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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猎户日常(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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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姜云娘快开门!”
“你们家做了丢村子脸面的事,还好意思躲着?”
“开门,快开门!”
“真想不到他们家竟然这样,欸,早知道就该让云哥儿直接浸猪笼,留下来丢尽了脸面!”
“谁让姜大就这么一个哥儿呢,要我看……哎哟!”
门外熙熙攘攘的,汉子哥儿姐儿都有,他们簇拥着一个四五十的中年人,一个妇人不停地拍着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云哥儿。
她也不是很敢说姜大家,毕竟姜大家在他们村里也算是有威信,说是说出去没人附和,那不就丢尽了脸面?
不过没等妇人和别人故意骂完,大门就猛地打开,她又是在用着劲的,直接就一下被门槛绊倒,整个人摔了个狗啃泥。
妇人哀嚎着也不起来,就坐地上开始骂了起来:“好你个姜云娘,这是想……”
“婶儿说话注意点,谁是姜云娘呢?”卫珩笑着反问,眼底不见一丝笑意。
他满是嫌恶地瞥了眼地上坐着的妇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远处站着的村长,以及不认识的村民,皮笑肉不笑:“诸位这是……?”
或许是卫珩靠在门边的气势太强,明明人多势众的局面,愣是让他们互相看着,没一个人敢第一个吭声的。
最终,还是村长沉声道:“卫家二小子,有人来找我说,你私下给姜大家卖羊了,是不是真的?”
卫珩想都不想:“假的。”
在地上坐着的妇人瞬间面色就变了:“好你个卫家老二,说起谎来也不怕被老天爷听到,今早我可是亲眼看见你给姜家送的羊,你还想不认?”
“造孽啊!我们黑土村人人老实,还出了个举人老爷,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妇人说到这直接高声就哭丧一般地闹了起来,“这要是传出去了,咱村还要不要活了?”
“我家冉贤今年才考上童生,村长,你可要秉公处理,不能耽搁了我家冉贤的考试啊!”
她说到最后暴露了自己最终的想法,远远躲在人群里的王春花翻了个白眼,细声细气地补充了一句:“卫小将军护着我们这么多年,就是不让吃羊一段时间,竟然还忍不住了,欸!”
这话一出,那些畏惧于卫珩气势的村民也都挺身而出了。
“对啊对啊,这不让卖羊可是定好的,咱们村可不能做这种大不敬的事!”
“村长,要严惩,必须严惩,他们给我们村添了多大的麻烦啊!”
“我家小子也在镇上读书呢,若是因为这个不能去考试,我也不活了!”
人群讨伐着姜大家和卫珩,让一旁被挡在人群外的卫三叔懊恼又说不上话,只能干着急。
黑土村是混姓村,但大姓也就那么几个,其中姜姓就是最大的一个,他们村的村长也是姜家人,跟姜大家有着些远房关系。
就是担心村长包庇,王春花找人告密的时候,特地找的是村里一户姓姜的人家,他家的大孙子姜冉贤正在考秀才,考起了就是村里人的骄傲,村长再怎么包庇,也不会包庇姜家的。
担心不成,王春花还找了不少村里说得上话的人家过来,这一吵起来,果然卫三叔除了懊悔,连话都不敢说。
村里人都激动不已,甚至有人想要动手,但有村长镇着,虽是吵闹了些,至少还是没有打起来。
等村里人情绪发泄差不多了之后,村长才撑撑拐杖,在地上弄出了些声:“好了,好了,都别吵。”
大家纷纷安静下来,等着村长做主。
卫珩一个人人高马大的,将大家的目光都挡住了,等现在人群不再吵闹时,他们才发现,讨伐的主要人员,姜大一家没看着人影!
村长默了默,“姜大家的呢?”
卫珩啊了一声,稍稍偏了偏身子:“我公公啊,这呢。”
刚准备出来辩驳的老实公公哽住:“……”
也准备挽起袖子哭的姜云娘手也停住了。
场面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安静。
“公公?什么公公?”村长琢磨着这个词,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词,稀奇古怪的,尤其是从汉子嘴里吐出来。
卫珩一直都默认叫姜大家岳父岳母的,但这群人太气人,话里话外都在贬低云哥儿,他不高兴了。
卫珩皮笑肉不笑地阴阳怪气:“当然是我未来公公啊,卫珩带着羊和银子过来,希望未来夫家招赘的时候能给我留个机会,这还没谈拢呢大家就都招来了。”
卫珩说到这,语气不善起来:“先前还听王二嫂子说村里是没人愿意入赘的,卫珩才带着诚意一来,大家又愿意入赘了?”
众人:“……”
就,怎么可以把入赘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的?
不仅如此,卫小将军这张嘴向来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不等大家反应过来,他继续阴阳怪气道:“知道的是都想入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跟我作对呢,也是,怕是黑土村也看不上我这么个猎户,要是没了更好吧。”
“瞎说什么!”村长被顶得肺疼,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站在原地尴尬,同时暗暗埋怨起了姜保义他家老太太。
要不是这人将事情说得这么严重,他也不会这么过来,被卫小子顶得下不来台!
大家也都讪讪起来,虽说大家还是觉得这是借口,只要默认了送羊是为了婚嫁,这别说犯忌讳,大家多说一句都要成抢亲的。
但能把这个借口理直气壮说出来的,还是只有卫珩一个,说真的,谁愿意入赘一个二嫁哥儿呢,这借口一出,可就是要搭进去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汉子们推心置腹,自己是不愿意的,也不好意思多说了,事不关己的大家不知道怎么收场,在地上坐着的妇人,姜保义的媳妇姜何氏倒是不依不饶。
“你说入赘就是为了入赘了?我家孩子可是要考秀才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暗地里给村里惹事?这要是外面的……”
“什么惹事不惹事?我家云哥儿要招赘的事可是从几个月前就已经说着走了!”姜云娘没忍住,扒拉开石化的姜大,站出来说了话。
她声音温婉,却不咄咄逼人,反倒显得这哭的人无理取闹:“村长,我明白您也有难处,村里长的短的都要找您断案协商,也知道您是为了村子里好,我们家姜大从小就住村里,是万万不敢让村子蒙羞的。”
这话听得村长心情舒畅:“姜大家的,你能明事理就好。”
姜云娘话锋一转:“但这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要是为了莫须有的罪名,就败坏了我家云哥儿的名声,我们家也是不依的,我和相公就那么一个哥儿,哪能让他吃苦?”
姜何氏冷笑一声:“那我家冉贤就该吃苦吗?你们家还上镇上问过羊贩?”
“是啊,我家小虎儿连奶都没得喝,这做爷奶的,急病乱投医,就想去问问亲戚有没有办法,怎么了?”
巧了,姜大拜托的那家羊贩,和姜大是一起做屠夫生意的兄弟,去问的别的家,也是兄弟带着帮忙问的,细究也算是有错,但也可以辩解。
姜何氏说不过云娘,就想直接耍赖皮,她家冉贤考秀才在即,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不过不等她先开口,姜云娘先哭了起来。
她不像村里人,地一坐人就开始吊着嗓子哭嚎,而是掏出手帕,一边擦眼泪一边细细地哭着。
“是我不好,我没能处好乡里乡亲的关系,这关头连奶都不能给我家小虎儿找来,只能找些好心人,让小虎儿三天喝一碗,饿得瘦巴巴的,是我无能,相公,我……”
姜大哪知道是在做戏啊,看见自家媳妇哭了,忙不迭地上前哄:“别,别哭啊,村长会给我们做主的,那,那什么,咱没买羊的。”
姜云娘不说话,只是细细地哭着,惹人心疼。
别说姜大了,那些跟来的汉子都怜惜起来,甚至隐隐有些羞愧。
姜云娘和姜大当初确实挨家挨户地求的,但他们都怕这个被休的晦气染到家里待嫁的哥儿姐儿,没一家答应,全都推脱奶水不够了。
现在他们指责姜大家去买羊,谁知人家没买,就是在说亲送礼,还被他们拿出来说事,逼得人家卫猎户自爆上门入赘!
若是日后卫猎户和云哥儿相处不好,那岂不是他们的罪过?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想找台阶下又不想第一个开口,卫珩冷笑一声,话到嘴边突然咽了回去。
他耳朵动了下,听到了一声很细微的开门声,卫珩下意识地回头,一下看见了一个心心念念的侧影。
对方似乎知道坐月子期间出门不好,而且现在男丁多,不能随便放肆,可又放心不下哭着的母亲,干脆开了个缝观察着,随时准备出来护住母亲。
从卫珩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披着的厚棉袄,以及半截白色的抹额,尖尖的下巴。
瘦了,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卫珩不自在地挪开实现,撞撞姜大,提醒云娘:“伯母,云哥儿……”
他声音很轻,只能让姜云娘和姜大听见,姜云娘下意识看向身后,那开了小半的门让她心头都跳了起来。
这孩子!
姜云娘也顾不上哭了,推开姜大就急急忙忙地冲了进去,关上门,隐隐的斥骂声传出来。
“你这孩子……”
院门外的几个汉子尴尬地愣在原地,也不好再等着了,你一言我一语地给村长台阶下。
“算了算了,也是我们没了解清楚情况,这你情我愿也不涉及银钱,没什么的吧?”
“是啊是啊,我觉得没啥大事,何婶你也别哭了,冉贤一看就是个当秀才的命,放宽心吧!”
“欸这事闹得,天不早了要不我们先散了?”
村长也轻咳一声:“姜保义家的,这事既然也都是大家没了解清楚情况,那就不要胡闹了,先回去吧,你家冉贤也该回村了吧。”
姜何氏一口气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她自然不想这么放弃,不然以后她岂不是成了村里的笑料?
可村长已经发话了,她再多说就不识趣了,她家冉贤可是读书人,万万不能有一个惹事的母亲的。
姜何氏再怎么愤懑,也只能拍拍屁股起来,咬牙切齿:“卫猎户为了入赘,这银子也舍得,羊也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入了地主老爷家呢!”
卫珩懒洋洋地嘲讽回去:“差不多吧,婶子不若多攒点钱,虽说姜冉贤是个童生,但想入赘地主老爷家,怕是也要花不少钱打点打点的。”
姜何氏:“你!”
卫珩微微睁开眼:“我?可是要我传授些经验?那不成,我还没入赘成呢,等以后我成功上门了,婶子来找我,珩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众人:“……”
大家讪讪地准备散了,卫珩还很不爽,跟姜大悠哉游哉地说着小话:“这上了年纪的人不分男女哥儿,就是爱说闲话听八卦,不然也不至于事没听清楚就开始到处乱传了,还口齿不利传得乱七八糟的,对吧伯父?”
姜大没做过这种马后嘲讽的事情,只能闷闷地憋出一句:“侄儿说得对。”
还没散干净的人群:“……”
卫珩一顿,忍不住唇边勾起一抹笑。
云哥儿家的爹娘,倒是有意思。
——
人群都散开了,该说的还是得说。
姜大将院门关上,转身将卫珩递过来的五两银子递回去:“钱,拿回去,又不是卖哥儿,我们不收。”
卫珩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有失偏颇,他只是想展现自己诚意而已,自己现在也就只有这点优势了。
再者,拿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卫珩沉吟片刻,跟姜大道:“伯父是不信侄儿是真心的?”
“不是!”姜大不善言辞,憋了又憋,又说不出什么,只能沉默地将银子又推了推,“拿回去,其他事慢慢说。”
卫珩低声跟姜大道:“我知道伯父的意思,这钱既不是彩礼也不是嫁妆,刚刚侄儿说的话语句句属实,确实是心悦云哥儿,所以想对云哥儿好一些。”
他正言道:“我知云哥儿钟灵毓秀,哪怕被不长眼的李冉送了回来,也是很多汉子想娶的哥儿,您二老也不缺优秀的哥婿,侄儿不过是优在脸皮厚,敢说自己想入赘而已。”
姜大:“……”
还是缺的,但这话莫名地让他心里舒坦。
卫珩继续道:“您二老想考察侄儿也很正常,云哥儿的爱慕者这么多,侄儿身无长物,总得表现表现,才有资格入了伯父伯母待选的名单里,伯父不给侄儿献殷勤,可是不满侄儿?”
姜大被绕进去了:“啊?我没有?我就是……”
卫珩轻咳一声:“若是有,伯父可以直接说的,侄儿能改。”
姜大:“……”
可是,他真的只是觉得收银子不太好啊!
见姜大不是反对的表情,卫珩表面松了口气:“那就不用收回了,伯父留着银子,给云哥儿买老参啊,乌鸡啊什么的补补身体,就当是帮侄儿刷好感了。”
姜大迷迷糊糊地就收下了这笔钱,他送着卫珩出去,走到大门边上的时候,还听见卫珩声音不算低,语重心长地问:“我知道云哥儿抢手,也知道自己实力不够,伯父可否看在侄儿嘴皮子还算利索,也识字能打猎的份上,优先考虑考虑侄儿?”
姜大没反应过来,卫珩又叹了口气:“没事,侄儿会多来献殷勤的,伯父不会将侄儿拒之门外的吧?”
姜大:“不会。”
卫珩笑眯眯地谢过,还让姜大不用客气别多送了,他这就回去打猎献殷勤了,让姜大关门的时候都脑子发懵,转都转不起来了。
这说法,像是云哥儿比头嫁的时候,还要抢手呢?
姜大自己都要误会,自家哥儿是什么天仙了!
不止是姜大迷糊,连那些偷偷在姜大家附近徘徊的,想听八卦的村里人,都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这这这,不过是个二嫁哥儿,嘴皮子利索,能打猎会识字长得好看的卫猎户,竟然连优先考虑的资格都没有?
还是入赘!入赘!
偷听的人恍恍惚惚地回去了,甚至开始反思,他们是不是少听了什么,只有卫猎户知道,不然为什么会穿出这种他们从没听过的传闻!
躲在暗处的卫三叔也听懵了,难道他家侄儿不是被逼无奈,而是真的想上门吗?
不行,他要去好好问问!
卫三叔也马不停蹄地追着卫珩过去了,整个姜大家又安静了下来。
不过姜大自己是没有吃饭干活儿的心思了。
他敲敲自家哥儿的门,得到准许后,也不避讳地进了门,姜云娘正在安抚自家孩子,听见姜大的声儿后,略带促狭地问:“被卫家小子弄懵了?”
“是,”姜大不明白,“他这话都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的?”
姜云娘没第一时间回答,反而道:“你先把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地都跟我说说。”
姜大挠挠脑袋,听妻子的话,重复了一遍。
姜云娘靠在床头,越听脸上笑容越大,她不由得分神看了眼自家哥儿,想知道自家哥儿到底怎么想的。
等姜大复述完,姜云娘抚掌轻笑了起来:“倒是个好孩子,云哥儿,你怎么看?”
云哥儿沉默了几秒,小声嘀咕:“花言巧语。”
不过倒也没说不喜欢这样就是了。
母子俩的态度让本来就不懂的姜大更加茫然:“到底什么意思?云娘,快跟我说说!”
“你啊!”姜云娘娇嗔地瞪了姜大一眼,细细地给自家汉子掰开说了起来。
她今天看出了卫二的来意,想试探一下对方的性子,若是不错,那就板上钉钉了,他家孩子确实选择的余地不多。
所以姜云娘先跟卫珩兜圈子,卫珩急了,证明这门婚事对卫珩来说很重要,不论是贪图什么,这些可以之后慢慢看。
让姜大给孩子送饭,主要也是观察卫珩的表情,对这种“不合规矩”的事会不会有什么不喜,对方毫不在意,甚至觉得理所当然,证明性格方面是不会让自家孩子受这些苦的。
之后卫珩拦着外面的村里人,说明还算有担当,帮着暗暗嘲讽村长,是个不受气的,至少对外也不会让云哥儿受气。
而姜大说的那些话,基本就是给姜云娘一个定心丸了。
——卫珩愿意用自己当台阶,提高云哥儿的名声,不愿别人议论云哥儿。
这样的人要么就是真的真心待云哥儿,要么就是确实很会做人,而且愿意为了云哥儿考虑。
不论哪一种,云哥儿都不吃亏。
姜大听到这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云哥儿比头一次嫁人还抢手呢。”
姜云娘含笑,没有多点明。
若说私心,也是有的。
将云哥儿吹得这么高,大多数汉子都会望而却步,那卫珩就变相减少了竞争对手。
不过这么点小心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整体上来说,姜云娘对卫珩是说不出的满意。
或许,等云哥儿出月子了,可以让他们先相处相处。
他家云哥儿也是个有福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