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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请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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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坤宁宫烛光依旧,皇后顾榕有心事,早早地沐浴就寝。她人还没落在床上,韩若走进来,小声道:“娘娘,陛下来了。”
顾皇后闻言一怔,片刻,她下了床,披了件外衣匆匆向外走去,金黄色的帷幔还未掀开,五爪金龙映入眼帘,顾皇后定下脚步,缓缓抬眸,霎那间,眼角泛起了酸意,她按耐住内心的冲动,福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皇后不必多礼。”皇上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顾皇后眉宇间隐藏不住的喜悦:“皇上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臣妾仪容不当,倒是叫皇上笑话了。”
“朕来晚了,不想打扰皇后休息。”皇上一边说着,一边拥佳人入怀,朝内走去,“不想还是打扰了皇后。”
韩若知趣地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把帷幔放下,寝殿内烛光漫漫,只剩皇上和皇后二人。
“皇上来了,臣妾心满意足,何言打扰?”顾皇后安心地贴在皇上的胸前,言语温柔,“臣妾以为皇上今晚去翊坤宫。”
“皇后这是在赶朕?”皇上虽是反问,语气中却不见生气,他勾唇一笑,手掌抚着怀中人的鬓发,动作温柔而亲近,“皇后替朕解忧,朕再不来,怕是皇后对朕心生不满了。”
话听着似是玩笑,可顾皇后听了却满腔酸涩,她心悦身前的男人,又如何会心生不满?心中这个想法闪闪而过,顾皇后又自嘲地笑了笑,皇上对她的了解,还不及御前太监。
顾皇后不禁向皇上靠近了些,似乎是想要将这奢侈的温暖刹那间永远留住:“臣妾是皇后,理应为陛下分忧。”
皇后端庄稳重,宽容大度,皇上甚是满意,敛眸深思了少顷,他复道:“铭儿的事朕已经知道了,贵妃关心则乱,皇后辛苦了。”
额头上温热的吐息缓缓而落,顾皇后被这来之不易的温暖沁了心,入了脾。她好生贪恋了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想起兄长信中的吩咐,慧贵妃“兴师问罪”的模样,顾皇后神色不可察觉地黯淡了几分,她垂眸:“皇上,臣妾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凝着皇后的眉眼,温言道:“皇后但说无妨。”
顾皇后迟言许久,心中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才道:“皇上,臣妾的侄女锦瑟之所以不愿这门亲事,是因为她对大皇子心生爱慕……”
皇上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皇后,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顾皇后一见皇上换了神色,心中倏然抽痛,她忍着心痛,语气不紧不慢,一如往常平静如水:“臣妾知道。大皇子今年二十有一,至今尚未婚配,作为长兄尚未娶妻,五皇子年方十六就要议亲,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慧贵妃同臣妾说过,这些年来,去慧贵妃母家上门议亲的高门世族门庭若市,想来五皇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觅得良妻并非难事。可大皇子他……”
皇上不等顾皇后说完,冷冷地打断了她:“皇后,顾家姑娘可是你的亲侄女,你此言,可曾考虑过她?”
皇上的言语是冰冷的,神色是冷漠的,甚至给人的气息,惶惶叫人不敢靠近,可顾皇后感受不到一丝的怒意。
是的,皇上质问她,神色大变,连温暖都不再吝啬一分,可饶是如此,皇上从始至终,都没有生气。
这是让顾皇后心痛的原因,更是让她下定决心的原因,顾皇后将所有的神色掩藏,她是温婉端庄的皇后,一言一行皆为表率,她不能失了分寸。
思及此,顾皇后神色淡然,言语平和,喜怒不显:“正因为锦瑟是臣妾的侄女,臣妾才斗胆向皇上说明此事。锦瑟今日之所以拒婚五皇子,正是,正是对大皇子念念不忘。皇上,这婚事,本就是锦瑟与大皇子的,皇上何不成人之美,下旨赐婚。”
“皇后!”
皇上的声音抬高了几分,语气中不显怒意,有的只是冷冰冰的疏离。他站起身,负手立于床前,他没再看向顾皇后,只冷冷道:“朕还有事,先回去了,皇后近日劳累,还是好生休息吧!”
语毕,皇上径直离开了坤宁宫。
金黄色的帷幔起起落落,带来一阵微凉的风,烛光在风中跳动,将偌大的寝殿照得孤独寂寥。
顾皇后泪流不止,她心脏抽搐地疼着,一会儿笑了,一会儿哭了,到最后,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韩若进来时,顾皇后已经哭不出来了,她一眼瞥见贵人面容上的泪痕,情不自禁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皇上一月只来坤宁宫两次,娘娘日日夜夜盼皇上能多来几次,如今皇上来了,您,您何必提及此事?”
顾皇后哑然失笑,她嗓子沙哑失了温意:“韩若,为了陛下那一点点的爱,本宫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要算计。”顾皇后眼泪流到最后,已经干涸,泪水的痕迹留在脸上,是数不尽道不明的哀痛、绝望,甚至,可笑。
顾皇后在赌,赌顾锦瑟是否愿意嫁给裴泽,或赢或输,输了,顾皇后就安安心心地当她的皇后,再也不心存他意。
可若是她赢了呢?
梁元二年后,皇上虽封顾榕为后,却鲜少踏进坤宁宫,那少得可怜的宠爱,也只是给了作为替身的慧贵妃。
顾皇后对皇上情深意重十三年,却还不及那个只有一双相似眼睛的替身。
韩若从东宫时就跟在皇后身边,看顾皇后此刻的模样,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顾皇后不争不妒,无论是在东宫还是在坤宁宫,顾皇后从二品良娣到如今中宫皇后的位置,一路走来,有多辛苦,韩若一清二楚。若说一国之母,母仪天下,管理后宫,宽容大度,想来,应就是顾皇后这般了。
只叹顾皇后对陛下,一片真心,可陛下的真心,只给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
初夏的阳光温暖舒适,洋洋洒洒落在月雅阁内,浸过夜色的院落融进在阳光中,顿显端庄大气。
早膳过后,顾锦瑟坐在软塌上,庭院深深,暖阳落在身上,舒适惬意。芝兰吩咐人将罗汉床挪到了窗边,微风不燥,阳光正好,顾锦瑟半躺着休息了片刻,眉眼微垂,纤细的手指叩打桌面,陷入深思。
自那晚在书房顾易生疑后,不知是朝中太忙还是其他缘故,顾易一连几日没在晚膳前回来过。据下人说,顾易这几天回来时都是愁眉苦脸的,心情看上去十分沉重。直到昨日,听顾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讲,顾易回来后去了长安院,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回到自己的住所。
但无论是顾老夫人还是顾易,都没再就拒婚一事找顾锦瑟谈过,看来两个人是商量过了,从长计议。
父亲顾易一旦生了疑,就会行动寻找蛛丝马迹,但顾锦瑟担心的就在这里:顾易谨慎小心,事事都要确认万全才会作最终决定。裴铭临走前说了,还会再登门拜访,下一次,且不论顾锦瑟是否有信心再成功拒婚一次,裴铭是一定会准备十足的。前世好歹做了五年夫妻,顾锦瑟对裴铭,太了解了。他要得到的东西,不到手誓不罢休。
为了太子之位,裴铭连心爱的白月光徐晚儿都能暂时放下,去娶顾锦瑟;成为太子后,裴铭忌惮定国公府做大拿乔,先斩后奏,不顾旧情将定国公府杀得片甲不留。这样的人,一旦认真起来,会做出什么,能做出什么,都不是顾锦瑟能够好应付的。
如今定国公府正盛,不似五年后被裴铭掏的只剩个空壳,轻易叫人拿捏,趁这个时候,先发制人,让裴铭完完全全失去娶她的机会,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愿落空,却又无能为力。
顾锦瑟眉头紧锁,捋着时间线大致思考了一会儿,这时,知夏步履匆匆地回来了。
“姑娘,老夫人要见你。”
顾锦瑟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祖母这是有何要紧事?我刚从长安院回来不久,这个时辰,祖母应是在礼佛才是。”
顾锦瑟和顾锦元每日向顾老夫人晨昏定省,早膳和晚膳也一并在长安院用了,姐弟俩在长安院用过早膳后,顾老夫人去东边的耳室礼佛诵经,顾锦瑟就送顾锦元出门,再折回月雅阁。
顾老夫人将定国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下人做事规矩利落,从不敢怠慢。是以,顾老夫人一上午基本上都在诵经礼佛。顾锦瑟从长安院回来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她一时半会儿想不通能有什么要紧事能让祖母放下礼佛之事。
“奴婢也不清楚,听荷叶姐姐们说,宫里来了人,离开后没多久老夫人就差她来咱们月雅阁了。”
既是宫里来了人,想来与皇后姑姑有关,顾锦瑟心中顿时闪过了一个念头,她不动声色点点头:“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芝兰和知夏娴熟地替顾锦瑟更衣梳妆,不多时,顾锦瑟顶着精致如画的妆容,身着白红相间的襦裙,踩着小碎步一路到了长安院。
顾老夫人这厢已经在正院里坐着,顾锦瑟甫一进门,顾老夫人的视线娓娓而来。
“来了,坐吧。”
顾锦瑟依礼给顾老夫人行了礼,才缓缓上前,顾老夫人相对而坐。顾老夫人一手拨动着佛珠,未置一词,顾锦瑟抬眸看了祖母一眼,见她垂目不语,眉头微皱,心中微微不安了起来。丫鬟很快就端茶上来,顾老夫人悠悠呷了口茶,这才抬起眼皮,定睛看向顾锦瑟。
“皇后差人送来了请帖,不日在御花园设宴,邀众嫔妃,皇子公主,高门世族的太太千金赏荷。”顾老夫人边说着,右手轻轻抬了一下,不多时,荷叶递过来一张做工精致的请帖,顾锦瑟接过来,还没打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顾锦瑟内心一动,故作镇静打开请帖,果不其然,请帖由几朵荷花点缀,内里洋洋洒洒几行字,和前世相差无几。
没想到,她以为不会再有的花会,这一世,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