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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青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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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孜跟别人换了个晚班。到医院的时候颜喻还没走,见他来了就赶紧过来敲办公室的门。
魏孜放下病历抬头看她,“请进。”
颜喻只要因为私事儿找他,见面就不太敢抬头,这会儿也低着脑袋一边整理着一沓急诊记录一边说话:“魏孜,我爸爸让你周末有空的话来我家吃饭。”
颜喻的父亲颜序是魏孜的研究生导师,到毕业的时候他极力劝说,魏孜也就来了这家医院,现在他是他的院长。
“我空了就去。”魏孜又低下头写病历,很明显是不想留人的意思。
颜喻咬了咬嘴唇点点头,“那你先忙,我回去了。”
魏孜没应。
“哟!颜医生还没走?”吴数把听诊器挂在了脖子上,看看魏孜又看看颜喻笑着问:“我…不会打扰你们了吧?”
颜喻赶紧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刚准备走了,”她又回头看了眼魏孜,“那我回去了。”
吴数站在门口看着颜喻走了出去,就走进办公室没骨头似的半趴在桌上,“你又怎么颜大美女了?人可一脸失落。”
“滚。”
吴数撅了撅嘴点头:“得令!”走到门口吴数停了下来,想了想又回过身,“对了,上午杜晏又来找你了。”
魏孜运笔的手顿了顿,“嗯。”
吴数说了这事儿还没到第二天,杜晏就来了电话。
男人的声音清脆又带着笑意,魏孜都能想到他那副万事皆好的样子。
“魏医生,我昨天去医院别人说你不在,你干嘛去了?”
魏孜皱了皱眉,这人果然很猖狂。
“不好意思,上午身体不舒服。”
杜晏“啊”了一声,手上把玩着火机,向后靠着椅背才又开口,“那魏医生现在还好吧?用不用我去看看你?”
“不用,谢谢。”魏孜顿了顿又说:“您可以明早来。”
杜晏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看了看旁边想说说话的秘书示意他闭嘴,“那行,明早见。”
魏孜“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杜总,明早老爷让您去找他的,”
杜晏笑着瞟了他一眼,“告诉他我没空。”
“可是……”
“王由,你是我秘书还是他秘书?”杜晏好看的丹凤眼眯了起来,黑睛微藏,明明嘴边还挂着笑,眼睛里的冷意掩不住。
王由心一沉,应了句“是”。
其实见过老爷的人不多,至少在杜晏手边做事的人几乎没见过。而杜晏父亲身边做事儿的人,对于杜晏的恐惧程度早已超过了他父亲。他这个人就是只笑面虎,对谁都不卑不亢,但对方就是会被他唬住。
王由又把拍卖簿递上去,“这是今晚拍卖会上的卖品总录。”
杜晏接过看了看,抬起头突然笑了,“你说什么东西适合送给魏医生?”
王由愣了愣,推了推眼镜看了眼杜晏,他不像在开玩笑,“魏医生颜若握玉,气度临风,送玉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杜晏想了想,满意地点点头,按着簿子指了指最贵的那块玉石:“今晚你去一趟吧。把这个买回来。”
王由应了声退了出去。
杜晏蜷着手指轻轻敲着桌子,面上还是挂着笑,笑意染进了眼底。
他第一次见魏孜的时候是在一年前冬天,他跟人谈生意被算计了。
杜晏这种人,黑的白的都挨着边儿,可子弹长不长眼谁说了都不算。那天混乱之中肩膀上中了一枪,身边跟着的人又全冲散了,他一个人开着车跑到了大街上停着,没有人会在闹市动手,除非这人是警察。
待了有十多分钟,下班路过的魏孜看到了他,敲了敲车窗,“先生没事儿吧?”
杜晏喘着气,靠在车座眯着眼抬头看他,眼睛瞟到了魏孜手上的外科医学资料,笑着向副驾偏了偏头:“上车。”
魏孜低头一看,车窗上架着一把手枪,正指着他的心脏。
这事儿过后,杜晏第一次来电话的时候,魏孜还在清理病历。
“魏医生,上次的事儿谢谢你了。”
魏孜挑挑眉,语气没什么起伏,手上继续翻着本子:“杜先生没灭口我已经很感激了。”
杜晏笑出了声,“说笑了,我是正经商人。这次打电话是有点事儿拜托魏医生。我年纪大了,这个身体健康也挺重要。所以我以后每月会在你们医院体检一次,麻烦您了。”
魏孜想起他浑身腱子肉,嘴角抽了抽,“医生的职责。”
杜晏真就每月去一次,全挑魏孜上班的时候。魏孜也没什么意见,公事公办,最后拿到的报告他再分析几句给杜晏听。
杜晏也听得仔细,血压偏高一点也得问个清楚。留个不清不楚满脑袋糊涂泡儿的吴数看着门外站着的两三个满脸横肉的保镖,一肚子的疑惑。现在混社会也得注重养生了?
第二天,王由把拍回来的玉包在了礼盒里,杜晏坐在车上就仔细把玩着看了好一会儿。玉几乎没有杂质,颜色清透纯粹,要是人花个几年养养这玉,价值还得翻倍。
杜晏一脸满意推给了魏孜,“魏医生,这几个月麻烦你了。小小心意。”
魏孜瞥了一眼,继续看他的体检报告,“最近您应该酒喝得比较多,肝火旺,需要注意一下。”
杜晏愣了愣,然后笑着点点头,岔开话题:“这玉是真不错。”
魏孜看了眼尿检,又抬头看了看杜晏,杜晏还是笑着。
“东西我不收,这是受贿。”魏孜也笑,笑里藏着刀。
杜晏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警告,也就点点头讪讪地把东西收了回来,“既然这样,那请你吃顿饭总可以吧?”
魏孜没答应也没拒绝,低头签了个字把报告递给他。
杜晏接过翻了翻,“下午下班,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杜晏一走,魏孜就打了个电话给卢持。
卢持这会儿正在去见许始的路上,看见魏孜打电话给自己还愣了愣,然后接了起来,“魏医生?”
“嗯,吃了没?”
卢持笑了舔舔嘴角,“您特意打电话问我这事儿?那您说我该吃午饭还是晚饭?”
魏孜看了眼手表,才三点多,尴尬地咳了一声,“在干嘛?”
“在外面有点事儿。”
魏孜抿抿嘴,“一会儿有空吗?”
“有事儿?”卢持说话尾音都是上扬的。
“帮我去个地方。”
卢持挂了电话又打给许始。
“持哥,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卢持看了眼公交车的电子屏,“在南山大桥。”
许始愣了愣,南山大桥离他站在的地方十万八千里——一个最东边儿一个最西边儿,许始张了半天嘴才颤抖着吼他:“你玩儿我呢哥?”
卢持叹口气,“我有点事儿,明天你直接来我家吧,或者晚上来也行。”
“鸽子也不是这样满天放的吧?我跨越半个城市只是为了吃你一顿饭啊!”
许始帮卢持查到了吴子清娘家的关系,卢持说请他吃饭,特意约他去郊区吃正宗的哑巴兔。
卢持也很无奈,这事儿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你说魏孜好不容易求他点事儿,不答应还是人吗?
“不是!你他妈是人,我就不是人!”
卢持刚好到站就没再理他直接挂了电话,下了公交车开始按魏孜给的地址导航走。七拐八拐走到一个福利院门口,卢持满意地点点头,拎着水果牛奶和零食在门卫那里签了字,一个中年女人从正对着的楼里迎他。
“是卢持吗?”女人很和善。
卢持点点头:“您好。”
“您好,我是福利院的院长,我姓张。”
卢持又点点头。
院长接过他手中的东西,笑着问他:“魏医生跟我交代过了。荀荀在后面跟小朋友做游戏,你要去看看吗?”
“好。”卢持沿着院长指的路,走到后面的小操场。说是操场也不对,就是个废旧的篮球场,画的边线都磨得差不多了,五六个小孩儿正在玩儿跳房子。卢持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哪个是魏孜口中的妹妹。
院长走到他身后叫了一声“荀荀”,一个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小女孩儿转过了头,甜甜地跟院长问好。她招了招手,魏荀跑了过来。
卢持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抱着张院长的小女孩儿,大概六七岁,个头不高,很瘦,人中的地方有些突起的痕迹。
“院长妈妈!”
张院长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这是卢持哥哥,是你哥哥的朋友。哥哥今天有事儿,拜托了这位哥哥来看你。”
魏荀看了一眼卢持,卢持脸部肌肉抽了抽,扯出一个自以为亲切慈祥的微笑,“魏荀你好。”
魏荀看了眼院长,看见她冲自己笑着点了点头,才又看向卢持,“你好。”
张院长把魏荀抱在自己腰上的手放下来,“荀荀跟哥哥玩会儿,院长妈妈去给你们洗水果。”
魏荀乖乖地应了一声。院长走开,就只剩他们一大一小尴尬地站着。
卢持飞快地眨着眼睛,到处乱晃,然后定在了魏荀身上,“那个…”
魏荀正低着头玩手,听见他说话又抬头看他。
卢持舔了舔嘴唇,有点口干:“你……”
魏荀还是看着他。
卢持心里把魏孜从头骂到了脚,这种事儿不能缓两天自己来吗?
“哥哥今天有事儿吗?”
卢持正骂着魏孜没听清她说什么,“啊”了一声。
魏荀没再说话,卢持叹了口气,坐在了台阶上冲她招招手。魏荀移了过来,卢持拍拍身旁的台阶,魏荀看了他一眼坐了下去。
“你哥哥今天工作有点事儿,过几天来看你。”
魏荀点点头,一大一小又陷入了沉默,并肩坐着看向远处做游戏的小孩儿。
“你哥哥每个月都会来吗?”
魏荀摇摇头,“有时候三个月才来一次。”
卢持咬咬牙,那他今天这么着急让他来干嘛。
“你多大了?”
“七岁半。”
卢持转头看看她,七岁半这么矮?
“你多大?”魏荀又转头看他。
“快十八。”
“噢。”
卢持突然觉得这小孩儿也没那么怕生,自己不需要刻意装温柔。他想了想还是从包里掏出一把刚才凑整钱顺手买的糖,“吃吗?”
魏荀低着脑袋认真地挑了两颗,卢持扯了扯她裙子的口袋全部塞了进去,魏荀睁大眼睛看他,“你不吃吗?”
“男人,不吃这些。”
魏荀是懂非懂的点点头,小声嘀咕:“哥哥就会吃啊。”
卢持冷笑了一声,“那他就不是男人。”
两人没什么好讲的,卢持想知道这小孩儿到底是谁,又不可能问她,就干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瞎聊。坐了半个多小时,卢持看了眼时间准备要走。他起身蹲在魏荀面前,“你乖点哈,别惹事儿。你哥下次就来看你了。”
说完卢持自己都愣了愣,怎么还能有他跟别人说别惹事儿的这么一天?魏荀舔了舔嘴,还有甜味儿,“你下次也来吗?”
卢持皱皱眉想了想,“太远了,不来了。”
“噢。”
“那我走了。”
“噢。”
“乖点。”
“噢。”
卢持叹口气摇摇头站起来,这小孩儿在聊死天这点上,倒让他很相信她是魏孜的妹妹。
卢持跟张院长打了个招呼走了,等上公交车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许始一直给他发微信,翻来覆去就只会骂他是鸽子。
卢持:“你的语文水平也就那样。”
许始气炸了,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卢持不接给挂了,转头打了个电话给魏孜。
魏孜倒是很快接了起来。
“魏医生,我去了。你妹妹很好,她说她很想你。”
魏孜笑了一声,魏荀哪一天能说出这种话,煮熟的鸭子都不会飞了。
卢持听着他那边很安静,又问了句:“你在干嘛?”
“吃饭。”
卢持“噢”了一声,“那我挂了。”
“嗯。”
卢持刚挂,就收到魏孜的微信让他在家等他。卢持看着这条短信发了会儿呆。
魏孜发完短信把手机放在一边,抬头看了眼切牛排的杜晏。杜晏笑着,手上动作没停,“我倒从来没看过魏医生笑这么开心过。”
魏孜喝了口红酒,“因为听到好笑的事儿了。”
杜晏抬眼看他,“哦?那我也想听听看。”
魏孜笑笑没说话。
两人这顿饭吃得还算友好,魏孜还是那个不冷不热的态度,杜晏倒是习惯了,还能插空自己给自己开两句玩笑。
吃完饭,杜晏就要送魏孜回去,魏孜摆摆手,“谢谢杜总,我叫了代驾。”
杜晏挑挑眉,“不影响我送你吧?”
魏孜笑了笑,“我怕我车被扣,自己在车上放心些。”
杜晏也没耐心跟他推脱客气,点点头上了自己的车。
魏孜看着车走远,点了根烟叼着,晚风也没吹醒他的醉意。他酒量实在不太好,杜晏今晚开的这瓶红酒又是上了些年头的,两个人喝了两瓶。杜晏一直邀酒,魏孜也留了几分面子没有推辞。
卢持到的时候就看见魏孜在马路边站得笔直,双手贴裤缝一动不动。
“干嘛呢魏医生?”
魏孜眯了眯眼看清楚眼前的人,“来了?”
卢持笑了一声,“让我帮你办事儿,自己跑去喝酒?”
魏孜皱皱眉叹了口气坐在了地上,“你每次进局子捞你的人不是我?我困得要死还得跑去捞你,你怎么都不说感动感动?捞你还得被人警察翻白眼,你怎么不说心痛心痛?”
卢持愣了愣,耐心地听着魏孜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挺委屈的样子。
“你……”卢持动了动手指。
“卢持你太过分了,以后我再捞你,我是你儿子。”
卢持摸了摸他的脑袋,“乖儿子。”
魏孜抬头眯着眼看他,卢持笑得开心,眉间全是无奈。
妈妈,怎么会有人喝醉了怎么这么可爱!这怎么忍得了。
卢持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魏孜的眼睛很漂亮,有些欧式的感觉。有时温和通透,让人望进一潭春水;有时深邃冷漠,掠过一层乌云。
“魏孜,你醉了吗?”
魏孜缓慢地眨了眨眼,“醉了。”