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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无人语,乌发尽苍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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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等苏阔起来发现祝修早已不在房中,只留给他一桌丰盛的早餐,还有一张字条。
他拾起字条看着,“去去就回,好好吃饭。”
苏阔勾起唇角,将字条折好,收入怀中。洗漱完毕,又舒活了一下筋骨,他坐下来美美地吃了一顿。
吃过了早饭,正觉得闲来无事,猛然想起了久未联络的曹成。当初说好的隔天就互通消息,结果自己却一去不复返。想到这,他立刻起身,快步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街上的行人往来不断,一切照旧,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气息。
苏阔一路来到曹成的那家客栈,见屋内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还不如伙计人多。曹成正和几个伙计闲坐在一旁聊天。
曹成朝门口瞥了一眼,见是苏阔,立刻迎了上来。一迭声地说道:“哎呀哎呀,我的小道长,你这些天去哪了?叫曹某好等啊!怎么说好的...”
话音未落,已来在苏阔近前。可他看着苏阔却是一愣,把后面的半截话头吞了。
苏阔很是不好意思地拱手说道:“抱歉抱歉,是贫道失约了。前几日有事耽搁了,没能如约前来,还望三哥不要怪罪。”说着冲着曹成一礼。
曹成忙将他扶起来,满脸惊异地说道:“不妨事,不妨事。不过...小道长,几日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这...你,你还好吧?”
苏阔顿时怔住,怎么又是这句话?
他低头将自己看了又看,没什么不对啊。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解道:“我很好啊。曹三哥何出此言?”
曹成转了转眼珠,立刻陪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哈哈!快过来坐吧!”
说着将苏阔让到一张桌边坐下。
苏阔见他的表情很是不自然,又联想到那个梦境,以及这几日祝修的古怪行径,便对曹成说道:“三哥这里有铜镜么?可否借来瞧瞧?”
见曹成有些迟疑,苏阔立刻道:“若没有我就去别处找找。”说完就要起身。
“哎,有,有,我...我拿给你便是。”曹成将他按下,转身去找了一面铜镜,犹犹豫豫地递了过去。
苏阔接过铜镜,拿到眼前。镜中依旧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容颜清秀,眉目温和。可与以往不同的是,镜中人竟是两鬓霜华。
苏阔浑身一僵,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他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又用袖子将镜面擦了又擦。再看过去,镜中人同样满脸惊诧地望着他,依旧是鬓生华发。
许久,他才缓缓地放下铜镜,又茫然地转过头看着曹成。曹成见他这副样子,更觉得手足无措,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苏阔又转回头,像是不甘心,再一次举起了铜镜。随后又一次缓缓地放下。
自己才十八岁啊!
现在他全明白了。为何裘焰忽然会察觉他已是力不从心,为何司州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他,为何屋内的铜镜不见了踪影,为何祝修命人将食盒放在屋外,为何他非要替自己束发,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
他摸了摸脸颊,轻轻地坐回原处,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支吾道:“没想到...呵呵,吓,吓到曹三哥了吧。我也不晓得,怎么,怎么就...”
他咬了咬嘴唇,将铜镜递还给曹成。
梦境中师傅说过,他注定只是一盏孤灯,不可与日月争辉,否则就是油尽灯枯。难道说自己的灵力骤然消耗过多,这几缕白发就是一个警告?
苏阔狠狠地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甩掉。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他转向一旁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曹成问道:“曹三哥,那几个獠人可有什么消息?”
见苏阔已恢复了神色,曹成也立刻正色道:“的确有些消息。”
予芳城内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间沽酒的铺子,这几日曹成逐个拜访过。在城西的一家叫“芙蓉醉”的酒铺有了些发现。
据那里的伙计讲,前些天就在快打烊的时候,店里来了两个客人,生面孔,进门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四下打量。伙计问他们想要些什么酒,他们也不答话。后来这二人差不多将店内的酒挨个闻了个遍,最后挑了湛香和另外两种好酒,各买了一小坛,扔下银子,一声不吭就走了。
当时伙计还都笑说,别看这两人土里土气的,出手却大方。八成是附近哪个村子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进城避祸,酒瘾发作,想吃好酒又怕被店家哄骗,只相信自己的鼻子,非要挨个闻上一遍才肯掏钱。不过他们也算识货,挑上了店里最好的三种酒。
谁知两日后,那一对土包子又来了。这次十分痛快,一进门就点名要了“春信”,而且一口气就买下八坛。要知道“春信”可是比“湛香”更名贵的酒,可以说是予芳城内的极品。平日里一个月也就能卖出几小坛,像这种一出手就是八坛的,着实叫伙计们惊掉了下巴。
酒铺掌柜眼见着财神上门,立刻满脸堆笑地迎出来,说让那二位把府上地址赏下来,即刻着伙计把酒送过去。可那两人也不多话,留下银子,各自左右手抄起两坛酒,丢下一脸愕然的掌柜就离开了。
讲到这,曹成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道:“依我看,这两人十有八九,就是獠人。”
苏阔点了点头,问道:“那个叫‘春信’的酒,很贵么?”
曹成瞪了瞪眼睛,伸出两根手指道:“一小坛‘湛香’可换两匹好马”,说着再伸出两指:“而那‘春信’就要翻上一倍。”
苏阔吐了吐舌头:“这么贵!”两匹马的价钱对于他来说已是天价,更何况是四匹。
“那八坛岂不就是三十二匹马的价钱?”
曹成捋了捋短须,眯起眼睛说道:“那还是太平年月的价钱。”言外之意,当下还远不止如此。
苏阔沉吟道:“生面孔,出手阔绰,不多话...看样子是那几个桀摩人没错了。那二人没留下什么别的蛛丝马迹么?”
曹成摇了摇头:“店里的伙计说,那二人两次都是到了快打烊的时间才来,也不叫人送货,也不讨价还价,丢下银子就走。当时外头天都黑了,伙计将人送出门外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曹三哥说城里一共有四家沽酒铺子,那另外三家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么?”
“没有。”曹成抱起手臂说道:“而且‘春信’也不是每一家铺子都有的。那酒一般人买不起,只有城西和城北的两间铺子才有。”
苏阔和他对视一眼道:“看来那几个桀摩人应该就是在城西落脚了。”
曹成点头表示同意。
苏阔站起身,向曹成拱手道:“多谢曹三哥!接下来怕是还要劳烦三哥,再向那酒铺的伙计打探些消息,最好能有那二人的相貌特征。不过他们一次买了这么多酒,怕是几天内不会再有动作,贫道过些天再来向三哥讨教。”
“好说好说。”曹成也起身回礼道:“小道长只管放心,这事就包在我曹成身上。只是...”曹成说着面露关切的神色:“小道长你也要多保重啊!”
“多谢!”苏阔笑了笑,再次向曹成抱拳,随后便离开了客栈。
回到街边,苏阔长长地吐了口气。望着形形色色的路人有些发愣,偶尔见到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经过,苏阔又情不自禁抚了抚自己鬓边的白发。
时候尚早,他还不想回将军府。既然那几个獠人藏在城西,索性就过去看看。
收拾了一下心情,苏阔漫无目的地朝城西方向走去。
路上途经水君庙,着实叫他吃惊不小。眼前的景象已和七夕那日他与祝修到此的情形截然不同。大殿前宽敞的空地上布满了草棚,一间挨一间,有的甚至已经蔓延至路边。每一间草棚里几乎都挤满了人,老人,青年,孩子...有些挤不进去的,索性就铺了张席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苏阔小心翼翼地从草棚和席子中间穿行。这里人很多,却并不喧闹,只偶尔传来几声孩童的哭闹,更多的只是低声的祈愿和叹息。
苏阔来到了水君庙的大殿,这间宽敞的庙堂如今也是人满为患。人们扶老携幼,席地而坐,只在神像的正前方留出一小块空地,供人参拜。
他抬头看着那尊高大却又可笑的神像,依旧是慈眉善目地俯视着脚下的众生。而此刻自己脚下正是当日祝修站的那一处,才不过短短几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苏阔很快离开了水君庙,继续西行。他有些担忧,这间庙宇究竟能庇佑多少信徒的平安?就好像予芳城,能承载这么多人的期待么?
正走着,他忽然觉得前面两人的背影甚是眼熟,男人身形魁梧,一瘸一拐,女人身材苗条,摇曳生姿。
“万虎和...翘翘姑娘?”苏阔没料到到会在这里碰上这两个人。见他们行色匆匆,苏阔想了想,便远远地跟了上去。
两人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在巷子尽头的一间院门口停住脚步,警惕地四下望了望,才推门而入。
不多时,苏阔也轻手轻脚地来在院门前,隔着门缝朝里面看了看,院内空无一人。于是他脚尖点地,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又立刻躬身贴在了窗沿下。
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苏阔又贴着墙根,来到了后院的窗下,果然里面传来说话声。
“哎呀,可累死我了,日头晒得我都快化了。这都什么时节了,天儿怎么还这样热!那几个该死的獠人,事怎么这样多!真把我们当奴才使唤了!”
是翘翘的声音。苏阔皱起眉,难道说这两人已经找到了桀摩人,还在为他们做事?
“我就说不叫你跟着,你偏不听。下回我自己去,你没见那几个狗东西盯着你的眼神,他妈的跟狼一样,看得老子想打人!”
“呸!你当我愿意去么?你一瘸一拐的,若不是我跟着帮忙,还不知道要到几时能回来呢。”
“唉!”万虎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恨恨地说道:“那个姓祝的小白脸可真够狠的,一刀下去老子这条腿差点就废了。”
“虎哥,我们这样能行么?若是被那个姓祝的知道,咱们可就真的没活路了呀!”
“哼,不行怎么办?你以为我们现在将这事告诉祝修,就能有活路?你以为他能说话算话?你那兄弟是怎么死的你都忘啦?替官府办事能有什么好结果?他们没一个好东西!”
“......”
翘翘不吭声了。
“更何况那些獠人精得很,你没见他们九个是分散了落脚的么?咱们这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用不着祝修动手,其他那些獠人立刻就会要了我们的小命!”
“这可怎么办呀!真是烦死人了。”翘翘带上了哭腔嚷嚷道。
“别急,再等等。”万虎沉声说道:“等我这腿好的差不多了,手上攒些银两,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咱们往南走,离开这乱糟糟的地方。”
“往南?人生地不熟,到了南边可怎么活呀?”
“怎么样不能活?哼,在这里横竖都是个死!”
“唉,”翘翘无力地叹了口气,“我听你的,不管你去哪,我都跟着。”
万虎嘿嘿一声,涎笑道:“到时候我就和娘子成亲,再养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呸,不要脸!”翘翘笑骂道:“哪个说要嫁你?”
“嘿嘿嘿,娘子不嫁我万虎,还能嫁谁呢?我这好东西娘子不是说喜欢得很么?“
一阵悉悉索索声传来,又听翘翘娇嗔道:“又有精神了是不是?歇会儿吧,晚上还要给那几个死鬼跑腿儿呢。”
“我可一直都精神得很呢!晚上还早呢,这会儿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
又是一阵更剧烈的宽衣解带声,和着二人的调笑声传出窗外。苏阔默默退了出去,又悄悄地翻出了院墙。
他一口气出了这条小巷,过了两个路口,拐进另一条无人的深巷才停住脚步。
苏阔很生气。这个万虎怎么可以如此言而无信,反过来还替獠人卖命!更让他气愤的是,他们怎么能背地里说祝修的坏话!
他紧锁着眉,来来回回踱着步,细细琢磨着。
如此看来,万虎他们知道其中几个獠人的下落,只要跟着他们就能找到獠人的落脚之处。只是九个獠人分散而居,除非摸清了他们各自的住处,一举拿下,否则只会打草惊蛇,其余的必定望风而逃,到时候再想将他们找到可就难了。
他们不吝钱财,在芙蓉醉买了好酒,是不是打算在分散前最后痛饮一番?九个人,八坛酒,有一人保持清醒,是不是那个领头的?也许那个首领正是在城西落脚...
苏阔低着头,陷入苦思。不期然“嘭”的一声,撞上了一个人。
这叫他吓了一跳,没想到这空无一人的巷子里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人。
苏阔才要开口说声抱歉,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当心啊,选山道长。呵呵,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