将自己也拉进泥潭。岑佳惠努力过了,只不过十年感情,终敌不过血脉相连,最终她只能护着宣儿,冲出牢笼,奔向未知的新世界。
“我们走吧。”佳惠抱着一袋药,拉着宣儿,招呼爸妈转身走人。
“我要告你们——婚内敲诈勒索罪!”西门妈不依不挠紧追着佳惠,扒着电梯门边叫骂边吐口水“骗子!土匪!强盗!呸呸呸!!”这时电梯里伸出一只大手来,一把将落单的佳惠拎了进去,反手摁了关门键。佳惠扭头一看,是一位人高马大的邻居,并不认识。
佳惠爸尴尬地笑笑,指了指徐徐关上的电梯门:“她儿子在外面□□、染上性病,出轨五年,我们提起离婚了,她还那么嚣张你看,占着房子,不让我们拿东西,小孩发着高烧,强硬把他带走。”
那男业主看着面前的老人、小孩、女人一个个灰头土脸、抱着一堆杂物的狼狈样,心下了然,对佳惠说了句:“后面还有更好的生活,往前看吧,往前看。”
宣儿受了刺激,当晚又发起了高烧,佳惠连夜送去看急诊。
“宣儿,你记住了,是你妈妈抛弃了这个家!是你妈妈让你变成单亲家庭!”西门白天灌输宣儿的话还历历在目,她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宣儿由田家抚养长大,定会步西门后尘,被洗脑成一个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之人!
不过,她倒是低估了宣儿的心智——这孩子的心理年龄并不似同龄小儿,只听宣儿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沉吟道:“唉,我爸已经走上邪路了,回不了头了,快到终点了。”
佳惠差点惊掉下巴,连忙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随便评论。”
“你白天没看出来吗?我爸爸是个机器人,我奶奶是个坏掉的操纵杆,我奶奶操纵着我爸爸胡作非为,噗哈哈哈……”宣儿手上输着液,嘴上搞着怪,看似嬉皮笑脸,实则心如明镜。
令人忍俊不禁,这也太形象了吧,金句啊!她想起西门当庭提交的那4段录音,这个小机灵鬼多数时候在插科打诨,甚至连他奶奶逼他表态,他干脆来了一句“说实话,我还没想好站哪一队呢。”不亢不卑,没给妈妈捅娄子。
“问你个问题,有没有婚内敲诈勒索罪?”岑佳惠拨通何律师电话。
“啊?什么?”何律师一头雾水,待问清楚原来是西门母子要把佳惠告上刑事法庭,他哭笑不得地回答:“呃,他们的脑洞实在是有点大。刑事案件是要公安局立案,检察院起诉的。”
“老太一拍脑袋就以为能让人大新增一条刑事罪名啊?”魏元抚掌大笑,“没脑子这件事看来也是遗传的,还祖上三代财产呢,不过是个三线小城市公务员家庭,搞得好像有皇位要继承一样。如果你这也能算敲诈勒索,他们还跟你打什么离婚官司?早就把你往死里弄了,还分婚内婚外呢。”西门妈的“经典言论”,已然成为她每日一笑的资源了。
“让那娘俩去告呀。公安局要是肯立案,不正好把那只狐狸精刘娟查个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