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芥】隔镜观花》绯月鱼

19、笼（二）

　　6.
　　庆和五十五年深秋，隐秘之地。

　　“芥川，你知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被气急的中岛敦揪住衣领的人没有丝毫表情，无辜的表情就像是在反问那我找你干嘛，中岛敦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当年找我说你要带他在身边时就想到过这一天？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十四年前？所以十年前争夺神位那一次你是故意输给我的？为了在某一天遇到这个情况的时候可以没有任何牵挂地救他一命？”

　　芥川龙之介没有说话，眼神却清清楚楚地表达了“还不算太蠢”这个意思。

　　中岛敦逼着自己深呼吸不要动手。

　　“我可以答应以神力为你妖魄做转换，但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非他不可。”

　　“可能因为被束缚的人不止他一个。”

　　然后最后他们还是打了一架。

　　半个月前，黑蛟潜入皇城掳走了现任天皇太宰治打算以其身上龙气补自身气运以成就自己的真龙之身。众人暗中搜寻后找到太宰治时他仅剩一魂一魄被森鸥外以半枚残破的神格碎片吊着最后一线生机。

　　中原中也问森鸥外时得到的回答是——“除非有神明愿意为太宰君而死”。

　　黑袍纹银线的青年就在所有人沉默的时候拖着白发青年的衣领踹开下了三重咒印的门走了进来，森鸥外在一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中俯身对同样错愕的白发青年行了一礼。

　　“见过护国之神。”

　　所谓救人的方法不过一命换一命，有神格之人自愿在月圆之夜渡自身魂魄给太宰治温养其残魂就可以救他一命。而护国神兽御狐一族，最擅御魂之术，御狐一族每百年神位相传下一届时，最后两位候选人皆有神格。

　　这一届最后的候选人恰巧是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

　　尾崎红叶掩唇看向森鸥外。

　　“森先生您当年突然说不必再在太宰君身边留人之时就已经算到今天了吗。”

　　“嘛，与神明有关的事谁又知道呢。”

　　7.
　　“把魂魄渡给太宰君后芥川估计自己只能撑到第四天黎明，第三天晚上太宰君找他说希望可以送他一程，芥川同意了，谁知太宰君当时想的却是留下他。

　　“御狐一族擅长御魂，一是摄魂，二是渡魂，三是惑魂。

　　“芥川魂魄散去前应该是强行对太宰君用了狐言之术，凡中此术之人皆可在自己期望的地方看见心底最期待的人。”

　　中岛敦把木雕复原收好，中原中也沉默一会儿说：“所以太宰才能在这里看见已逝去的芥川前辈。”

　　中岛敦变回狐狸的模样点了点头接着说：“当年发现不对我曾强行进太宰君宫殿下的阵法查看，出来时不慎触发一处使这里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但同时我也发现这是一个缚魂的阵，每一次狐言之术发动时阵法也会同时发动。

　　“三年前芥川在把自己魂魄以我神力为媒介除去妖气渡给太宰君前给了我这个木雕，阵法发动次数越来越多我发现其中保存的魂魄也越来越凝实。”

　　“那芥川前辈他……”中原中也心中有了一点希望，下一秒被中岛敦的话打回原形。

　　“如果太宰君魂魄足够强大，五百年后芥川会恢复神智。可惜太宰君只是凡人，这三年我强行聚集这秘境内的灵气以求每一次转换时对太宰君的魂魄少一点伤害，但下一个三年能否撑过去……我也说不准。”中岛敦忍不住叹了口气，“再加上那头阴魂不散的黑蛟……”

　　如果芥川在就好了，那个护短到极致的暴力变态这一次一定会一直守在太宰君身边的吧。

　　8.
　　太宰治毫不意外或者说期待已久地终于在一堆奏折中看见了对他的劝谏，字字恳切针针见血，侍者战战兢兢地欲言又止太宰治却露出一个微笑。

　　“祸国之妖“吗？先生确实担得起这个称呼啊。

　　太宰治没有对此做出评价，之后每一天这类的奏折突然就多了起来，太宰治毫不在意地看完甚至还有闲心把所有夸妖怪祸国殃民倾国倾城的奏折全部叠在一个地方叠了一人高的一摞。

　　另一边中原中也在太宰治面前露了面表示自己回来之后直接带着人全城排查可疑人员却没有任何收获。

　　9.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直到了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

　　太宰治久违的做了梦，梦里自己身处一个永远都无法出去的黑暗空间，灵魂深处有人在呼唤着什么，一声声，坚定而执着。

　　他突然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浓厚的黑暗，虚幻的脚下是没有任何反应的他自己，黑暗中有嘶哑的声音“咦”了一声，混着窸窸窣窣的鳞片擦过地面的声音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这一次控魂居然被你破了，是因为你魂魄中多了的那个狐骚味浓厚得让人作呕的东西吗？如果你的魂魄被污染了可是会给我添很多麻烦的啊，虽然之前不小心让你逃出来就已经很麻烦了。”

　　一边说着一边凑到太宰治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蛇头，兽类的竖瞳几乎和太宰治一样高，在黑暗中黄澄澄得像是两盏灯。

　　“我魂魄中有什么吗？”太宰治心底一颤，抬头问。

　　“你不知道？你当年魂魄被我炼化得只剩一魂一魄，若是没有人以命换命你怎么可能活到现在？”黑蛟自己摇头晃脑地说着又否定了自己，“不对不对，按我的观察你不应该这么蠢，那就是你已经猜到了但是不愿相信？那个为你换命的人对你很重要？”

　　太宰治没有说话，他想起再也没有说过话的黑袍青年，侍者看向那个宫殿里惊恐的眼神，三年前黎明时分黑袍青年抚着他的脸开合的唇。

　　他是真的没有察觉吗还是只是麻痹自己装作不知道，装作那个人没有离开的样子他就真的不会再离开。

　　“原来是真的啊……”

　　“什么？”

　　“原来先生真的没有离开过我。”太宰治按住自己跳动的心脏像是握住黑袍青年伸出的手，“就算是隔了生死也陪在我身边。”

　　他低着头仿佛没有看见黑蛟悄无声息张开的血盆大口，寒光闪烁的利齿从他头顶落下。

　　白玉的扇骨在齿尖碰到太宰治前一秒突兀出现，沿着不算凝实的手臂看去，黑袍青年眼中杀气凌冽如寒冬刺骨的风。

　　芥川龙之介一手揽住太宰治肩头另一只手手腕一抖扇骨开合扬起一阵飓风带着太宰治落到已成废墟的宫殿。他开扇扇面一扬，黄木的木雕浮在半空，里面留存的一魂一魄飞出来欢快地绕了几圈融入虚幻的身体。

　　芥川龙之介抬脚的时候被身旁的人牵住了手。

　　“我要和先生一起。”

　　芥川龙之介转头，突然发现那个年幼的跟在他身侧的孩子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

　　太宰治在他的沉默里握紧了他的手，“先生已经丢下过我一次了，这一次还要丢下我吗。我不怕死，更不愿意在没有先生的世界活着，我本就是为了先生而生……”他看向芥川龙之介的眼，在那个青年抬头看着他如很久之前一样伸出手时止了声。

　　头顶的发被抚过，青年轻声喟叹。

　　“已经长成大人了啊，太宰君。”

　　“先生……”

　　“如果这是已经长大的太宰君的愿望的话，”芥川龙之介回握住那只手，“在下答应你。”

　　10.
　　庆和五十八年冬，天皇太宰治薨。

　　葬礼后中原中也遇见恢复青年姿态的中岛敦，那只神兽翘着脚坐在树杈上透过白茫茫的天地看向遥远的南海之外，九条白色的狐尾在身后不时晃两下。

　　“中岛前辈，有他们消息吗？”

　　下第一场雪的那个夜晚，所有人都看见了皇城中出现的白金色皮毛的九尾狐狸，狐影的虚像里黑袍青年玉色扇骨泛着幽冷的光开合间把原本威风凛凛的黑蛟摁在地上摩擦，响彻云霄的凄厉哀嚎让所有听见的人都毛骨悚然，处理完过后黑袍青年带着魂魄开始破碎陷入沉睡的太宰治不见了踪影，只让中岛敦转交了一封信。

　　信上说机缘巧合之下太宰治魂魄与他的妖魄相连已不能再称为人，为避免冲突太宰治仍为人类的肉身他会带至狐妖起源之地转换为妖族的身体，曾渡给太宰治的妖魄现在由他主导着修复太宰治损伤的魂魄，百年后太宰治会以妖族身份重新苏醒。

　　中岛敦哼了一声：“他们留了一堆烂摊子手牵手私奔成功才不需要我们担心。我总觉得芥川那只老狐狸当年就是为了这一刻故意留下破绽给太宰君……”

　　中岛敦碎碎念着手上还是给芥川龙之介传了一条消息。中原中也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尾声

　　数年之后，南海之外，孤山之上。

　　阳光照耀下闪着金光的苍翠竹林间掩着一间木屋，沉睡许久终于从黑暗中苏醒的少年穿着砂色和服脚上只着一双白色短袜，尚未很好控制身体的他脚步踉跄喘息着从屋子后面沿着回廊跑来“刷拉”一声拉开了纸质的门。

　　阳光抖下的碎片里屋内人落手刚悄无声息放下一个碧青的茶碗，一只手优雅揽袖另一只手纤长白皙的手指半握壶柄，指尖轻抵壶盖，手腕一扬，青黄的茶汤带着氤氲的水汽划过一道弧线落入茶碗回荡开一片清香。

　　他落腕放手，手指稍合微弯把刚沏的茶推到对面。

　　“啪嗒”“啪嗒”

　　有晶莹的水珠打在光滑木板溅开一串深色印记。

　　棕发的孩子握着门框无声的哭泣，和服下伸出毛茸茸的尾巴甩着晃到身前被他抱住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把。

　　身后穿林而过的风突然剧烈，屋内的人侧身仰望他，少年耳边炸开竹叶摩挲的一片轰鸣，黑色纹银丝的衣袍浮动，黑白发间淡色的唇含一丝浅淡微笑。

　　“好久不见，太宰君。”

　　声音不大，落在少年耳中却极为清晰。

　　少年抽抽鼻子。

　　“欢迎回来，先生。”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