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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

  •   天后的步伐还是那么沉稳,不疾不徐地如往常一般走进武成殿,就像这场大灾从未发生过一般。从婉儿身边过去的时候,天后也只是略微放缓了步子,轻飘飘说了一句:“你身上都湿了,今天就回凝华殿去休息吧。”
      “天后!”婉儿突然跪了下来,“婉儿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写诏书的人,自己病了怎么能行?”天后坐下来,不着重点地回应着她。
      婉儿知道天后不愿直说,再问下去也是自讨没趣,只好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一路走着一路也在想天后蹊跷的举措,婉儿不知不觉走到了乾元殿外,直到看到那整座宫中最大的广场时婉儿才反应过来,环顾四周如木偶人般站着的侍卫,也是了,如今这宫里,若是没有天后的授意,谁敢拦她上官婉儿呢?婉儿苦笑一声,看看正在散朝的大臣队伍,转身欲走。
      “上官才人?”
      难得有人叫住她,婉儿一愣回头,更难得,自己居然看见了李旦。
      帝后巡幸东都,命太子显留守长安,却把豫王旦带了过来,天后虽然明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是个闷葫芦不说话,却也仍然要他每天来上朝,婉儿也就简单理解为天后给天皇面子的一种做法。对于旦,婉儿还是有好感的,他身上有弘的影子。
      “豫王。”婉儿恭敬行礼。
      “才人今天没来上朝呢。”
      再次感到意外,婉儿觉得自己虽然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上官才人”了,但毕竟也只算是天后身边最高级的那等侍女,上不上朝这种事大概也不会有人注意吧?一直觉得旦是个闲人,没想到他对这样的细节也上心,婉儿不好意思地笑笑。
      旦也笑了笑,歪着头仔细打量着婉儿:“仆看,才人今天不太高兴?”
      这也被他看出来,婉儿抿抿唇,突然想起也许自己可以问问他朝上的事,于是试探着开口:“是啊,东都百姓遭难,连天后都未展颜,婉儿怎么高兴得起来呢?”
      不知道是听出了婉儿婉转的打探,还是无心便说了朝上的事,总之旦不负期望地给了婉儿想要的讯息:“阿娘今日在朝上与裴相公争得确实厉害呀,仆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最后竟拂袖而去,真是把群臣都吓了一跳。”
      争得厉害?天后这又是何苦呢?婉儿蹙眉,险些就当着旦的面陷入沉思,看着旦也同样皱眉看向自己,婉儿眨眨眼掩饰着自己的失礼,转移话题的同时也要准备告退了:“对了,欣闻大王又喜得麟儿,婉儿在此恭喜大王了。”
      “哎,客气什么。”旦摆摆手,太过年轻的脸庞使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有两个儿子的父亲了,他也只是比婉儿长两岁的弱冠之年而已,“帝王家的孩子不见得就过得好,其实生女儿才更好呢。”
      帝王家盼儿子是何等急切,旦却说喜欢女儿。这番理论倒令婉儿大开眼界,都说当局者迷,旦却是当局者中看得最开的一个。
      “大王能这么想,倒也是儿女的福气。”婉儿含着笑,就要告退,“想来大王府里事务犹多,婉儿就先告退了。”
      “婉儿。”旦一不留神居然就叫了她的名,欲走的婉儿略吃惊地抬起头来,旦却诚恳地看着她,上前一步不教别人听见,声音低沉而有力,“我想说,你不要凭别人的话来猜测阿娘,她要是不这么做,就扳不倒裴相公。”
      一语点醒梦中人,婉儿霎时震惊了,震惊于旦的明眸善睐,也同样震惊于天后的手段狠厉。婉儿定定地看着旦离去的背影,没想到他看天后看得这样清楚,没想到自己仍然不能这样清楚地了解天后的心思。天后不是对她极尽恩惠么?天后怕她着凉,让她喝自己的姜茶,还特意放她的假,天后甚至怕她的书被虫蠹,特意赐她伽楠香,可天后同样为了让她写废李贤的诏书而把她往死路上逼,为了天皇的面子灭了上官家满门。天后仁慈吗?毒辣吗?婉儿越发不明白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凝华殿的。婉儿的思路刚开始就像大雨落下溅起的泥土一般混沌,雨下得多了,却又慢慢清明了起来。她想清楚了天后的取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扳倒一个权臣,从来就是借各种事件来慢慢积累以期后面大做文章的,天后在这种事上很有经验,看看长孙无忌的下场就都明白了。
      婉儿这时候才想起,从钦天监预知灾害到刚刚下达诏书,一整件民生大事里,唯独缺了中书省的奏报。裴炎遗漏了钦天监的警告,作为首相没能及时上奏疏散民众,这就是宰相的过错。天后把这事摆到朝堂上去,也是让百官都知道这样的宰相之过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是为了给以后扳倒裴炎打下基础。可是舍她最在意的百姓来对付裴炎值得吗?婉儿突然想起设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时候,天后便说裴炎不倒,这样的事就会层出不穷。婉儿顿时明白,天后是舍了这千余家百姓,而免于以后更多的百姓遭殃。
      一直走到凝华殿门口,婉儿的心情还是复杂的。虽然自己算是想清楚了天后的用意,可天后的手段仍让她不寒而栗。以前是第一才子上官仪,说杀就杀,现在是千余家百姓,说舍就舍,所有人都像是她的棋子,那婉儿呢?她看起来对婉儿这样不同,可如果有一天舍弃婉儿能换来更大的利益,也会毫不眨眼地就把婉儿也牺牲掉吧?婉儿苦笑着,笑说自己想什么呢,天后与自己不过是主仆君臣,大概这些事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恐怕像她这样卑微的人,需要舍弃的时候,天后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心渐渐就不痛了,只是嗖嗖的冷风乘虚而入,直吹得婉儿心凉。
      夏天一过,七月流火。随着天气慢慢凉快下来,大唐这庞大的国家机器也从百年难遇的大灾荒中渐渐恢复了过来。东都的百姓并不知道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他们只知道感谢常亲自来探视他们的天后,婉儿每次都亦步亦趋跟在天后身后,恭恭敬敬。婉儿的心态与从前不同了,她仍然会竭尽全力地完成天后交给的每一个任务,只是眼睛里已没有了青葱时的那种向往的光芒,婉儿不知道天后意识到没有,只是天后从未开口问过她。
      边关的形势并未受到大灾荒的影响,原定的军粮在天后的坚持下奇迹般地分文未动,吐蕃终于耐不住性子打了过来,却被左骁卫郎将李孝逸果断回击,一连三个月不敢犯边。
      直到十月,婉儿的案台上才再次出现了军报。
      “吐蕃不敢再与李将军较量了,转而进扰陇右河源军。”
      “婉儿以为当如何呢?”
      婉儿再也不会紧张于这样的发问,这已成了她与天后之间的常态:“近年吐蕃、突厥虎视眈眈,从未松懈,良帅名将已悉陈边关,去年来又屡报将星陨落,大唐当不能再倚仗于现有将帅,不如下诏求勇士,趁此机会遴选将才,出征吐蕃就算是考试,若成则可,不成可命李将军抽兵直上,吐蕃必闻风丧胆。”
      天后难得搁下笔,看着婉儿好久,又道:“我这里有代州奏报,称突厥残部已新立为汗国,近来有侵扰北境之势,婉儿以为这又该如何应对呢?”
      “大唐尚未回复元气,不可贸然四处用兵,若败于吐蕃,则不可败于突厥,否则群雄四起,以为大唐已无力抵抗外敌,汗国乍立,不如吐蕃来势汹汹,需得以最小的代价取之。婉儿想,若使一位早已威震北境的将军出征,则突厥自然闻风丧胆,不敢进犯了,省下的兵与饷便可用于征吐蕃的新人身上。”
      “有道理。婉儿可有人选了?”
      天后常常这样一气问到底,婉儿的大脑早就在飞速运转寻找最佳的解决办法了,刚准备开口说,天后却抬手止住她:“我也有人选了,我二人分别写出来,看看是否为同一人。”
      婉儿微怔,旋即挽笔写下两个大字,天后也写下两个大字,双双举起来一看,都是“平阳”两个字,天后大笑:“婉儿可以出师了!”
      平阳郡公薛仁贵,常年征战,早已威震八方,却不期在高句丽牵扯上事而贬去象州,从此朝廷再没用他打过一场像样的仗。一来名将风度令突厥不敢冒进,二来将功折罪,他必然倾尽全力,当然就成了征北的不二人选。
      天后笑着也在打量婉儿。她早看出来婉儿从大灾荒后就不一样了,更加成熟稳重,可是也像是离她更远了。如果是以前的婉儿,根本就提不出把征吐蕃当成考试来试验新将的法子,以前的婉儿,在掖庭宫看过底层炎凉,设身处地之下过于仁柔,也就太过于计较小得失。天后一直想要培养的冷酷,如今看来,在婉儿身上已初见端倪,可有得必有失,有那么一瞬间,天后看着婉儿眼里的光芒变得比以前黯淡了,竟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好还是不好。天后意识到婉儿已经渐渐半推半就地真正走上了她安排好的路,从前那个善良到心软的女孩子,正在慢慢地被抹杀掉。
      “婉儿……”这次轮到天后主动出声唤她。
      “天后?”
      天后难得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放弃了想问一问的想法,只淡淡说了句:“就按你的想法,拟诏吧。”
      “是。”天后的犹疑似乎并未对婉儿造成影响,反正天后的心思她猜不透,不如什么也不想地遵命就好。
      永淳元年十月,监察御史娄师德以文官应征,率兵击吐蕃军于白水涧,八战八胜,与此同时,平阳郡公薛仁贵领右领军卫将军、检校代州都督,突厥阿史那骨咄禄与阿史德元珍正攻并州及单于都护府北境,见唐军而相顾失利,下马列拜,仁贵奋击追之,杀万余人,俘二万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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