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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浓重的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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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逃跑无望,陈剑的眼里掺了绝望,喘了两口气,笑了,越笑声音越大,非常刺耳,笑得连旁边那名做审讯记录的警察揉起了太阳穴,笑着笑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开始从陈剑的眼眶中涌出来,滑落,滴在他身上的搬运工衣服上,将灰色洇深。
“我就是恨他们,恨他们眼里只有钱。我去找的时候,他们张口就问我能付得起多少代理费,见我犹豫不说,或者看我说的不多,就直接把我推出门外,都不问问我要委托什么事,要告什么人……”说到这里,他的泪水更加汹涌,已经从哽咽变成了抽噎,“那个畜牲,看我爸去的早,家里只有我和我妈就敢直接欺负我妈……我妈就病了,怎么也治不好……交不起住院费又被房东赶了出来……那些狗屁律师听我说我妈要不行了就对我哈说,啊,孩子,你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家好好陪陪你妈,让她最后的时间过得快乐点。”
令狐安和陈剑目眦决裂的眼睛对视,看他说了一半就闭上了嘴,就问,“然后呢?”
“然后?”陈剑把胳膊支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反问后接着说,“最后终于是有律师愿意帮我了,开庭那天,那个畜牲竟然请了那么一个律师给他辩护,我们说着说着证据就变得没了分量,输了。离开法院的时候畜牲拍着我的脸,说,“小孩,你记住,穷人贱命。”是,他是有钱,他能请到黑心律师给他辩护,我没钱就只能对所有人低头。”
抽噎突然变成了号啕大哭,陈剑一边哭一边用几乎是喊的声音说着,“我就是不服,就算有钱能使鬼推磨,穷人的命,凭什么就是贱的!”
他的话突然刺激令狐安想起了自己成长的这些年,自己靠着哥哥和稿费活着的年岁。真的是,不得不向所有人低头。
她转过身靠在墙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陈剑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他低下头把眼睛在衣袖上蹭了蹭,依然泪如泉涌。他继续说,“就像你说的那样,离开法院回到我和我妈住的地方,却发现我妈已经去了——因为我为了上法庭一天多没回去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去了,我就报警,法医检查过说人已经没了十六个小时了。”
“我恨啊,我想报仇,可是我当时才十五岁,太弱小了。那我就等,等我变强大了我在收拾他们。”
“我终于长大了,考了警校,我收集他们的犯罪证据,亲手把他们送上刑场。可是还没等我毕业变强大,前几天我放学以后打零工,那个帮过我的律师从我打工的地方路过,还和我打了声招呼,我刚笑着,朝他招手,一辆车就冲了过来,把他撞飞了。我从前挡风玻璃清楚地看到,车里坐着的,是那个畜牲和他的律师。”
“我要杀了他们。不是让我妈妈快乐地去吗?我知道笑,就代表着快乐,那我就让他们笑着去死;不是欺负我妈妈吗?我就让他失去这项功能;畜牲心黑逃避罪责,他的律师也心黑给他脱罪,又联手害了善良的人,那么,就让他们像那个律师一样身上染血,以最愉快地方式离开,并且,让他们自己比比,是我烹制的鸡心黑,还是他们的心黑。”
那名警察的手指还在敲击着电脑键盘。
令狐安没等祁晗带着陈剑杀人的证据回来,就离开了市局。
先回出租屋收拾了自己东西,不多,大小两只行李箱竟然全都装下了,一件不剩。不知内情的房东太太把之前交的剩下的房租退还了回来,笑眯眯地祝福新婚快乐,还给塞了一包点心,嘱咐婚礼一定要找她去,让她看看走进幸福时最美模样。令狐安报以微笑,答应了房东太太,明白这是她太思念远嫁外地的女儿的一种情感的寄托。下到楼底时却又长叹着气发愁,自己这样的婚姻,真的会幸福吗?
走出小区,阳光落下来洒在令狐安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热气散去,微风吹过来却没感觉到凉爽,才意识到自己还是瞳的装扮。收起黑色的连帽斗篷,她仰起头看向太阳的方向,阳光比较温和,泪水又溢了出来。时间早就已经到了下午,有几家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味。附近的补习班下课了,孩子们互相道别,然后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只有她是一个人,走在长长的林荫道上。
祁晗给她准备的房间里有一个大大的柜子,除了能放很多衣服之外,似乎还可以放一些摆件。虽然不知道摆件摆在柜子里有什么意义,但是有东西总比空着好。找不到理由可以反驳自己奇怪的想法,干脆从箱子里拿出毕业时哥哥寄过来拼了一半的乐高,继续拼。
客厅里传来门锁的声音,开门,脚步声,关门,然后,“令狐安?”祁晗喊。
令狐安回应了一声。房间门开着,祁晗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就这一眼,直直地盯住了铺满一整床的乐高零件。
这真是相当大一套了。令狐晟攒了很久的钱才给他妹妹买的。
祁晗眼睛里的光令狐安不用读心也看得出来,这是喜欢,但是估计之前没接触过。
于是我们善良的令狐安小姐姐向祁晗发出邀请:“要不要过来一起拼?”
祁晗听到愣了,接着脱口而出的问题印证了令狐安刚刚的猜想,“我……没拼过这个……不会弄坏吗?”这个时候他的样子和之前的任何一个示人的模样都不相同。祁晗发愣的话中突然的露怯让令狐安也是一愣,就在两人对视的瞬间,令狐安的意识一步进入了祁晗的记忆。
灰白色,内容十分简单,头发一丝泛红祁晗警校征兵时直接参军,两年后又退伍回到学校,极其优异的成绩让他迅速完成学业毕业离校,同时送他进入市局重案二组,又很快因为能力出众成为二组副组长。再往前,一直到十九岁之后都是灰白色,却在跨到十九岁时一下子闯进了浓重的蓝色,压抑地令狐安眼眶酸涩心脏沉闷地疼,视线有些模糊,她努力辨认,才看到祁晗被好几个人强行摁在地上,冬日,几个人身穿棉衣挤在一处像极了一个球,他们面前不远处桌子上的电脑正在进行视频通话,屏幕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把枪口对准一个女人的头,然后开枪。
枪声响起的同时令狐安听到祁晗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又短又轻被巨大的枪响盖过,存在感极低。她看过去,只见祁晗整个人猛地挺直,几乎掀翻摁着他的人,紧接着一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直直地穿透空气冲出一段距离,然后落下,洒在电脑上,桌上,旁边的凳子上,地上,鲜红鲜红,触目惊心。
滚烫的血,撒下的刹那,化成了刺骨的冰凉。
笼罩在蓝色的雾中的环境逐渐虚无,头发突然有一丝泛红的祁晗昏了过去。
令狐安算了算时间,十九岁,六年前,祁晗似乎刚上警校不久。
那个视频中的女人相貌和祁晗很像,是他的妈妈吗?
继续往前推,则是越来越浅的蓝色。令狐安简单地浏览了一遍,似乎……祁晗的出生就是令祁将军恼怒的。她困惑,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祁晗的记忆中大多都是父亲的打骂,全方位近乎疯狂地否定,母亲多次阻拦可是从未起到实际效果,而他和几个哥哥似乎也存在不和……兄弟四人都具备特殊能力却各不相同,相比之下好像祁晗的制造幻象最不具备直接杀伤力。
深浅渐变的记忆中,也掺杂着少许的彩色,那是祁晗和他的妈妈一起看流星雨和他制造的极光幻象。从祁晗记忆里她发现,祁将军夫妻两个正好相反,祁将军看重的前三个儿子夫人一直不闻不问,反倒是祁将军最厌恶的小儿子她最在意。令狐安看着让妈妈靠着肩膀的男孩子,拥有在祁将军的脸上镶了夫人的眉眼的面容极其俊美,气场也很柔和,和后来的强势截然不同。曾经的祁晗也是个温柔的人。令狐安想。
所有的浏览只在弹指间,祁晗完全不知道眨眼睛的功夫里自己的记忆就被令狐安塞进了她的脑子里,而他在自己刚刚不受控制地露出了隐藏已久的情绪后立刻发觉,下一秒又换成了严肃的模样。
令狐安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同情他,又有一点小愧疚,也许全是窥探?几乎没什么美好可言的回忆。
她把手边的零件往前一推,递过拼装指南去,“没关系啊,我也第一次拼这个。”
祁晗眼中多了一点惊诧,他有点不太信令狐安的话,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看得令狐安眼中原本的真诚逐渐僵化然后到几乎消失才移开视线,像个做了错事一样耷拉下了脑袋。窗外的夕阳照进屋里,祁晗整个人浸泡进黄色的光芒,这个时候他收起了所有的锐利,小孩子一样不吭声。
撞进令狐安的眼里。
空气很静,令狐安听到了祁晗的心跳声,时快时慢。
直到夕阳的余晖完全消失换成沉寂的夜,两人都没动。
就那么,一个低垂着头靠在门边,一个看着另一个的发顶坐在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