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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总会如期 ...

  •   徐冉头抵着韩沐的手做了个梦。

      他梦见他和韩沐在日落的海边。

      团云低沉,海面微皱,晚风里是淡淡的香槟色。他们的马儿尽情伸展四肢,后腿扬起的沙土竟在空气中散开,漫成一片闪烁星芒。

      忽然,韩沐收紧缰绳带小萝卜轻盈腾空,跃过一道他看不见的障碍,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每跳跃一次,韩沐就离他远了一些。

      马背对于他来说过于颠簸,他渐渐就要追不上了,眼看着韩沐和小萝卜的影在天边糊成一个黑点。

      他急得大喊大叫,但声音却轻如耳语。他驱策马儿向前,却又听见背后的马蹄声和少年粗重的呼吸。

      “你赶着去哪?”韩沐问他,“我差点追不上。”

      徐冉茫然:“本来要去找你……你怎么跑到我后面去了?”

      “一直被你甩在后面。”韩沐说。

      然后他们沿海散步,说了很多话,全是些甜滋滋的废话,对心中暗藏的担忧只字不提。

      海滩漫长,仿佛没有尽头,时间也漫长,虚无缥缈。

      在两侧不断重复的风景中,马儿踢踢踏踏越走越慢,终于在潮湿的滩涂边停下。

      浪花扑过来,翻滚着将沙土推到马蹄上又卷走,小萝卜舒服地稍稍抬起一条腿来站了个丁字步。

      徐冉跟着韩沐下马,发现自己的手里多了一把梳子。

      于是他告诉韩沐这次一定要给小萝卜梳麻花辫。

      “鬃毛和尾巴都要梳成麻花辫。”他说。

      韩沐笑而不语,捧海水打湿马儿的毛发。

      梳齿和鬃毛交错,梳出一把淡香槟色的闪烁粉末。徐冉抬手把粉末蹭到韩沐脸上,韩沐打了个喷嚏。

      辫子和尾巴都编好了,韩沐递给徐冉一捧好看的淡金色贝壳,很小很薄,像是细碎的日光切片。

      “好漂亮,哪来的?”

      “洋流的慷慨馈赠。”韩沐笑着对他说。

      徐冉把贝壳别到麻花辫上,韩沐接着又递给他一捧未经打磨的珍珠。珍珠也都别上去,他侧身让韩沐看:“这样才像个姑娘,淑女。”

      小萝卜被夸淑女,傲娇地扬脖子晃晃脑袋,于是别在鬃毛里的贝壳和珍珠就绽放成一朵朵金蕊白瓣的小花。她弓着脖子跑起来,身后甩着一条华丽的尾巴,尾巴上的珍珠和贝壳碰撞着叮当作响。她在沙滩上撒欢,鬃毛里的花簌簌落下,于是沙滩上开出一小片花海。

      她跑够了,跳累了,朝两个少年奔来……

      徐冉觉得胸口一暖,醒了过来。

      他身上是厚重的棉被,手背上埋着针,透明的药液挂在旁边滴滴答答。

      护士端着托盘推门而入,惊讶地看他一眼:“你醒了。好巧,他也醒了。输完这袋葡萄糖你就可以……”

      话未说完,徐冉就拔了针。

      韩沐觉得累,觉得疼,他觉得手上湿哒哒、黏乎乎的。他以为自己在落日的海边,而飞奔过来的小萝卜差点把他拱得跌坐在地。

      他从那个绚烂的香槟色梦境里醒来,思绪还在梦里,以为手里捏着一把马鼻涕。他想小萝卜可能是又感冒了,得记得问兽医要一针抗生素。

      他睁眼,看清了镶嵌在天花板里的白炽灯,耳边是滴滴答答运行的仪器,然后眼泪就落到枕头上。

      连续在重症病房躺了近7天之后,他终于清醒。

      梦境散去,徐冉推门而入冲到他面前,他看着他泛红的眼睛,看着枕边的信封,什么都明白了。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以为韩澄只是威胁……”他说,“我是不是又做错了,这次?”

      徐冉想抱他,又怕把他抱坏了,喉结一滚,又掉出几滴眼泪,俯身吻他的额头。

      “是我的错。怪我不懂你那些别别扭扭的小心思……”徐冉说,然后笑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早点知道早该揍你了!揍两顿你心里就能踏实了,是不是?”

      韩沐微微别过头去,鼻翼动了动,半晌挤出一个字:“屁。”

      徐冉揉他头发,拭去他眼角的泪,问他:“痛不痛?痛就别说话,听我说。”

      “我有很多缺点。我不靠谱还头脑简单,因为玻尿酸精跟你吵架;害你这个良民进拘留所;饭做着火了就想跑,都靠你挺身而出;英语不怎么样,看着mocha念抹茶,vegan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你怎么都忘了?”

      “再看你,又会英语又会法语,考试都是A*,考虑事情又周全又稳重,不会因为韩澄那种人的存在就放弃善良。换我去过你的人生,也不可能做得更好。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输了,所以才总要和你比。我捉弄你害你出糗,想看你打架看你不光彩的一面,因为那时候我不愿意承认你比我优秀。其实我才是被甩在后面的那个,但我比你坏多了,我那时候不光想打败你还想靠把你变坏缩短差距,结果把自己都输给你了。”

      “关于你说的步调一致我很有同感,但步调一致的办法有很多,后面的人需要努力追,前面的人也可以耐心等。其实一直都是你在等我啊,等着我能多理解你一些,等着我能成熟一点。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走到前面去了,我也会等你的。”

      “鼬鼬,我爱你是因为我需要爱你,明白吗?你能允许我爱你,我就觉得特别幸运了。我不是韩澄,不是要跟你做交换。我也不是韩钊铭,你不要总拿你妈妈的事情比照到自己身上。”见韩沐又别过头去哭,他便又俯身去吻他,“你也不用特别感动。你快点好,好了就能挨揍了。”

      韩沐有气无力地吸吸鼻子:“我不认揍,我还手。”

      ---

      新病房的光线很好,落地窗,朝海,偶尔有鸟从窗前飞过。

      徐冉在护工大叔的指导下照顾韩沐的起居,再次日本媳妇上身,温柔至极贤惠至极。无微不至到韩沐骂他矫情。

      每天都有人来探望。

      老徐和李美人带乔欢欢来过,李美人给两个少年展示没有丝毫变化的肚子,然后在床头留下一束亮橙色的花。而乔欢欢只顾吹牛揭穿张初荷嘴脸的事。

      Miss黄来过,进门笑嘻嘻出门哭唧唧,但仍然理智地给徐冉留下一摞真题。

      冰球队一组的小伙子们和女朋友们来过,除了调侃还是调侃,一个劲儿问两人什么时候回学校跟大家同甘共苦。

      苏霁阅和苏霁杭来过。他们是来道别的,说是要到巴黎去了,再见面可能要到明年春节。苏霁杭亲手捏了个马儿的泥塑雕像送给韩沐,马脖子上被梳得疙瘩歪歪扭扭的鬃毛精准地刻画出小萝卜的神韵。韩沐捧着小塑像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被徐冉强行收走了,说等他身体好些了再给他看。

      病房再次回归安静,徐冉借口送客在走廊站了很久,再回到房间里的时候眼睛也红鼻尖也红。

      韩沐叫他,等他凑过来抬手拧他的鼻子:“你是小毛巾吗,一拧就出水。”

      徐冉不理他,打开电视给他看,给他看纪录片,看加拉帕戈斯海域的虎鲸乘浪而行。

      “我想出去。”韩沐说,“外面就是海,为什么要闷在房间里看电视里的海?”

      “我快好了。” 他继续抗议,“我要出去,趁太阳还没下山。”然后他无论如何不肯躺下了,扬言自己去找轮椅和毛毯。

      徐冉不得不从,用毛毯给他裹成个肉粽推出门去。

      秋天的天空很高很深,秋阳把一切都笼在香槟色的浮光里。海鸥贴着海面滑行数米,终于变成波涛间的一只摇晃的小船。

      两个少年沿沙滩的栈道慢步,一个总嫌毛毯不够厚裹得不够紧,一个则偷偷挽起袖口,想尽办法让自己多吹到一点风。

      “唉,狗徐冉,”韩沐叹了口气,仰脸看身后的少年,“韩家是什么样,我现在更清楚了。他们的闹剧永远都不会散场。摆脱他们很难,变得跟他们一样又好像很容易。我不知道怎么摆脱,但我知道反击是缠斗的开始,然后就会渐渐变成他们,再也逃不掉了。西娅就是。”

      徐冉低头亲他:“乖,你不会的,不用想这些。”

      “我不会。”韩沐又叹气,“那你呢,你会吗?韩澄跟你说的那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冉停了步子,愣住:“你怎么知道?谁跟你说的?”

      “我听到的。”

      “你还听到什么了?”

      “听到你哭鼻子。”

      “我没有,你做噩梦了。”

      “那我问你,小萝卜的鬃毛,你剪下来留念的,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我不问你就一直不说吗?”

      “……”

      “我能看到一些东西,狗徐冉。可能因为我那时候快死了。”

      徐冉俯身抱住他:“我不要再听到你说那个字。” 他把眼泪蹭到韩沐的脸颊上去,再用手抹掉,“鼬鼬不哭。”

      “……赖皮。”

      “……”

      海滩上,救生员小屋突然传来嘹亮的哨声。

      海中央析出一抹香槟色的影,最后扬出海面的尾鳍像是涌动波光中的一株嫩芽。两个少年凝望着浮光掠影的海面,仿佛观看一段失而复得的记忆。

      他们相视而笑,相拥接吻,决定要一起往同一个地方去。

      而他们的未来,总会如期。

      (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总会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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